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1)
鐘萃輕輕點頭,把平安脈和玉蓉膏的事放下。陛下既然叫了王太醫來,還是主動登門的方式,又不告知于她,便是沒打算叫她知道的,鐘萃自是聽話。
周太醫走後,鐘萃便叫了秋夏兩位嬷嬷來,問問她們太後娘娘的喜好。如今她肚子已經滿了三月了,胎相穩當,鐘萃要親去永壽宮給高太後謝恩。
“太後娘娘性子好,人也溫和,永壽宮裏雖規矩嚴謹,但還算松快,也沒多大事。娘娘平日裏喜看看書,養養花,或是招了小宮人們來講講話的,貴人不必憂心,太後娘娘非是那等嚴厲之人的。”
夏嬷嬷抿着笑接了口:“是,說來貴人跟太後娘娘倒有些同樣喜歡的,貴人喜看書寫字,太後娘娘也喜歡,咱們娘娘從前在閣中時可是跟高家兩位大爺一起上過家學的。”
讀書人都喜歡讀書人,鐘萃正愁着,怕高太後如同後宮那些主子娘娘們一般,喜那些胭脂水粉,紅花綠柳的,倒是她若是半點不知怕是會惹了高太後不喜的,便想着先打聽打聽,問清楚高太後的喜好,再去學一學,少說也得把謝恩這一趟給做好才是。
她眼睛一亮:“太後娘娘也喜歡讀書寫字?太後娘娘如今還寫字嗎?”
鐘萃殿中是有高太後墨寶的,只是承明殿存下的大字紙葉泛黃,已是存了多年的了,是太後娘娘年輕時所作,叫陛下完好的存着,鐘萃也就那一回從陛下嘴裏知道了大字的出處原是自太後娘娘書寫而來,對太後娘娘其他,陛下從未提及過。
兩位嬷嬷從永壽宮來,對永壽宮的情形再清楚不過,含笑着給鐘萃講:“自然是寫的,娘娘還喜歡作畫的,畫上多是花草,傳神得緊,奴婢們雖是不知娘娘的大字如何,但高家兩位大爺曾經說過的,說娘娘的字看似柔,實則剛,想必定是好的。”
“貴人前去謝恩,可過了晌午後再去也不遲,永壽宮有小花園,娘娘喜歡養花種草,清早這幾個時辰都在小花園裏呢,怕是沒空見貴人的,晌午後娘娘會小憩一會,下晌沒事時多會看看書寫寫字,聽宮人們講講話的,貴人這時候去正好,也可以陪着娘娘說說話的。”
鐘萃哪裏會講話的,她每次絞盡腦汁的學着從前侯府姐妹們那般主動朝陛下開口,陛下都不領情的,分明姐妹們在家中時那般開口對上長輩,家中老太太們都會十分和善,還會誇上幾句的,也不知怎的到陛下這裏就不靈了。
都說母子同心,鐘萃生怕太後娘娘跟陛下性子一般無二,都對她開口說的話不領情,反倒是不美,是她的不是了。鐘萃有些猶豫:“我、我盡量吧。”
她得好生想想,該如何同太後娘娘開口。
鐘萃如今嗜睡的情形好了許多,一日大部分都是清醒的,也只偶爾才會乏力,嗜睡的時候少,讀書的時候就多了,夜裏睡前,鐘萃多是拿着書在溫習。
芸香提了壺水進來,這是專給鐘萃夜裏備下的,從前鐘萃沒有這等習慣,現在夜裏總是會起身兩回,為了方便,便提前先備好。今日難得見鐘萃沒撿了書看,反而若有所思的,芸香放了壺,走到近前:“姑娘,你怎麽了?可是身子有何不适?”
說着,人急了起來。整個後宮中,莫說是宮中的主子們,便是他們這些當宮人的對姑娘的肚子也是極為看重的。
鐘萃搖搖頭,撐着下巴,拍了拍身邊的床沿,叫芸香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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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香跟着鐘萃數年,倒不如彩雲等規矩嚴謹,跟着便坐到了下邊,“姑娘怎麽了?可是有心事?”
