第58章
稀裏糊塗見了蔔星的家裏人, 梅梵瑙只覺得如夢似幻。
當天晚上,在蔔家衆人熱情似火的挽留下,他才扭扭捏捏住了一宿。
“你還記得當年你被惡鬼所傷, 在路邊病痛交加, 差點餓死嗎?”泛着陽光味道的柔軟被褥間,梅梵瑙翻了個身,擡起一雙亮盈盈的眼睛望着對方,“我那時候去郊外狩獵, 下馬想找個草叢方便, 結果……”
“結果你差點兒尿我身上?”那人含着淺笑接口道。
臺燈燈光明亮溫柔, 為蔔星棱角分明的側臉鍍了一層暖光,高挺的鼻梁上架着禁欲冷淡的金絲框眼鏡, 手指一擡, 懶懶翻過了一頁書。
梅梵瑙臉上一羞, 捶他一下:“什麽呀!”
“記得, 當然是記得的。”看他惱羞成怒, 蔔星總算是正色了起來, “那可是我們緣分的開始,第一次相見。”
“是啊,那時候我還沒脫褲子,就有只大黑手把我拽住了,問我要水喝,真是差一點點就把我吓尿褲子了!”講起舊事, 梅梵瑙眉飛色舞, 仿若還是那個沒有受過半點蹉跎的二世祖大少爺,“我當時真沒打算救你來着。”
蔔星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是啊。”
“你當時氣壞了,讓下人把我架上馬, 說要把我帶回梅府鞭打八百下,打算看着我活活渴死,還罵我是個煤山裏爬出來的莽夫,膽敢驚擾你梅大少爺的尊駕。”
梅梵瑙神色微窘,叽咕眼道:“這……我當年這麽狂嗎?”
“不僅狂傲,完全就是個小孩子。”蔔星合上書本,目光幽深,“簡直不要太好收買了,我也不過就是挺着病體,把你家裏的小邪祟捉了,你就叫了全家老小一起來圍觀我。”
蔔星前世完全是個孤家寡人,性子冷硬,煞氣又重,連親師父都說他是個短命之人。
因此,他為了不累及師門,早早學成出師,四處流浪收妖。
誰成想歪打誤撞,一下子撞出來了這麽多輩子的緣分。
“啧啧,天道輪回……”梅梵瑙将胳膊一攤,生無可戀地望着天花板,“想不到我也有被人一家老小圍觀的一天……哎,我算是明白動物園裏的大熊貓為啥那麽累了,就是活生生被人看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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蔔星疑惑地嗯了一聲,被窩裏的手悄悄摸了過去:“哪裏累?我幫你捏捏。”
“不行不行,你捏着捏着又要開始了!”
“開始什麽?……喲,柳先生的高徒不是什麽都不怕嗎?怎麽臉這麽紅了?”
夜半三更的枕邊嬉鬧,總是帶着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要是一直能這樣就好了。
這些輩子吃的苦,算什麽呀?
幾天後,梅梵瑙仍然覺着這一切都順利得不太真實,唯恐這是一場一觸即碎的美夢,每天都要對着祖師爺畫像唠叨兩個小時請求庇佑。
這天他才剛到了壽衣鋪,就看見一家三口圍着柳師父絮絮叨叨。
“大師,我們實在是沒辦法了!醫院也去過了,什麽腦科外科都檢查過了,大夫就是說我兒子一點問題都沒有呀!”夫妻倆神色驚惶,頻頻抹淚,“我們感覺這事情不對勁了,千辛萬苦找到您,您可一定要幫幫我們啊!”
柳師父神色凝重,盯着郝明遠看了一會兒。
他說:“不稀奇,這個病症我徒弟也會看。”
一招手,叫道:“小梅,考考你,看看這小夥子是怎麽了?”
梅梵瑙爽朗應了一聲,提步過去,他其實剛一進門就發覺這屋裏陰氣缭繞了,只不過是柳師父道行高,是東北地區的一位大能,那些尋常的小精小怪都懼怕他的威嚴,這才沒有在這屋裏造次。
夫妻倆看見這個跟自家兒子差不多大的年輕人,一時間有些詫異。
他們惶恐又怔忡的表情裏都在透露“這麽年輕能看懂什麽啊”的信息。
但柳師父發話,夫妻倆又不敢胡亂反駁,于是趕緊将事情來龍去脈複述了一邊,想讓梅梵瑙無計可施,趁早将事情甩回給師父。
“嘿嘿……”
郝明遠雙目失神,呆呆望着他,咧嘴一笑就口水直流,俨然一副智力不正常的樣子。
“給我看看你們兒子撿到的東西。”梅梵瑙心中已經有了估摸,“肯定是撞到東西了。”
郝母見這小夥子或許真會點兒什麽,只好死馬當活馬醫,趕緊将那天撿到的“邪物”拿了出來。
她驚訝地擺弄着手裏的東西,道:“呀!那天這手絹兒還幹淨得跟新的一樣,今天怎麽都變黃變舊了?”
“手絹兒?”梅梵瑙拿來一看,手才剛翻到破舊手帕裏包裹着的符咒和一張寫了小字的紙,那聽呼的一聲風響,眼前驟然火光大作!
那符咒竟然自燃了!
