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深夜,林照被扣在醫院做檢查,季栩在這個時候迎來了燕之鳴的問候。
“一整天你們去哪了?”
都去哪了?季栩差點氣笑。
陪祖宗逛商場,陪祖宗吃中餐,因為祖宗身份特殊要掩人耳目,天知道這一路有多雞飛狗跳。祖宗覺得無聊,還要給他講他的內娛代餐“小林照”的崛起之路,陪一時興起的祖宗半夜襲門恐吓小朋友……
就連陸家那個因為行事荒唐幾次被罵上熱搜的陸平嘉都沒他難搞,季栩回想起陸平嘉,從沒覺得那位少爺的臉有像現在這樣順眼。
季栩壓了壓情緒,沒壓住,咬牙切齒地反問:“你問我?他什麽德行你不清楚?”
成功把對方堵得啞口無言。
季栩:“要麽你親自管好他,不然少來要求我。早晚有一天,老子不幹了!”
燕之鳴:“……”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跟誰說話?沒大沒小。”他輕咳一聲,說,“最近Alvin滿世界在找他,你看着點林照,從醫院回去就別出門了,把他反鎖在房子裏都行。”
“我、看、他?”季栩一字一頓,“小舅舅,要翻舊賬嗎?他18歲生日那年,是誰一拳把我砸暈然後自己翻出去玩的?是誰——”
燕之鳴連忙打斷:“好了好了,我給你送你幾個人過去,你現在的啰嗦程度快趕上你媽媽了。”
挂了電話,季栩把“要關禁閉”這個噩耗傳達給剛從檢查室出來的林照。
林照拿棉簽捂住胳膊上被紮出來的針口,看着眼前白花花一片的醫院走廊——特意為他準備,提前清理幹淨所有人。他低下頭,作勢充耳不聞。
好煩,他心想,這和不回來有什麽區別?
他想起裏米尼那個認出自己、想要幫他逃跑卻被追捕的魔術師;想起矮他一頭的弟弟,他總喜歡像小鳥一樣紮進自己懷裏,軟綿綿的撒嬌;想起養母過世前對自己的囑托:你是我這一生最完美的收藏品。林照,你要保護好自己的身體……
季栩心大得要命,絲毫沒留意對方滿到快溢出來的負面情緒,感慨道:“你回來我才知道,還是小禾省心,安靜、乖巧、人也聰明,從來沒讓我着過急。”
林照把沾血的棉簽扔進垃圾桶,回頭看了季栩一眼,冷不丁問:“那個誰,真有你說得那麽好?”
“那當然——”
然字還沒完整念出來,林照拉下衣袖,兩手揣進兜裏,笑得像只招搖的狐貍:“挺好,我相信你的眼光。關我可以,把他送進來陪我玩。”
季栩被他的話震住:“你開什麽玩笑?人家還在上學,平時那麽多工作!”
“那又怎麽樣?”林照哼笑一聲,語氣坦然得如同一個荒淫無道的暴君,“陪我也可以算工作,記得給他開工資。”
五年前,林照是大明星,季栩跟他是偶然結識的朋友;五年後,林照在社會意義上已過世,而季栩則因為他的原因成了經濟人。
但在這一刻,季栩不禁懷疑,在林照這個畜生眼裏,自己是不是從頭到尾都不過是伺候他的大太監?
季栩懶得跟他廢話,抽出手機直截了當打葉庭禾的電話,然後塞到林照手裏:“你是祖宗你牛逼,我不說話了,你有本事就自己跟他說吧。”
“季哥?”男生清潤的嗓音從手機聽筒傳出,“這麽晚了,你找我有事?”
林照捏着手機,突然咳嗽了一聲。
對方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勁,猶豫了半晌:“你是……”
沒等他“是……”完,林照面不改色挂了這通電話,将手機抛給季栩,終于不再作妖,安靜坐下等結果。
他不說話時,那股呼之欲出的恣意與張揚轉瞬間偃旗息鼓,臉色冷淡得好似結了霜。只有眼睫偶爾眨動一下,像蝴蝶撲簌的翅膀,垂死前憎恨萬物自由,永遠生機勃勃。
一整個下午,葉庭禾的時間都花在了陪陸平嘉梳理劇本上。
從接到《思昭》起,他就在疑惑,為什麽對方這麽執着,像個不依不饒的小學生,一定要和自己演同一部戲。
葉庭禾好心提醒他:“我記得你今天有課。”
少爺鼻孔朝天,趾高氣昂:“不想去,怎麽樣!”
不怎麽樣,葉庭禾心想,明年你就等着邊哭邊重修吧。
陸平嘉又發號施令:“下午我去你那,我們對手戲多,一起看劇本吧。”
葉庭禾裝聽不懂:“有問題可以找導演,或者編劇老師。”
“不行,我粉絲跟我說這樣算私聯。”
葉庭禾平靜地說:“是嗎?你好火。”
陸平嘉聽着覺得不太對勁,懷疑對方在罵人。可這跟葉庭禾一貫以來“高共情、好相處”的體貼人設相違背,他便沒有多想:“XX跟我說了就是你最好……”
“你說什麽?”葉庭禾沒聽清,XX那兩個字他純粹是哼唧過去。
陸平嘉又不哼了,沒軟幾秒開始鬧少爺脾氣:“我不管,我就要去找你,你等着,半小時之後我就到!”