鐘萃确實有心事。
綴霞宮已經跟徐嬷嬷報過了,鐘萃想親自去永壽宮謝恩,高太後那邊也應下了,叫她明日過去。
鐘萃入宮兩次,兩輩子都沒聽說過有嫔妃當真得了高太後接見的,便是早前的良妃,因着連年不斷的為高太後抄寫佛經,也不過是得了恩典,在永壽宮外給高太後磕了個頭,得了賞賜。
秋夏兩位嬷嬷雖再三強調過高太後為人溫和,鐘萃卻不敢全信的。宮中早前名聲極佳的賢妃,禧妃,這兩位入宮多年,誰不是面上溫和親切,但背地裏又變成了其她的?連書上也說過人心莫測,他們從外邊的言行舉止上看到的未必便是真的。而真正的心思又豈會輕易暴露叫人知道的。
鐘萃在宮中無數嫔妃身上看到了她們言行不一,哪裏還是從前那般別人說甚就是甚了,她有了思想,自己也會考慮衡量的。
明日只是去謝恩,何況衆所周知,高太後向來不出永壽宮,也從未召過嫔妃去永壽宮,便是高太後若當真刁難,也只得這一回罷了,鐘萃想的是,明日去永壽宮該如何跟高太後交談的。從前她身邊無人,許多知心話都是同芸香說的,這回也不例外:“芸香,你說得我三姐四姐
從前是不是十分得長輩們疼愛的,我見她們開口,老太太她們總是會誇贊滿意的。”
老太太雖是以侯府利益為重,但對鐘蓉等人也确實極為疼愛。得了好東西往下賞下來,也總是賞給她們,說她們乖巧聽話,又孝順長輩。
芸香理所當然的點頭:“那是當然了,三姑娘四姑娘可是嫡女,大夫人二夫人都寵着呢,三姑娘多會說話啊,從前還欺負姑娘呢,欺負完還仗着姑娘不會說話在大夫人面前颠倒黑白的,叫大夫人對姑娘也沒個好臉色。”
對,便是這樣,老太太等人還誇鐘蓉性子活潑開朗,是專門逗她們的開心果呢,誇她孝順,總是不忘了關切她們。
若是目光移到鐘萃身上,淡淡就掃過了。認為鐘萃性子沉悶不讨喜,三棍子打不出屁來。當長輩的最喜歡的小輩就是鐘蓉那等,能說會道的,鐘萃這種陰沉了些。
鐘萃回想着鐘蓉兩個在長輩面前時候的模樣,倒确實不止如同她在陛下面前那般給主動倒水研磨便罷的,鐘蓉每回還會朝着老太太等人撒嬌,只要她拖着音軟軟的說上幾句,老太太等人就什麽都依從了。
陛下對她的主動不領情,莫非便是因為她只學了其中幾招,沒有學完全的因故嗎?鐘萃若有所思。
翌日,鐘萃晌午小憩了會,芸香便來請她梳洗打扮了。要面見太後,自然不能素着臉去,卻也不敢多給鐘萃用多了胭脂水粉,只給她薄薄的施了一層粉,打了點胭脂便住手了。
鐘萃模樣本就長得好,薄薄的妝粉只叫她氣色更好了些,越發露出她帶着我見猶憐的一張臉來。若是多添一些脂粉,在打扮一番,倒也能把她臉上的楚楚動人之态減弱兩分。
芸香開了箱攏,挑了件橙色的衣裳給鐘萃換上,腰間的淺綠色腰帶綴着白色的真珠,絲帶垂落,款款搖曳着,這等明豔之色着在鐘萃身上,把她身上那份動人之态壓了壓,接着芸香理着衣裳,彩雲幾個取了環佩香囊給她帶上。
“好了。”裝扮妥當,芸香幾個退到一邊,好叫鐘萃能從銅鏡中窺一窺。鐘萃這身打扮倒算不得濃重,宮中嫔妃們每日無事,少不得花不少時間在這等穿衣打扮的事身上,高鬓珠翠,身上着錦衣玉帶,金銀玉佩環身,走動時,只輕微一晃,耳邊便有悅耳叮咚之聲。
鐘萃也只在腰間添了一條真珠腰帶,稍顯得鄭重兩分罷了,發上以輕巧的絨花首飾為主,并着兩支玉釵就足夠了。她低頭看了幾眼,旁邊芸香幾個問了句:“姑娘可還有甚要添的?”
