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月底,司昭的戲份進入收尾階段。
他和明宴之間貓追耗子般的争鬥終于結束,一夜之間,再次失去家和親人的少年呆愣愣的,環視狼藉一片的绛城,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麽了。
直到此時此刻,他才懂得學堂裏夫子念的“斧柯爛盡,既歸,無複時人”到底是什麽意思。
明宴拔腿往家的方向跑去,他要找司昭,他一定要找司昭問個清楚!
可他找不到,那個人就好像消失了一樣,帶着十五年的夢幻泡影一同破碎。
陸平嘉小狗似的在绛城的廢墟裏刨東西時,葉庭禾不在劇組。因為要用到“绛城”這個場地的戲裏已經沒有司昭了,所以難得清閑,留在酒店休息。
在葉庭禾生日過後,“苗苗的24小時”這個賬號似乎再也沒登過了,他去看過幾次,每一次都沒任何發現,最後一條微博就停在[苗苗快樂歌]上。
像是生日限定的驚喜盒子,其他日子是打不開的。
他赤着腳靠坐在沙發上,低頭看手機,沒有怎麽打理的黑發長了一點,松軟地掃在耳畔。
不遠處響起數聲鳥叫,他擡頭看向落地窗,日光傾覆而下,燦爛到有些晃眼。只見高空中,一只青柑色的小鳥正朝着這兒飛來,躍至窗前,叽啾叫着蹦來蹦去。
今天是這段時間裏少有的好天氣,他心裏癢癢的,抓着手機在手裏轉了幾圈。好幾次有消息提醒的時候他都會看,有的是工作室群的消息,有的是陸平嘉叽裏哇啦的碎碎念,大多是和戲有關的,似乎他的大男主之路走得并不順暢。
幾乎每一次,葉庭禾的視線都會不由自主地瞥向新消息上方的“國王”那兒……想跟林照說話,或者單純看看他,怎麽樣都行。
林照在娛樂圈消失的第六年,葉庭禾覺得自己好像真成了林照的粉絲,甚至因此共情了她們——那群無眠姐姐。
原來不只是因為好久不見才會想念一個人,是先喜歡他,進而才會覺得好久不見。
此刻,他還未意識到多年前在季栩車裏念出的那句粉絲的表白,在今後竟有些一語成谶的意味,只是循着心意給林照打了一個視頻電話。
當林照真的像他預想的那樣出現在手機屏幕時,葉庭禾感覺有點兒奇妙,不由地彎起眼睫,朝那頭的林照揮了揮手。
林照也正坐在客廳,不知道在看什麽,葉庭禾只模糊聽到一句“歡迎來到木星”一類的話,像是紀錄片的解說詞。他起身,從某個地方拿了個支架,将手機支在茶幾上,自己坐在旁邊。
他随手放的角度不遠不近,葉庭禾能清晰地看到他眉心微蹙,薄薄的眼皮往下垂,臉色和嘴唇是一如既往的蒼白,在并不算光亮的室內看起來幾乎有些驚心。
葉庭禾急忙問:“你不舒服嗎?”
林照點了點頭,又擡眼看向手機屏幕,男生一貫沉着安靜的臉,此刻因為問得着急,竟然顯得浮躁了。
看到他這副模樣,他很輕地笑了一下,安撫說:“沒事。”他推過支架轉向電視,随口問,“在看《行星旅行指南》,一起?”
葉庭禾看到屏幕裏林照的臉轉向星球變換的絢麗光影,回憶起來:“我上學的時候在課上看過這個。”
“青外?”
“嗯,你不也是嗎?”他記得第一次見到季栩那天,他說過林照是自己往屆的學長。
林照意外地搖頭,他思考片刻,并不介意跟他分享一些無人知道的秘密:“只是挂了名,以前Daisy不同意我在外面上學。”
葉庭禾不解地問:“為什麽?”
“因為……”林照遲疑了幾秒,“她的保護欲?我也不知道,大多數時候我們都沒法相互理解。”
葉庭禾看着屏幕裏不斷變化的畫面和字幕,猜想此刻林照的表情。
是皺眉隐忍的?若無其事的?還是上次一樣,沒什麽情緒,只是看起來因為索然無味,才顯得尤其失落的?
他講話的聲音聽起來依舊平穩,只是音量放得有些輕,像是在忍耐着什麽。
葉庭禾原本因為林照話裏的情緒感到些許惆悵,卻在驀然間捕捉到一縷似曾相識的片段——好像在半個月前,自己也是用類似的手法轉移話題糊弄陸平嘉那個小傻子的。
葉庭禾回想林照轉移鏡頭方向的那個動作,腦海中竟然浮現出季栩總是被林照惹到氣急敗壞的臉,差點笑了。
他擡手敲了敲屏幕,直白地說:“我想看你的臉。”
屏幕畫面紋絲不動,林照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是覺得他的口氣有些好笑,逗小孩兒一樣佯裝不懂:“你敲什麽?我是你的有求必應屋嗎?”
