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怒火
跟來看熱鬧的衆人也議論開了, 林曼分數被頂替,教育局發了補助,報紙也報道了, 但不想打擾一家人,所以沒帶上林曼的名字,村裏知道的人家也少,上回村裏來送補貼沒幾個人看見, 這麽一來大家都以為林曼是自己沒考上。
林合明對趙樹根颠倒黑白的話氣的臉色通紅, 渾身顫抖:“你為了一點錢, 耽誤娟子一輩子!我們家林曼, 只要她想念書!我砸碎骨頭也給她念!你叫成績那麽優秀的孩子出去打工, 你看看你有個當父親的樣子嗎?”
不三不四的罵人, 林合明做不到, 他看着吊兒郎當的趙樹根, 也知道說什麽都沒用。
“我沒有當父親的樣子?你有當父親的樣子!”趙樹根身體朝前傾, 抵地林合明連連後退:“你看看你自己,念這老些書也還是沒本事賺錢。”
“你家林陽打小身體弱,我看以後讨老婆還是問題。我家娟子好心, 要帶林曼去城裏打工,好歹能給林陽掙個蓋房子錢”
娟子後媽翻了個眼兒,沖林合明哼聲:“林老師, 水仙不開花你裝什麽大瓣蒜,诓騙我們家娟子, 不叫她認爹!”
周圍人聽見他說的話,也震驚了,難怪趙樹根他家打算開春蓋房子,原來都是娟子從外面掙的錢, 雖說村裏人都還算開明,盡力讓孩子念書,但孩子真念不下去,去外頭打工也是個路子。
也不乏家裏孩子多的,聽趙樹根說完心思愈發活泛,想叫閨女出去賺錢給兒子蓋房子。還有幾個嘻嘻哈哈地,扯着趙樹根問他能不能把自家閨女帶去城裏。
人都是只顧眼前利益,為了錢就想捧着趙樹根,這些人再看林合明的眼神就有些怪,不管咋樣,鼓搗人家父女斷了關系都是不該的。
林曼把林陽帶到房間裏,不叫他出來,她早就聽了一肚子火了。
“娟子受不了你這麽吸血的爹,還有你這裝模作樣的後娘”林曼一腦門火氣險些燒了眉毛,“她早想跟你斷了關系!出去這幾年給寄了多少錢回來你心裏沒一點數?”
越想越搓火,“娟子孝順,你這當爹的是怎麽做的?把她騙回來嫁給流氓?那家人是什麽名聲,在整個平屹都臭了,你這當爹的倒好,為了那幾個錢就把人往火坑裏推。”
林曼這麽一說,大家都想起來了,前段時間娟子回來可不是大吵了一架,都知道趙樹根是想叫娟子結婚,卻不知道要把娟子嫁給誰。
娟子那個條件,能嫁個很好的人家了,別的不說,單單她自己這賺錢的本事就比大多數人強。
林曼冷笑一聲:“趙樹根,你敢不敢說你給娟子找了個什麽人家?”
趙樹根還想颠倒黑白:“怎麽了?那家不是個萬元戶?條件好得很,要是條件太差我能給娟子說?難不成我這親爹能叫她去吃苦?”
“耍流氓才被放出來的爛人,前段時間縣裏鬧得風風雨雨,差點被槍斃的流氓!也虧你說的出口!”
村裏人也白了臉,瞬間聽出來林曼說的是誰家,那家人混慣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又要犯事被關進去,哪個好人家會把閨女嫁過去。
趙樹根吭吭哧哧說不上來,倒是娟子她後媽抹了一把淚:“這可真冤枉我們當爹媽的,我們這不是沒打聽清楚嘛?!再說娟子不同意我們能叫她嫁?況且……況且後來不也沒嫁!?”