鐘萃搖搖頭:“夠了,嬷嬷不是說了麽,我的衣裳要以輕便為主。”她從半開的窗看了看天色,見時候算不得早了,又問過了給高太後備下的禮是否準備好,等一切準備就緒了,這才帶着人往永壽宮去。
秋夏兩位嬷嬷沒跟着去,她們是從永壽宮來的,要等綴霞宮鐘貴人誕下皇子後才能回去,送了鐘萃幾個出門,秋嬷嬷這才同夏嬷嬷說道:“我怎的覺得鐘貴人這樣貌很是眼熟的?”
夏嬷嬷收回恭送的目光,聽秋嬷嬷的話也想了想:“倒是有些眼熟,不過一時也記不起來了,要說鐘貴人這樣貌在宮中也是頭一份了,宮裏模樣端莊大方的娘娘不少,但論如鐘貴人這般的卻是沒有的。”
秋嬷嬷點頭,尤其是方才鐘貴人從房中出來那一瞬間,那張臉,叫秋嬷嬷頓時吸了口氣,但又一時想不起來了。
她們二人雖在宮中多年,但早前也并非是得主子看重的嬷嬷,也是這些年太後娘娘身邊的宮人們陸續被放出了宮,她們二人才得以近前伺候過的。宮中的女子,年過二十有五便可出宮家去,嬷嬷們若是得了恩典也可出宮安享福分,她們二人在宮外又無子嗣,便沒有随着出宮。
在宮中她們是太後永壽宮中的嬷嬷,也是能得人敬重的,在宮中的日子自是不錯,若是出了宮,萬事還得自己張羅,哪裏有現在這般在宮中有吃有喝,還有小宮人們幫襯的好。她們可不傻,自是願意留在宮裏的。
永壽宮離綴霞宮距離不短,鐘萃如今有身子,可不敢走快了的,走上一會便歇一歇再走,宮中嫔妃多,在外邊的嫔妃不少,雖瞧着鐘萃的模樣打扮有些眼生,卻也沒往心頭去。那等不受寵的,性子古怪的嫔妃也鮮少出宮,沒見過的也是有的,倒也不稀奇。
鐘萃歇夠了,又帶着芸香幾個走,剛出了西六宮,迎面就見薛常在領着大宮女來,現在的薛常在跟早前那般意氣風發,呼奴喚婢的排場不同,如今身後只跟了一個大宮女,穿戴也不如以前貴重豔麗。
見了鐘萃,薛常在眼中劃過一抹嫉妒。她被禁足時,鐘萃不過還是小小的才人,可以由着她這個常在肆意揉搓,但不過幾月,她的靠山淑妃被貶為才人,薛常在沒了這個依仗,再也無法在宮中招搖過市,而可以叫她肆意揉搓的小小才人不僅升了位份,成了貴人,還懷上了身孕。
憑什麽?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庶女罷了。薛常在是薛家嫡女,未進宮前,她這等嫡女見到鐘萃這等庶女連理會都不必去理會的,若是心情不佳,還可以劈頭蓋臉訓斥一頓的,依她的身份,別說庶女,便是鐘家的嫡女鐘蓉和鐘琳她也是看不上的,選秀時鐘蓉竟敢早與她的馬車前行駛,還口出狂言,薛常在進宮後便求了淑妃抹去了鐘蓉的名字。
誰得罪了她,薛常在都是不會叫人好過的,仗着薛家,她看不上鐘家這等人家,自覺高高在上,連嫡女她都不曾放在眼中,何談鐘萃這等庶女了,薛常在也不曾想過她竟然會在一個小小的庶女身上栽了跟頭。便是如今淑妃倒了,她落魄了,也是朝宮中那些同樣是嫡女的宮妃彎腰,朝一個庶女彎腰,薛常在自覺做不到。
便如同蝼蟻一般,在她眼中不過是蝼蟻一般的人,如今竟爬到了她頭上去。宛若是在挑釁她這十幾年的驕傲。
她僵硬站着,便要帶着大宮女過去,鐘萃還沒反應,身後的芸香卻當先一步站了出來:“常在見了我們貴人為何不行禮?”