葉庭禾被他說懵了,愣愣地擡着手,不知該作何反應。
門外忽然傳來助理的聲音,他敲着門問葉庭禾醒了沒,葉庭禾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識扣過手機,起身去開門。
等葉庭禾心不在焉地聽助理傳完話,再回去拿起手機時,這個視頻電話早已經結束了。
在短暫的休息過後,葉庭禾再回劇組,便和陸平嘉分開了。他在B組,一大群人坐車去山上,拍攝垂雲山部分,司昭的個人故事線。
不管是為了節約成本還是方便搶時間,這一場都應該在棚裏拍。他也是此時才知道,是出品人臨時決定實景拍攝,于是昨天特地找人在山上搭好景。
葉庭禾的片酬都是按天算的,多留一天就是多一天的錢,制片在這方面算得很緊,幾乎每天的通告單都盡可能把他的戲份排滿,方便這位早日殺青。
昨天他還在想制片怎麽這麽大方,原來是客觀條件不以人意為轉移。
車沿着盤山公路轉着彎,霧霭飄飄悠悠地挂在山腰,從山頂舉目望去幾乎看不清底下的樹木房屋。清淨遁世,不沾半點人間煙火。
山下還沒感覺,上了山就開始下起了小雨,雨絲細細密密地落在車頂,始終不大。
好在不大,不影響今天的拍攝進度。
今天要拍的第一場是祭拜的戲,司昭剛到垂雲山,忠仆替他給父母親族立了一個衣冠冢,老神仙壓下他的頭讓他跪,卻不是為了報仇,而是想他放下,徹底忘記。
他的頭發被雨水沾濕,細小的水珠從臉頰滑落。他伸手去擦,模糊的眼前好似閃過一絲金光,身旁人影綽綽,他晃了晃頭,再看仍是一字都無的碑。
他想在雨裏放一把大火,燒透半邊天,可雨絲綿密,下個不停,就連燭火也燃不起。
他握緊那把香,問老神仙為什麽點不着,要怎麽點着。
老神仙說,點不着就不點了。
司昭不聽,直起身,伸手搶過小童子手裏的青傘,一點一點紮進墓前濕軟的泥土中,傘柄入土,與空白的墓碑相互倚靠。
燭火燃起的瞬間,他黑色的眼眸中好像也燒起一把火,可沒幾秒,就随被吹滅的燭火一起沒了。
他三次點燃,又眼見着三次熄滅。
司昭終于放棄,将燒過的、未燒過的香與燭攏作一把,狠狠擲向幾米外的青松林中。
“哔剝”一聲,青松林轉瞬間燒起大火,搶過日頭的風光,幾乎點亮了整片天的霞光。天地猩紅一片,漫天的紅光在雨裏互相纏裹,彼此吞噬。
小童子滿目驚恐,看向老神仙。
老神仙不說話,背着手遠遠站着,任由他瘋。
司昭沒有擡頭看火,他只盯着那柄在紅光裏搖搖欲墜的青傘,伸手扶了一下。
老神仙走前,低頭看了司昭許久,最後對他說:“放下吧,誰又能生而如意。”
天邊的雲層漸漸散了,光熱也消失了。雨仍在下,似乎從未停過。司昭跪在泥裏,遙望遠處依舊蓊蓊郁郁的青松林,眼前金光不斷,像是一場持續高熱帶來的幻覺。
人間所以貴慕神仙者,以其快樂無惱,長生久視耳。可他卻在這一刻斷絕了以往對神仙的所有幻想,既然連神仙也無法生而如意,所謂無憂不過自欺欺人,那長生又有什麽意義。
他寧願不要這些多餘的年歲!
自他上山的第一天起,垂雲山便留不住他了。
葉庭禾并不知道,在他不在的A組,一個關于他的流言甚嚣塵上。
也許是他這段時間高頻率的愉悅心情過于反常,引起了劇組所有工作人員的注意,也許是關于情愛的八卦總是最讓人好奇的……
總之,“葉庭禾是不是談戀愛了?他在和誰談戀愛?”成了他們私底下最愛讨論的話題。
A組與小助理相熟的朋友跟他發微信打探消息:“哎,你家小禾不會真和那個誰在一起了吧?”
小助理掃了一眼後,心差點提到嗓子眼。
不是吧?這才幾天?他和陸平嘉的事已經人盡皆知了?!
他趕緊辟謠:瞎說什麽,純師兄弟,清清白白。
朋友們得到消息,彼此對視一眼,心下了然——噢~師兄弟。
這個消息逐漸傳到了那些“有點人脈”的代拍耳朵裏——
【禾嘉歡到底哪一天可以合歡】
“在談了在談了已經在談了,到底是哪方神明聽到了信女的日夜祈禱”
“我們禾跟誰朝夕相處,和誰兄弟情深,對誰百依百順,答案都寫黑板上了我看看是誰還能答錯!”
“嘉嘉真的有一些傻運在身上,我智商跟他差不多高,能在明年找到跟禾一樣帥的男朋友嗎?”
“他一個人的時候才不傻,只是在老公身邊才不喜歡動腦子而已[可憐]”
“嘉嘉:哥哥就喜歡照顧不聰明的小狗[可憐]”
“呵,狗情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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