隔壁趙保國夫妻倆上午去縣裏賣小菜,這會兒才挑着竹筐回來,遠遠就見林合明站在門口,林家門口圍了一圈人。
娟子後媽聲音尖,二裏地外頭都能聽到她逼叨,趙嬸子本來就看不慣她,聽見她說的話火氣噌一下就上來了,放下筐,又撂了扁擔摞起袖子,
“娟子不嫁?人家出了一千塊錢彩禮,你們就把娟子賣了,你這多黑的心吶!一千塊錢想叫那麽好個姑娘嫁給流氓,要早被我知道,這一千塊錢我們家也能給啊,把娟子給我們家做閨女比賣給不三不四的人不強多了?”
趙嬸子從娟子後媽邊上過,狠狠撞了她一把,“你這黑心爛肺的玩意,娟子要沒給一千塊錢把自己贖回來,你們能放過她?”
娟子才給了一千塊錢把自己贖回來,你們就換了臉色開始閨女長閨女短,這不要臉的勁兒,我都替你們害臊!”
聽到一千塊錢,大家又轉臉看向趙保國夫妻倆。
“什麽一千塊錢,娟子哪裏給一千塊錢了,一個姑娘在外頭能養活自己就不錯了,哪裏能掏出來一千塊錢!”趙樹根不自在地幹咳,他方才喋喋不休宣傳他那番歪理,又諷刺林曼考不上所以才眼紅娟子能賺錢,都是想着由頭訛人來了。
他不知道娟子現在在哪,更不敢去城裏找她,只好想法子,能訛一個是一個。
“還什麽曼曼沒考上,今天我就告訴大家夥兒,曼曼考了全縣第二!上個月報紙上報了,分數被人家換掉了,不然還有你來說話的份兒”趙保國把趙樹根推了個到卯。
趙樹根也罵罵咧咧:“他二叔,你怎麽還帶胳膊肘往外拐的,咱可是沒出服的親戚,這要在十五年前,林合明一家就是黑五類……”
還沒說完,趙嬸子呸了一口:“不要臉,誰跟你是親戚,老舅奶看你可憐收留你,沒成想養出你這麽個白眼狼,臨了連個棺材你都舍不得給她老人家買,我可不敢高攀你這親戚”
趙樹根他親爹媽早死了,鬼知道哪個年月跑到大隊,隊上一人省一口,吃百家飯勉強活下來,老舅公過去死在戰場上,老舅奶月月都能領到補貼,看他可憐養了他,沒想到養出個白眼狼。
趙樹根支支吾吾,外人提到這事兒就會罵他白眼狼,所以沒回一說到這兒他就心虛,本來就是個欺軟怕硬混不吝的性子,也是個沒本事卻又要面子的人,編的話被接二連三戳破,含含糊糊半天不知道說什麽,耷拉着腦袋站到他婆娘旁邊去了。
“還讀書沒用,我們家成還沒畢業呢,前幾天跟同學研究了什麽電機拿了獎,說是能有兩千塊錢獎勵……”
這下所有人原本被說動的一點小心思徹底壓下去了,這麽看來還是讀書好,圍觀群衆議論紛紛,誇趙嬸子養了個好孩子,又勸林老師想開點,鼓勵林曼今年努力,明年争取拿個狀元。
趙樹根一家被晾在那兒沒人理會,趙嬸子又補了一句:
“我說咱們做人吶,要有良心,別的不說,林老師有時候自己貼錢給孩子們買本子買筆,你們心裏都沒點數?要村小一開始沒有林老師,咱孩子恐怕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
這話說的大家都有些羞愧,先前只是看熱鬧沒幫林合明說話的人更是低下頭。
趙保國嘆了口氣:“當初買化肥,周圍幾個村子都被坑了,就咱們聽了林老師的話,沒買那假化肥,給大隊減少了多少損失?還有掃盲班,要不是林老師教大家認字,你們恐怕連去縣城都不敢去。這些都扯遠了,就說近的,孩子們要是不念書不識字,就算去大城市,也進不了廠,再說了,真不認字,咱們做家長的,敢放孩子出遠門嗎?”