芸香擡着下巴,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把上回薛常在的模樣學了個十成十。上回薛常在堵在路上欺負人,芸香心裏早就為姑娘憋了一口氣了。
薛常在不過是因着靠山倒了才不得不委屈自己,哪裏容得一個宮人朝她叫嚣的,她朝鐘萃譏笑一聲:“一個下人都能朝着主子喝問了,這就是你們綴霞宮的規矩?鐘貴人如今都進宮了,還是應該好好教教下人規矩了,別把那些小家子氣給帶了進來,還輪不到下人教訓主子的。”
鐘萃原本是不想同她計較的,她趕着去永壽宮,再則鐘萃也不想鬧起來,叫人說她恃寵而驕,但薛常在都把話說得這樣難聽了,鐘萃也并非欺軟怕硬的,她黑白分明的眼看過去,聲音十分平靜的問道:“既然薛常在懂規矩,那你為何不同我行禮呢?是薛常在忘了嗎?”
薛常在豈會忘,她抿着嘴不說話,只一雙眼恨恨的瞪着鐘萃。
鐘萃抿了抿嘴,眼裏十分認真,像是一定要她一個解釋:“薛常在為何不解釋?你為何不向我行禮?”
薛常在咬牙吐出句:“走!”便帶着大宮女走了。
芸香幾個還憤憤不平的:“姑娘不該讓她走,這薛常在也太過分了,說別人不知禮數,她自己不也不通禮數麽,見了姑娘也不曾行禮的。”
鐘萃一臉平靜,她倒是并不在意行不行禮。薛常在這樣反應她是見過的,在侯府時,三姐鐘蓉見她也是這般,她們都恨她身為庶女不安分守己,踏在了嫡女頭上,礙于家規和宮規,又不敢真正朝她撕破臉,只能恨上幾回。
鐘萃心知肚明,不光是薛常在,包括宮中的其她嫔妃們,對她也是不服的,嫡女自覺比庶女高一等,哪裏服氣叫庶女踩到她們頭上的,她朝她們笑笑:“不必管她了,我們快些去吧,不好叫太後娘娘久等了的。”
芸香幾個這才想起正事,連連點頭。
她們到時,高太後已經起了身,徐嬷嬷親自把鐘萃引進了永壽宮裏邊。永壽宮裏十分安寧,少了宮妃們住的宮殿那般香氣怡人,反倒是多了自然的花香之氣,鐘萃謹記規矩,在永壽宮裏不敢亂看,耳邊只聽見水流聲,帶着些微的動靜兒。
徐嬷嬷餘光瞥見,勾唇笑了笑,安撫鐘萃:“貴人不必拘束,這裏有一潭小池,裏邊是娘娘親手種下的蓮花,你瞧,還有些魚兒在水中游呢。”
鐘萃下意識順着看去,只見旁邊用石料砌了一個四四方方的小湖來,倒不像是徐嬷嬷說的潭,裏邊水清澈,不時能見到魚兒圍着荷葉下露出些許來,從小湖旁經過,便到了游廊,穿過便到了正殿。
進門前,鐘萃心裏十分忐忑,她随着徐嬷嬷垮進門欄,動作越發輕柔,生怕叫太後娘娘認為她規矩不好的。上首,一身華貴錦緞端坐在上首的婦人躍入眼中,剛打了照面,鐘萃便屈膝福禮:“嫔妾鐘氏見過太後娘娘,娘娘安康。”
貴人不能直視,鐘萃方才也不過是微微弓身,低眉垂眼,太後房中更是連一絲都不敢亂看的。
高太後雖滿頭銀絲,但保養得宜,頭上帶着翠玉釵,身上是沉澱下來的雍容高貴,她虛虛擡了擡手,聲音不輕不重的:“快些起來。”
鐘萃再福了禮謝過:“謝娘娘。”
高太後一雙眼親眼見證了大越帝位更疊,後宮風雲,氣度自是無人能及,她從鐘萃進門便看過去了,現在朝她招了招手:“來,近些來。”
鐘萃心中緊張,卻是聽話的邁着步子上前兩步,好叫高太後仔細打量。手心略微不安的扯了扯衣擺。高太後瞧見一雙熟悉的眉眼,忍不住道:“擡頭。”
