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照

第7章

晚上八點整，葉庭禾準時出現在直播間。

屏幕裏的男生套了一件杏色圓領長袖，疊穿學院風的姜黃色馬甲，看起來溫馴又無害。他在看到自己的那一瞬略微睜圓了眼睛，随後輕輕笑了一下。

屏幕前的粉絲們不由屏住呼吸，心跳錯了一拍。緊接着回過神來，無數禮物蛋糕降落，生日快樂刷了滿屏，快到根本看不清。

葉庭禾除了“生日快樂”什麽也看不到，只能對她們說謝謝。

無眠姐姐們私下已經商量好，“照無眠”不會分開，她們的名字絕不可能更改，但頂着無眠的頭銜去粉葉庭禾也不好……

于是，說過一遍又一遍“生日快樂”之後，她們又開始刷——葉庭禾，叫姐姐！

屏幕前的男生失笑，問道：“為什麽啊？你們的年紀都比我大嗎？”

【那是當然的！】

【絕對啊！】

【不要掙紮啦小禾弟弟！】

葉庭禾有些不甘心，可又不知道如何反駁，最後只能乖乖認輸：“好吧，謝謝姐姐。”他想了想，又說，“你們的祝福我都有看到，謝謝你們這麽用心替我準備的一切，今天真的很開心。”

【不用跟姐姐這麽客氣，今天過生日的小朋友最大！】

【哈哈哈語氣明明這麽冷靜怎麽耳朵這麽紅，你還會不好意思嗎？】

【弟弟喜歡就好！記住姐姐們愛你！】

按照預定的直播流程，在和粉絲閑聊幾句後元元會給葉庭禾送上蛋糕，還有很多別的安排讓小禾與這群陌生的姐姐們熟悉起來。

誰也沒有料到，生日直播剛剛開始不過5分鐘，葉庭禾的名字空降熱搜第一。

網友爆料，前段時間拿到青戲雙料第一的葉庭禾曾因毆打同學被公開退學，同班同學評價：非常陰沉一個人，班裏沒人願意搭理他……明星人設崩塌不是常事，但這麽快的還是頭一位吧？

學生時期夥同不良少女勒索小學生，當事人母親親口控訴：他就是個流氓混混！這和節目裏反差也太大了吧，你能接受自己追的明星做過這種事嗎？

#葉庭禾#一直不知道怎麽火起來的，果然翻車了……這叫什麽？德不配位必有災殃的典型例證？

……

一大群人順着微博的直播鏈接進來，有人吃瓜，有人怒罵，有人煽風點火——

【這種當頭還直播呢？小公司的公關水平果然不行啊】

【我去好惡心，給小朋友道歉了嗎？】

【勒索小學生這種事到底怎麽幹出來的？】

【這樣也能考上青戲？還雙料第一？不會有什麽內幕吧】

【眠解才不知道什麽小朋友，小朋友算什麽？眠解眼裏這位才是她們的寶貝弟弟，欺負眠解心肝寶貝的人都去死啦！】

【別人塌房劈腿約炮搞對象，你眠解塌房敲詐勒索小學生，救命也太low了】

【眠解眼瞎不是一天兩天了，塌得太快我都看了心疼，替富婆問一句，能退錢嗎？】

季栩不在，元元不知所措，明環正要過來切斷直播。

葉庭禾不明所以，卻沒有答應，仰起腦袋看着她：“怎麽了？”

他的眼神仍舊澄澈，幹淨的好似深秋時節，葉間垂落的露水。

明環抿了抿唇，将手機遞給他。

無眠姐姐們原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看到這一幕都切出去看，幾分鐘後，一個個雖然沒有離開，但也都不說話了。

她們不了解事情始末，來不及替他澄清，也說不出“我相信你”這種話。

因為扪心自問“她們真的相信葉庭禾嗎”時，給不出肯定的回答，甚至還會因為怕牽連林照而主動回避，趁早割席。

花裏胡哨的禮物特效早已經消失幹淨，嘲諷辱罵和要解釋的聲音一同湧向彈幕——

【趕緊給被你勒索的小朋友公開道歉！】

【給個解釋吧】

【你是真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吧？】

【爆出這種事還能心安理得坐在這裏收禮物？臉皮有夠厚的】

【如果有誤會你跟大家說清楚】

鏡頭外，元元抓着手機，面色焦急，小聲說：“季哥的電話還是打不通。”

明環顧不上他，仍在試着勸葉庭禾：“小禾，別看了，這些我們會處理好，要不了多久。”

葉庭禾搖頭：“我想自己來。”

此時，季栩不在他身邊，還沒有人教會他，不必事事都給人一個解釋。

“元哥，你幫我聯系一下七中班主任，要一個同學的聯系方式，說我的名字他應該知道是誰。”接着對直播間的觀衆解釋，“因為牽扯到我朋友的隐私，我必須先問過她的意見，她不同意我就不能對你們說。”

【朋友？那個不良少女？】

【不會是商量怎麽洗白吧】

葉庭禾沒再看彈幕，電話打通的那一刻，他直接關了麥。

“葉庭禾？”

“是我。”

“這麽稀奇，你居然會主動聯系我？發生了什麽事嗎？”

葉庭禾簡單和她說了一遍。

女孩了解情況後，語氣說不出的驚異：“啊，那我不是給你惹麻煩了？需要我怎麽做？發微博幫你澄清？”

“不用。”葉庭禾沉默了一瞬後，“枝枝，對不起。”

“沒事，當初你看到什麽就說什麽，反正事情曝光之後，會被人指指點點的又不是我。”她滿不在乎地笑，最後說，“葉庭禾，你可千萬別糊啊，我還沒跟姐姐說我有一個大明星朋友呢。”