林曼有些感動,趙叔叔幫了自己家太多,而且這些話,只能從別人口中說出來,要她自己訴苦,人家不會感激,反而覺得她們以為自己做點事情就了不起。林合明嘴笨,但他對不管對誰都是揣着一顆最赤城的心,他怕村裏人聽趙樹根說外面能賺錢,就不叫孩子們讀書了。
林老師一直只做不說,大家都覺得理所應當,現在叫趙保國戳破,才知道羞愧。
一個接一個給林合明道歉又道謝,有孩子在村小上學的,還囑咐林合明:“林老師,我家豬毛不懂事,你該打就打”
等大家都走了,趙保國又罵了一句:“娟子那孩子被你這拎不清的耽誤了一輩子,不想着對孩子好點彌補回來,作成現在這樣,你就等着後悔去吧”
林曼跟趙叔叔道了謝,又叫趙叔叔晚上把家強帶過來吃飯,也拉着林合明關上院門。
趙樹根被她婆娘狠狠掐了一把,兩人也不知道嘀咕了什麽,最後拉着着自家寶貝蛋子走了。
前段時間林陽住院,趙叔叔一家幫了不少忙,早就想請他們一家人吃頓飯了,奈何林曼忙着競賽,一直都沒回來。
中午留了排骨,還買了一只烤鴨,無債一身輕,林曼頭回感覺到這麽輕松。晚上林合明跟趙保國兩人喝了點酒,林曼有些好奇他們是怎麽知道娟子拿了一千塊錢出來的。
“家成說的,約莫是娟子寫信說的吧”
林曼點點頭,三人年紀差不多,打小關系就好,娟子估計安定下來以後也寫信給趙家成了。
假期結束林曼又匆匆趕回學校,之前寄給新華書店老劉的幾篇稿子,過了一星期出版社那邊就有人回複,林曼的有八篇被選上了,她附帶的那篇演講稿老劉也贊不絕口。佟玲玲寫的的兩篇也都通過了,想着即将到手的錢,兩人都忍不住開心。
寫的時候太着急,寄出去也沒署名,也萬幸人家沒想昧下稿子,要不然這還真扯不清了,老劉問倆人要用筆名還是真名,佟玲玲自己也不知道,于是過來問林曼。
林曼想了想,決定署真名,順道再前面加上學校,佟玲玲也跟着署上名字。書店老劉說年後應該就能定稿了,稿費再過幾天就會給兩人打過來。
兩人都計劃好了等這錢到手該買些什麽了。
這幾天假放過來,後面黑板上就開始用粉筆寫着高考倒計時,危機感越來越重,林曼還要留點時間在競賽上。
競賽在三月份,也得等過完年。
還有六個月就要高考了,自從新校長上任,不管是畢業班還是複讀班,學習氛圍明顯好了很多,鬧事打架的是一例也沒看到。
一晃到了年前,學校春節就放十二天假,下午沒有課,寝室幾個都打算明天上午再回家。聽說書店又來了新的習題冊,幹脆一起去書店逛逛,晚上再去吃個飯,就當提前慶祝新年。
天也應景,下了場小雪,街上年味很重,家裏還得置辦年貨。
前幾天老劉就把稿費寄過來了,一同寄過來的還有樣書,班裏同學傳着看了一遍,最後書被周老師借走了。
老師們私底下都在說,這書要是發行開,七中恐怕傳出去的,真的就不再是壞名聲了。
這兩個學生都是好苗子,大家希望明年兩人能為七中創造輝煌,林曼自不必說,她的學籍轉到七中來了,而佟玲玲,上次回家也把學籍從三中轉到七中來了。
家裏要置辦年貨,年三十還得把外婆接過來,外婆年紀大了,人也糊塗,本來她們一家是要給外婆接過來養老的,但每回接過來沒幾天,她老人家一個人又跑回去了。
回回都這樣,幹脆也就不勉強外婆過來住,反正也不遠,林合明每個星期都要抽空去看看,順道送些東西。
外婆人糊塗,但對姐弟倆很好,攢着點吃的每回都要給姐弟倆帶來,上回林陽生病,外婆像是心有所覺似的,扛着一小袋米過來,那天家裏沒人。
後來還是趙嬸子說,林曼才知道外婆來過。
春節放假學校是沒有布置什麽作業的,全憑自覺複習,手頭有錢,林曼就想買些模拟卷回去做。
書店哪怕到了臘月底,都人擠人的,林曼拉着佟玲玲先找到新上的試卷本,又招呼大家一起過去,佟玲玲不知道看到誰,突然低下頭,臉色發白,躲到林曼身後。
剛好寝室幾個人找過來了,喊了一聲佟玲玲,所有人都看向這邊,包括幾個一看就是早已混跡社會的青年。
那幾個人聽到這邊的動靜也朝這邊看過來。
“喲,佟玲玲?”