鐘萃慢慢擡起頭,一張臉頓時落在高太後眼中,她瞳孔一縮,但不過須臾又壓了下來,鐘萃只見高太後似掩飾一般,用繡帕掩了掩嘴:“卻是生得一副好樣貌的。”
與此同時,另一道聲音傳進耳裏,這道聲音語調先是一驚,顯得聲音有幾分尖銳,很快又平複了下來,宛若平常一般喃喃說道:【像,實在太像!徐嬷嬷同哀家說時,哀家還有些不相信,卻不料竟還當真有跟她長相這般相似之人,雖五官生得不同,但這一張楚楚可憐的臉,令哀家仿佛看到了她在面前一般。
不過也只初初瞧着像了些,現在卻是不像了,都是那般叫人憐愛的臉,在她那張臉上,卻是可憐中又帶着掩不住的野心,這張臉倒是比她更無辜可憐了些,也更質樸,卻是比那蘇貴妃更當得起嬌弱動人這個名兒的。】
鐘萃絲毫不敢動,生生把到喉頭的那口氣給壓下去,遮掩住巨大的震驚。蘇貴妃!這位蘇貴妃就是跟她長相相似之人?鐘萃想到當初教導她規矩的兩位嬷嬷那般驚恐遮掩,避而不談的模樣,心裏篤定她們說的也正是這位蘇貴妃。
蘇貴妃又是誰?為何在宮中不曾見過?鐘萃腦子裏一片混亂,又時刻謹記着如今身在永壽宮,千般萬般的思緒都不敢想,只能一一壓了下來。嘴角扯開一抹笑:“嫔妾當不得娘娘誇獎。”
高太後指了指自己下手的椅,叫她坐:“不必拘束,哀家也只是想瞧瞧你罷了。”她目光落在鐘萃腹部,眼中柔和下來,高太後也是孕育過子嗣的人,她見鐘萃穿得非濃重,反倒添了幾分滿意。
宮中的嫔妃向來在乎容顏和排場,出宮都不願輸人一頭,在裝扮上越發貴重,先帝在時,後宮有孕的嫔妃也向來不甘落後,高太後倒是出言了兩回,便随她們去了。只有真正在乎腹中骨血的,才會将臉面和排場放在之後。
她柔聲問着:“近日覺得如何?可還有什麽症狀?太醫如何說的?秋夏兩位嬷嬷可有同你說過的?”
鐘萃一一回了。老老實實的說了近日的感受症狀,周太醫的診脈,秋夏兩位嬷嬷交代的都一一說了。
她都記得,高太後看她的目光便愈發滿意:“要是有何症狀便告訴秋夏兩位嬷嬷,召了太醫來看看,萬不可逞強的。”
鐘萃點點頭,都記下了。
高太後朝徐嬷嬷擡擡手,很快徐嬷嬷便從裏殿中捧了一個匣子出來,放到鐘萃面前揭開,鐘萃看了看,目光疑惑,“這是?”
徐嬷嬷往高太後的方向努努嘴:“這些小衣都是太後娘娘親自做的,還繡了不少的花色呢,貴人看看喜歡不喜歡。”
鐘萃目光欣喜的點點頭,秋夏兩位嬷嬷只說太後喜讀書寫字,閑時以養花為主,卻不料太後還會做針線的。鐘萃起身要謝恩,高太後沒讓,說道:“哀家也是閑來無事才做了幾身,也不知合不合身,便按着陛下當時的大小做的,若是不合身,到時再重新做過。”
鐘萃又回頭去看看小衣,對着大小比劃了下:“陛下幼時穿的是這麽大的衣裳啊。”
高太後在宮中這些年,已經鮮少能跟人說起陳年舊事了,尤其陛下漸長,威嚴深重,也不再适合跟宮人們談論,這會兒難得的起了兩分興致,同鐘萃說起來:“對,他出生時便是穿的這般大小的衣裳,後來一月月就不同了,這般大小的穿不了,只得命了司衣處加緊趕制…”
聞衍到了永壽宮,門口的宮人連忙朝他行禮:“見過陛下。”
他點點頭,盡直往裏走,沉聲開口:“太後呢?”