【商量好怎麽洗了沒？】

【葉庭禾！道歉！！！】

【到底在跟誰談的？這麽謹慎不會是前女友吧？】

【安慰嫂子怎麽能讓你們聽見，那豈不是連環塌~】

“我初中是在七中上的，一天下午請假回家的時候正好撞見她拽着一個小孩兒，嗯，就是你們說我勒索的那個。她當時不知道我請假了，喊住我讓我給她錢，不然就把我逃課的事告老師。我當時覺得挺有意思的，因為我們雖然是同班同學，但在那之前她從沒跟我說過話。”

葉庭禾語氣平淡，面上卻不帶絲毫笑意，鎮靜得幾乎有些冷漠。

“我給她了，但她還是不滿意，可能害怕我反過來告發她吧，就求我幫她，一起去那個小孩兒的家裏找他媽媽。我後來才知道那個小孩兒和他媽媽是什麽人。”

“從血緣上來講，他們應該是同父異母的姐弟吧。這件事發生一周前，她爸爸意外過世，這位阿姨緊接着就上門來了，對她媽媽說死亡撫恤金她也要一份，不答應就去鄉下找他奶奶，讓小朋友認祖歸宗，他們家照樣要出撫養費。”

“我朋友找他不是勒索，是要跟那位阿姨談判，她想自己解決這件事。”

【現編的吧，漏洞百出】

【人品不怎麽樣，故事倒是講挺好】

【說人家是小三，你有證據嗎？】

【人家揭發你就污蔑一個母親，男的就是小心眼，真惡心】

葉庭禾跳過那些沒完沒了車轱辘的話，回答了一些質疑——

“我朋友沒見過那個小朋友怎麽蹲到他的？”葉庭禾挑了挑眉，神情變得有些微妙，“嗯……感謝一些多餘的父愛和不受法律保護的愛情，至少他留下的視頻很有用，在後面幫了大忙。”

“空口無憑要我拿出證據？不然你不會信？這幾個賬號提供的信息不都止于錄音和截圖，連我的臉都沒出現呢。我還以為現代互聯網規則如此，默認大家都是一個誠信的人，絕對不會說謊的。嗯，我覺得你的質疑很有道理，先來後到吧，希望XXX和XXXX能拿出更有說服力的證據。”

……

“她說不定也有苦衷，可能只是想保護自己的兒子？我說出這些很過分，周圍的人怎麽看待他們孤兒寡母，他們以後怎麽生活？”念到這，葉庭禾不禁笑了，眼睫微彎，仍是一副溫馴無害的模樣，“你好善良呀。這麽好心為什麽不問問——結了婚的男人為什麽要出軌？為什麽保護自己的小孩就可以傷害其他人的媽媽和女兒？為什麽我們不拿出隐私自證就是小混混和不良少女，拿出隐私自證就是欺負孤兒寡母？”

“那我要做什麽才是最優解呢？什麽都不說，乖乖忍着就好嗎？”葉庭禾問，“我剛剛閉麥的時候，你們的反應也不像是滿意的樣子吧？”

“最遲明天的這個時間，我希望能看到XXX這個賬號為他發布的不實消息，向我朋友公開道歉。”葉庭禾以這句話結束了勒索事件的争執。

“毆打同學被退學，陰沉，沒人願意搭理我。”葉庭禾想了想，“這個比較可信，不過和打架沒關系，也不是被退學，我自己轉學的。然後和我打架的同學也沒有那麽弱，他12歲的時候人就有我兩倍寬好不好，說得好像他被我單方面吊打，被他知道要氣死。不過打架确實不對，這裏我道歉。”

“後面的事也和打架有關系，轉學之後，我媽媽怕我再跟同學起沖突，就拜托老師看着我一點，老師也聽進去了。我第一天到班，他就跟全班同學說，如果以後我和人發生争執，他不會找我麻煩，只會找他們麻煩。這句話很管用，效果立竿見影。”葉庭禾無奈地說，“所以，我在七中的大部分時間就是那位同學說得那樣，這點我反駁不了。”

他看了眼時間：“一個小時快過去了，大家還有什麽要問的嗎？”

直到此時，披皮路人的聲音終于被無眠姐姐們蓋過去——

【什麽老師啊！太沒有師德了！】

【集體孤立算霸淩吧？怎麽還有臉怪小禾陰沉？】

【小禾乖，過來姐姐抱抱】

“你們不要怪老師，他對我挺好的，班裏那麽多事哪能方方面面都照顧得到。班裏的同學也沒對我做什麽，我能理解，這不算什麽大事。”

【理解不了！！！】

【我們不能理解！】

“真的沒什麽吧，至少——”葉庭禾看着滿屏的“不理解”，難得有些無措地眨了眨眼睛，“嗯……過得很清淨，我從來沒覺得委屈。”

【可是姐姐心疼你】

【我委屈！我替小時候的你委屈[大哭]】

“沒關系，我已經長大了。”葉庭禾笑道，“好了，到時間了，姐姐們下次見。”

他關了直播，直到此刻，很多人才反應過來，這個充斥着罵聲和質疑、要他本人反複自證澄清的地方，原本是為慶祝他的18歲生日準備的。

而她們口口聲聲說愛他，要他快樂，卻沒親眼看他吃一口自己的生日蛋糕。

這一天，是今後無眠姐姐們面對葉庭禾不那麽理直氣壯，總是懷有一分愧疚的來源。

在生日過後的第二天，季栩趕回國，葉庭禾還沒來得及與他談論自己的做法到底對不對，先聽到另一個使他震驚的消息。

“小禾，林照沒死，我們終于有他的消息了。”

第二卷 思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