連帶着那裏面卷着的紙張也跟着燒成了灰,這奇異的景象不過發生在短短幾秒鐘,簡直比變戲法兒還精彩。
柳先生冷笑了一聲:“那東西還挺聰明的,知道隐藏自己的信息。”
“兩位先生,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郝父急得冷汗直流。
梅梵瑙甩了甩手,沉聲說:“黃符裏夾着的那張紙,寫的是對方的生辰八字,對方早預料到你們會來找陰陽先生,所以設了個小小的咒術,只要道行裏的人碰到,符咒就會瞬間自燃,将它的信息全部燒毀。”
夫妻倆聽得一頭霧水,着實不懂。
但這些超乎常理的東西肯定不是好東西啊!不然怎麽會把他們兒子害成那樣!
“都怪這臭小子,閑着沒事撿這東西幹什麽!”紅着眼圈的郝父激動不已,又心疼又哀恸地拉着兒子,不斷拍打他,“家裏又不是不給你花錢,你貪圖那麽點兒錢幹啥啊!拿着就不撒手,這下子好,出事了吧?萬一那是買命錢可怎麽辦!”
郝明遠失了智,已經不再是一個正常人了。
見父親打自己,阿巴阿巴的哭着躲在母親身後。
梅梵瑙冷靜分析道:“買命是不會有丢失魂魄的反應的,你們說他貪了財?”
“是啊梅先生!”郝母早就急得淚流滿面了,拼命去掏兒子的褲兜,“這孩子這幾天就抱着那一卷錢不撒手,誰說都不給,非要自己藏着!這孩子,你拿來給先生看看!”
說着,母子二人争執起來,郝母兇狠,一把将錢搶了出來!
手裏握着的,赫然就是一把冥幣!
“啊!!”她尖叫了一聲,紙錢紛紛揚揚撒了一地,“前幾天還是人民幣來着啊!”
梅梵瑙嘆息了一聲:“我明白了,你們兒子這是倒了黴,被人下降頭了。”
夫妻倆大驚失色,又痛哭了起來,混亂地問着:“誰啊!誰那麽缺德要害我們家孩子,他那麽無辜!”
“郝明遠是吧?”梅梵瑙看了看,“他被女鬼招冥夫了,現在魂魄都被勾走了,人間就留了個軀殼,所以才出現了失去神志的狀況。”
“不錯,認出來了。”柳先生贊嘆地道,“這件事交給你。”
老先生其實一眼就能斷定出了什麽事,但梅梵瑙畢竟不是專業做這行的,也就是這輩子才為了混口飯吃開始學藝。
要說他過往的職業是什麽?
大概是有錢人吧。
小倒黴蛋又要開始跑業務了,他坐着一家三口的車去了事發地點錦繡城,那裏的樓依舊冷冷清清,大白天都看不見幾個業主,保安也懶洋洋打着瞌睡,四處都呈現出一種頹唐衰敗。
但尋常人對這些都不太敏感,自然體會不到那種涼飕飕的感覺了。
“梅先生,就是這裏了!”夫妻倆惶急帶着他來到枯井附近,近乎哀求地望着梅梵瑙。
“這種地方,怎麽會有口井在這裏?也不怕小孩兒淘氣掉下去,怎麽想的……”他驚詫地走過去,忍不住摁着井口向下看了看,“枯的?”
郝母點頭說:“聽說這是以前一個大戶家的井,後來大戶被火燒了,別墅也都拆掉重新蓋樓了,井還一直保留着。”
“我們一家人都堅信科學,肯定不會相信會出今天這種事的。”郝父見兒子癡傻,又忍不住紅了眼睛,“唉,沒想到這地方風水不好的傳聞竟然是真的。”
郝母又道:“啊對了,這個枯井還有個不太好聽的諧音名字,叫‘哭井’,哭泣的哭,說是半夜三更經常會聽這井裏傳來女人的哭聲呢……”
梅梵瑙冷笑了一聲。
這種都市傳說哪裏都有,并且花樣百出,真假難辨,并且無從考證。
況且,這又不是他當初的那個處置丫頭下人就往井裏一抛的年代了,這口井看上去不算老舊,應當不會有那種怪事的。
“知道了。”梅梵瑙輕輕閉了閉眼。
正打算開陰陽眼看一看邪物的氣息,以便順藤摸瓜處理任務,誰知道剛一閉眼,便聽見夫妻倆撕心裂肺的一聲尖叫:“兒子!”
一直渾渾噩噩,走一步攆一步的郝明遠,竟然兩個箭步沖上前來,閃電一般彎腰向井裏紮猛子!
“卧槽!”好在梅梵瑙就在井邊,眼疾手快一把撈住了他的腰。
他身子不如郝明遠壯實,慣性拽得他向前一個趔趄,也差點兒讓那發了驢癫瘋的貨給帶進井裏去了,吓得心髒差點兒沒從嗓子眼裏蹦出來。
“你這孩子到底要幹什麽呀!”郝母過來給了郝明遠一嘴巴,抱着他大哭了起來。
這邊還一團亂糟,正哭泣着要罵兒子的郝父忽然神色一變,擡手指向了梅梵瑙身後。
梅梵瑙回身的瞬間,就看見一個人從三層高的別墅上跳了下來,離得這麽遠,都能聽見那人脖頸斷裂的脆響!
那人精準無誤的将自己摔死了,并且頭和身子錯位,扭曲成了一個極其不可思議的姿勢。
他立時臉色死白:“……”
作者有話要說: 元宵節快樂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