宮人忙回話,“回陛下,太後娘娘在正殿裏接見綴霞宮的鐘才人。”
聞衍帶着楊培進了殿中,他自是知曉鐘萃在永壽宮,今日下晌,聞衍難得抽出空來,正想去綴霞宮探望一二,卻不料那鐘氏來永壽宮見了母後,母後向來不見後宮嫔妃,便是來也只能在外邊磕個頭的。
聞衍倒有些意外母後竟然見了人,他一路到了正殿,不用宮婢禀報便擡步進去,未近前便聽到母後稍顯熱絡的聲音,期間還夾雜着幾聲乖巧的回應。
他大步過去:“母後在說甚?”
天子驟然出現,房中都來不及反應,聞衍走到高太後面前,規規矩矩的朝她行禮請了安,高太後不過須臾就回過了神兒,面上稍有些不自在:“陛下來了,快些坐。”
她們正說起陛下幼時的事情,怎知陛下突然便出現了。如此稍有些在背後說小話的嫌疑,高太後自也是重規矩,要面子的,面上便有些為難情。
聞衍在鐘萃旁邊挑了張椅子坐下,鐘萃放下手中的小衣,起身朝他行禮:“嫔妾見過陛下。”
聞衍“嗯”了聲,目光放在小桌匣子上:“這是什麽?”
鐘萃老老實實回答:“這是太後娘娘親自做的小衣,娘娘的繡工真好,尤其是繡上的花色,可比嫔妾繡得好多了。”
高太後年輕時德容言工可是樣樣精通,聞衍身為高太後嫡長子,自是再清楚不過。他去綴霞宮數次,對鐘萃的繡工也知道幾分,無需比較便知誰繡工更好,垂下眼,漫不經心的說了句:“以你的鏽技,便是司衣處最末等的司衣宮女都比不過。”
鐘萃努努嘴,小聲頂撞了句:“不是,嫔妾只是繡花不行。”
這也非是因她之故,繡花需要花樣子,需要不時對着花樣子,跟着懂行的人才能學會的,未進宮前,鐘萃在江陵侯府不得寵,哪有花樣子給她的。
高太後已經多年沒有動過針線了,尤其是上了年紀後,眼神早已比不得從前,連聞衍都是這些年頭一回見到高太後親自做的衣裳,他目光往匣子上看了看,鐘萃一直看着,牢牢記着三姐鐘蓉曾經說過的要有眼色,當下便拿了一件小衣遞過去:“陛下請看。”
聞衍擡眼瞥她一眼,見她眼中雖有些讨好,與其她那些想要讨好天子的後宮嫔妃并無差別,但眼中一如既往明亮通透,仿佛單純的只是想讨他開心一般。
聞衍心裏一松,便是連自己都沒發現的升出些微愉悅來,接在手上,目光剛落到小衣上,鐘萃便在一旁介紹起來:“陛下請看,這幾多荷花繡得多好,圓圓的,胖乎乎的,太後娘娘還繡了櫻草,梅蘭竹菊等花色的。連備下的尺寸都是按照陛下當年的尺寸做的。”
聞衍拿着小衣的手一頓,心中有些不悅,又很是羞惱一般,從鐘萃明亮的眼眸移到瞥開目光的高太後身上,沉聲說道:“胡鬧。”帝王哪裏是由得肆意談論的。
高太後臉皮薄,抿了抿嘴:“哀家宮中還有些事,皇帝便先回去吧。”她又轉向鐘萃道,“若是得了空,便來永壽宮陪陪哀家。”便叫徐嬷嬷扶着回內殿了。
鐘萃忙起身福禮,恭送太後離去。
高太後靠在軟榻上,不多時,外邊有動靜傳來,她輕輕開口:“皇帝走了?”