葉庭禾看着被挂斷的電話,嘆了一口氣。
書房。
陸平嘉霸占了看起來最軟最舒服的小沙發,挪到窗臺底下,邊曬太陽邊讀劇本。
這個房間是這套房子采光最好的地方,下午的太陽偏移,陽光亮堂堂地盈滿整個空間,幾縷被物件阻撓的日光化作光斑,跳脫地攀上葉庭禾皎白的臉龐。
陸平嘉曬得昏昏欲睡,擡眼偷偷打量他。
葉庭禾輕靠在木椅上,肩背不像自己那樣松垮,又不過分板正,是看着就讓人覺得賞心悅目的姿勢。
陸平嘉好像被人憑空抽了一下背,下意識挺直了幾分,昏沉的頭腦也悠悠轉醒。
然而葉庭禾似乎并沒有注意他的動作,眼睫低垂,仍然目不轉睛地閱讀手裏的文字。
陸平嘉有些委屈,又有些羨慕:難怪哥哥在家老誇他,他好安靜啊。
兩個人就這麽耗到下午五點半,陸平嘉再也坐不住,跳起來說:“我餓了,我不看了!”
葉庭禾終于擡起頭:“看多少了?”
陸平嘉看着他,本來還理直氣壯的,不知怎麽的眼神開始閃躲,欲蓋彌彰地說:“你管我,反正不少。”
葉庭禾也不想管他,劇本自己早看完了,一下午耗在這就是覺得——比起應付陸平嘉的沒事找事和無理取鬧,他寧願再看100遍劇本。
劇本多好,沒有長嘴,也不會說話。
但他多瞥了一眼陸平嘉手裏捏着的《思昭》劇本,看到頁碼的位置上寫着10,突然一陣頭疼,多嘴提問了一句:“故事背景和你那個角色的人物設定,說給我聽一下。”
陸平嘉沒想到還有抽查這個環節,嘴裏應付着說“我知道我知道”,接着支支吾吾半天,再也沒說出一句有效信息。
“行,我差不多了解了。”葉庭禾站起身,輕輕合上手裏的劇本,“陸平嘉,晚上別走了。”
陸平嘉猛地扭頭:“什麽?!”
葉庭禾偏頭看他一眼,眉眼與神情明明沒有任何改變,卻無端透出一股冷意:“你沒聽見?”
陸平嘉莫名有些發怵,不敢再頂嘴:“聽到了聽到了。”
《思昭》的故事線并不複雜,講的是邊陲之地一個沒落貴族家的孩子——明宴,也就是陸平嘉将要飾演的角色,他的一生。
明宴自打出生以來就一直半死不活,是個短命小鬼。父母四處尋醫問藥,聽說北邊垂雲山有一位隐居多年的老神仙能妙手回春,前去尋藥,卻不想一場突發的山洪,所有人命喪于此。
城主失蹤,少城主指不定哪天也沒了,底下的人蠢蠢欲動,漸漸坐不住了。人心惶惶之際,一位年輕人的到來改變了這一切。
他自稱司昭,是已逝夫人的親弟弟。
明宴從小體弱,但居然一直沒有夭折,招貓逗狗地長大成年了。少年時期的他不學無術,在學院的表現從來上不得臺面,還總愛和山上的小和尚混在一起。
但實際上,他并非完全沒長心眼,而是暗中懷疑自己名義上的舅舅,目前代坐绛城城主位子的司昭李代桃僵,從來這裏的第一天起就是別有用心!
他幾次跟蹤司昭,聯合同窗設計困住他,終于在陰差陽錯中戳破了绛城這場虛度14年、幾欲不堪醒的大夢。
司昭果真不是什麽先夫人的族弟,他的身份是假的,他跟明宴說的話是假的,就連绛城14年來的雞飛狗跳與平安喜樂也全都是假的。
真實的世界在那一刻顯露出來,城外的14年,明奉極打着先祖的旗號,火燒王宮,将皇族誅殺殆盡,改大昭為大遂,自立為明帝,卻沒有得到其他起義軍的認可。
于是,叛亂與鎮壓四起。
他不知道司昭用了什麽法子,将連綿不休的戰火與征伐輕飄飄地擋在了绛城之外,卻終于得知司昭的真實身份——他原應當是大昭托付給垂雲山的僅存皇嗣,被老神仙收做關門弟子。
作為織雲一族唯一的血脈與繼承,不論是他死去的族人還是山裏的師父,所有人都希望他能不理人間事,做一個逍遙自在的小神仙。
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麽要下山,又為什麽會在绛城死去。
這就是葉庭禾在《思昭》裏的全部戲份。
讀到這個地方,陸平嘉擡頭問:“他為什麽要下山啊?”
葉庭禾輕輕搖頭:“我也不知道。”
葉庭禾并不是不知道,而是懶得和陸平嘉解釋自己的想法。
這個問題本來可以留到劇本圍讀的時候具體讨論,但他心裏驀然湧起一股沖動,想聽聽其他人對于這個角色的理解。
他想去問一個人——既然是以林照為原型,那他的看法會不會更貼近這個角色真實的內心?
葉庭禾無意識看向手機,想到昨晚那個戛然而止的電話。
我可以去問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