林曼把佟玲玲擋到身後,皺着眉語氣不善:“你們是什麽人?”
“我們是什麽人?”為首的女生扯着尖利的嗓子笑了一聲,又指着她身後的佟玲玲:“你問問她我們是什麽人——”
這女生後面跟着幾個打扮時髦,年紀相仿的女孩子,她扣着長長的指甲,身邊人跟着誇張的笑。
林曼從見到佟玲玲以來,一直就覺得她是大大咧咧的性格,這是第一次看到她這麽害怕,又或者說恐懼一個人。
她把佟玲玲護在身後,寝室幾個女生這時候也都圍過來了。對面為首的女生眼皮跳了跳,就要脫口而出的話瞬間止住,最終她面帶威脅地看了佟玲玲一眼,林曼毫不示弱地瞪回去。
兩邊沒對峙一會兒,對面那群人就悻悻離開了,年底有巡邏的公安,特別是人多的地方。
一直到那群人離開,佟玲玲臉色才稍微好點,原本打算再去逛逛現在暫時擱置,大家有些擔心的看向她,誰也沒有先開口問到底出了什麽事。
一直等佟玲玲心情恢複了,大家才笑嘻嘻地把這事兒揭過去。
買過試卷,又去小飯館吃完飯,一行人才回學校。
夜裏躺在床上,大家都感嘆時間過得快,寝室幾個女生都是去年沒考上心怡的學校,所以想再複讀一年,除了林曼。
平時大家都是自己忙自己的,可能是明天要放假了,所以有些睡不着。
“玲玲,你下午……沒事吧?”林曼輕輕問出聲,佟玲玲從回來就有些怏怏的,既然出了問題肯定是要解決的,被那些人影響到自己,才是真的劃不來。
“沒事”佟玲玲故作輕松。
“那些到底是什麽人啊?看起來都不太正常的樣子……”不知道誰說了一句,然後整個寝室都悶悶地笑了。
佟玲玲也笑了,向來最熱鬧的人這麽久沒說話,大家都不适應,現在她終于肯說話,大家幹脆都坐起來了。
佟玲玲哭的猝不及防,寝室幾人又起身,手忙腳亂圍到她床邊安慰她。
這也是大家頭回聽佟玲玲說起以前學校的事情。
她高中是在三中讀的,第一次考試沒理會今天坐她後面想抄試卷的女生,後來就被針對上了,整整三年都在被暴力被孤立。
以前在三中她很少說話,所以來七中以後話多的停不下來,林曼有些心疼她,心裏得多強大才沒被這些人壓垮,甚至還能鼓足勁想考自己理想的學校。
佟玲玲把蒙在臉上的被子拿開,“不管了,都過去了,我那時候是年紀小,要在現在,看我不撕了她們”
“對!你要撕不過我們幫你撕!”
學校臘月二十六統一放假,加上之前競賽的錢,不知不覺她手裏竟然也有千把塊。
等回家把這些錢都存到折子上,昨天下午出門除了給外婆買了一身襖,還有一些點心,其他的什麽都沒買。
林曼特地買了針線把八百塊錢稿費全都縫到衣服裏頭,上回坐車回家,包被小偷劃爛了,那次包裏沒錢所以她不在意,這回兜裏有錢,又逢年底,什麽妖魔鬼怪都出來了,可得注意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