徐嬷嬷特意去看了眼,來回了話:“是,陛下帶着鐘貴人出了宮了。”她瞧着,陛下離去時雖臉上瞧不出情緒來,但想來心中還是有兩分氣兒的。
高太後笑了聲兒,同她說:“你方才瞧見衍兒那模樣沒?哀家可是多年沒瞧過他這般時候了,尤其是他當了太子後,悉數叫哀家把他曾用過的,頑過的都收檢了,半分不再沾染,他才幾歲便學得如同老頭子一般,同他一般大的幾位侄兒,長他幾歲還知躲學出去頑呢。”
天子幼時的趣事,高太後能說,徐嬷嬷卻不能說,她含笑點頭,不時應和兩聲兒。高太後笑完,想起鐘萃,也覺得稀奇:“哀家倒是沒見過這等性子的,那張臉分明與那蘇氏一般無二,但你端看這兩人的行徑,一個滿是心眼子,一個老實巴交,問什麽答什麽,連婉言都不會,哀家冷眼瞧着,她仿佛倒是不怕陛下冷臉的。”
徐嬷嬷想了想,也道:“這鐘貴人确實性子直了些,不懂得變通。”
“性子直,不懂變通,哀家說,這性子倒是不錯,總比滿心眼子的好。”
出了永壽宮,聞衍大步走在前邊,鐘萃擡了擡眼,又撫上肚子,到底沒有小跑着跟上,鐘萃審時度勢了一番,到底慢騰騰的跟在後邊,一路進了綴霞宮。
宮人忙朝天子見禮,又給鐘萃端了水來,伺候她換衣,朝她噓寒問暖的。生怕她走這一路上稍有不妥。
聞衍冷眼看着宮人們忙前忙後,等他們忙過,這才沉聲開口:“取書來。”
鐘萃穿着常服,坐在下首,乖巧的等着他講書。
因着去了永壽宮,這次聞衍只講了幾句,講了幾個典故便停下了,吩咐了鐘萃溫習,抄寫大字便要離去,鐘萃老老實實點頭,剛擡眼,就見陛下左手手背上有一處青痕:“陛下受傷了?”
聞衍順着看去,淡淡的斂了眉:“些許小傷,無礙。”
“陛下稍等。”鐘萃說了聲兒,起身去了內殿。外邊楊培弓身問詢:“陛下?”
前朝事務繁忙,聞衍也不過是抽空到後宮來一會,先前在永壽宮已經耽擱了好一會了,楊培這才出言提醒。
“嗯。”聞衍卻沒動作,楊培也不敢催促,只心裏有些着急。前殿如今還有大臣在等着的。
鐘萃很快捧了瓶藥膏出來,她坐到下手,掀開蓋子,玉蓉膏的味道聞衍再熟悉不過,他目光在完好,如同從未動過的玉蓉膏上看過,移到鐘萃身上:“怎的不用?”
鐘萃用手指沾了一些,拉過聞衍的手替他在手背上敷了一層,一邊老實交代:“藥膏是王太醫拿來的,嫔妾怕王太醫拿錯了,不敢用,便一直放着。”
聞衍嗤笑一聲,她受傷便有太醫登門送藥,此等關聯,若換個嫔妃,只怕早就猜到這背後的原因了,與宮中那些嫔妃相比,這鐘氏着實愚笨了些。聞衍雖嫌棄,但心底卻是一松,罷,若她當真學得如同其她後宮嫔妃一般陰謀算計了,此刻他倒也不會在這綴霞宮了。
“陛下怎的傷到了手?”鐘萃随口問,只聞衍卻不答。
前朝之事,自是不會同她說的。
玉蓉膏是宮中珍貴藥膏,手背上冰涼之感傳來,聞衍起了身,他負手而立,只輕輕低頭便與低坐的鐘萃對上:“朕走了,你好生歇息。”
鐘萃忙起身,恭送他離去:“嫔妾恭送陛下。”
聞衍出了綴霞宮,盡直回了前朝。吏部尚書烏大人,工部尚書宋大人今日被召,二位大人正對陛下召見一事心中忐忑,待見了陛下後,只見陛下面上毫無表情,叫人絲毫瞧不出情緒來,卻朝他們狠狠仍了本折子來,大步離開了殿中。
天子離去後,烏宋兩位大人這才撿了折子,只一看,卻叫兩位大人眼前一黑,督察院雷堅,大理寺左少卿韓昱二位大人下潮州調查河道一事,河道事急,這兩位大人快馬加鞭趕了去,只些許排查,便查出工部楊大人上奏的折子非事實。
楊大人任命欽差,要沿河道從潮州一帶起巡查,所記錄下來後由文書們攥寫,上呈,由通政司送到帝王手上,楊大人先前一份折子中所寫的遙堤修築有誤,雷大人兩位親自詢問過楊大人,河道四堤如今仍舊堅硬,只需照舊維護加固一番便可。
修築和維護,雖不過二字之差,但所需物資可謂是天壤之別,楊大人若探查無誤,雷大人兩位核對無誤,那問題便出在了攥寫的文書上。只是兩個字,卻叫朝廷上下勞煩一番,慎重待之,鬧出一場笑話來。
派去的文書是工部之人,卻是由吏部推薦的,此事若是追究下來,工部吏部都躲不開責任的。烏宋兩位大人心知陛下眼中容不得沙,尤其是捅出這般大的纰漏,致使朝廷上下忙碌,還派出了兩位大人審查,結果卻是鬧出一樁誤會來,心裏也忍不住叫屈。
如派出文書随行這等小事,連過尚書手都不必的,如今出了事,卻由他們給頂了上來。但心中又忐忑不已,怕陛下問罪,在殿中不斷走來走去,直到聞衍出現,烏宋兩位大人忙見禮:“陛下,此事臣等已然知曉,回去後定會徹查部中,絕不姑息。”
聞衍大步走上禦案落坐,心中的怒氣早便散去,現下見他們模樣,倒是生了兩分興致:“絕不姑息,兩位大人不妨說說,如何個不姑息法?”
烏宋兩位哪裏想到這般久遠的,何況各部的同僚或是天子門生,從科舉中而來,或是蒙祖蔭推薦而來,都不是好相與的,一步錯便容易得罪了人,落了個政敵。同朝為官,若非生死大仇,都會留下一線的:“這…”
聞衍冷哼一聲,“結黨營私,官官相護,身為尚書,尚不能擔起一部之責,叫朕又如何能把各部尚書交由你等?”
烏宋兩位大人背脊落下一身冷汗,陛下的話雖不重,但卻宛若警鐘一般,聲聲敲在他們耳裏,叫人震耳發聩,醍醐灌頂,皆俯首叩拜:“微臣知罪。”
過了半晌,聞衍這才開口:“起來吧。”他斂下眉,緩緩沉聲開口:“河道事宜關乎天下黎明百姓,當不起半絲輕慢,若有膽敢貪圖河道銀兩,與軍需貪腐同論!你等皆參與河道事宜,雖非直授,卻有監督行事不周之罪,兩部深聯,若一日生出更大的事,朕豈非會見你們相互推诿的?”
烏宋兩位大人還要開口,聞衍擡了手:“朕心中已有決斷,來日将召內閣重議河道巡管一事,退下吧。”
聞衍把河道巡管一事單獨劃分了出來,有專職專管官員負責,無需由工部每年派遣欽差巡查,河道事大,朝中要新立官職,內閣和六部幾番商讨,立新官職,到由何人上任,如何接替,下邊該如何配合等,足足議了三月才徹底定下。
正是炎熱之時,宮中嫔妃們皆足不出戶了,殿中都擺上了冰盆。綴霞宮因着特殊,內務處不敢多上了冰盆,只能少少的給添置,若非不是有樹林子遮掩,綴霞宮也該同其他宮一樣燥熱煩悶了。
繞是有冰盆,有樹林子擋着,鐘萃挺着大肚子仍是覺着燥熱,偏生秋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