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聞衍離開綴霞宮不久,就有人鬼鬼祟祟的躲在外邊朝綴霞宮看了眼,往西六宮的方向去。
薛常在找到薛淑妃,氣哼哼的跟她說道:“堂姐,我上次就跟你說過的你還不信,這個鐘萃手段厲害着呢,前兩回就她沒出事,賢妃和良妃都出事了,現在連陛下都被她給勾過去,連着往那綴霞宮去了好幾回了。
也不知道那狐貍精給陛下慣了什麽迷魂湯不成,陛下偏生喜歡往那偏僻的林子裏鑽,她一個庶女,通身的小家子氣,也不知道陛下能看上她哪一樣的?”
薛常在派人專門在那綴霞宮盯了好幾回了,不止陛下連着幾回往那綴霞宮跑,就是那庶女竟然也敢肆無忌憚的往前殿去,她宮裏的人盯得可嚴實了,那可是親眼數着的,綴霞宮那個去前殿一去便是一個時辰。
她們這些正經的嫔妃無召不得去前殿,便是被陛下召去伴駕,也不過說說話,彈彈琴,當解語花去陪着陛下解解悶,這已經是恩典了,也只有在陛下處有幾分臉面的嫔妃才能有此殊榮,便是如此,她們也不過待上一二刻便退下了。那綴霞宮住的庶女憑什麽能在前殿待上足足一個時辰。
陛下接連幾次宿在綴霞宮,滿宮早傳遍了,薛淑妃自是知道的,她心裏自是不虞的,但身為堂堂妃嫔,淑妃在後宮可謂頭一人,自是要端着架子,端正姿态,不能如同其他嫔妃一般浮躁怒罵,失了顏面,顯得不夠沉穩大氣。
淑妃原本臉色一沉,正想教訓幾句薛常在這個堂妹。真是被家中給寵壞了,說話直一點倒也不可怕,就怕她不知天高地厚的做下一些糊塗事,犯了宮中的忌諱,她真是好大的膽子,竟然敢窺探帝蹤,若是叫人給發現了,連她都要被薛常在這個沒腦子的給連累了。
陛下只是連着去了幾回就叫她們忍不住了?果然這些嫔妃都是一些眼皮子淺的,陛下為人她再清楚不過,便是一時貪圖那綴霞宮的顏色,但花無百日紅,且還得看以後的日子呢,她心中不虞,倒也很快給自己開解了,直到——
“當真那綴霞宮的往前殿去了那麽久?”
能與陛下面對面在前殿裏相處一二時辰卻是讓淑妃更重視一些。陛下連着幾回去後宮嫔妃處,這代表不了什麽,只能證明把陛下給哄開心了,多去了兩回罷了。但前殿是什麽地方,那可是陛下小憩,召見朝中大臣,處理奏折之處,能在前殿待這麽久,那便不是普通的寵信了。
這個消息叫淑妃都忘記了要教訓薛常在做出窺探帝蹤的事,她臉色更陰沉幾分。在前殿她可是有人的,但前殿給她傳的消息都是綴霞宮那位沒去過幾次,倒是叫淑妃并不曾對綴霞宮心生防備,竟然就叫她給混過去了。
她目光淩厲,看過來時吓了薛常在一跳,她結結巴巴的:“堂、堂姐。”
淑妃冷淡的看她一眼:“本宮知道了,你沒事就回宮去吧,這回的事便算了,你給本宮記住了,不要再有下回派人去窺探帝蹤,若是被捅了出去,本宮也保不住你。”
薛常在下意識就想頂嘴,薛淑妃是薛家嫡長女,自幼受訓嚴苛,薛常在雖也是薛家嫡女,卻非長女,自幼養得嬌慣,仗着有得寵的薛淑妃在,薛家對她十分縱容,以至養得她頗有些無法無天。并不認為窺探帝蹤是有何不對。
但她對上堂姐薛淑妃的目光,薛常在目光縮了縮,把要頂撞的話咽了下去,嘟囔一句:“知道了。”
薛常在敷衍的給她見了個禮,帶着宮人氣哼哼出了玉芙宮,剛走出玉芙宮大門,薛常在就跟身邊大宮女抱怨起來:“這什麽堂姐,進宮的時候還跟我說以後宮裏有堂姐照顧我,說在宮裏跟家裏差不多,結果呢,她見我一次說我一次,我爹娘還沒這樣指着我說呢,她憑什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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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宮女心裏一跳,忍不住四處看了看,拉了拉她的袖子:“哎喲祖宗欸,這話可不能亂說的,要是叫人聽到了禀到了淑妃娘娘跟前兒,你又得挨一頓罵了。”
她們現在在宮裏能過得這樣自在,不就是沾了淑妃娘娘的光麽,若是淑妃娘娘氣恨了不管了,她們在宮裏的日子哪有這般好過的。大宮女看得可是明白的。
薛常在下意識壓了壓聲兒,又生怕讓人覺得自己這是怕了,服軟了似的,面子上過不去,嘴上不肯饒了去,還在逞強:“聽見就聽見,有什麽了不起的,不就是位份比我高麽,她都進宮十年了才到現在這個位置,我還能比她差麽,等我以後坐上去,也把她叫到面前來狠狠罵上幾頓出氣…”
大宮女恨不得堵上她的嘴,又懼于她的脾氣,只能順着好聲好氣的勸:“主子說的是,你年輕貌美,性子又深得陛下喜歡,自是遲早的事。”
但現在還沒坐上去呢。
等她們主仆走後,淑妃立時喚了心腹來:“去查查怎麽回事,還有那前殿的人,到底怎麽回事,連此等大事都不上報,每回叫掏銀子可沒少從我們玉芙宮拿了一大筆走,拿了我們玉芙宮的銀子卻還敢陽奉陰違,這可是拿我們玉芙宮當軟柿子,任由欺負了?!”
心腹拱拱手:“奴才這就去。”
鐘萃今日十分高興,聞衍走後不久,她還特意吩咐了芸香一聲,叫她給大家包個紅封發下去。芸香心中歡喜,見她高興,也不由問道:“姑娘今兒怎的如此高興?”
鐘萃一直提着的心現在終于放了下來,她本以為要讓陛下來綴霞宮怕是不容易,為此還跟彩雲兩個請教了不少,宮中的娘娘們是如何求得盛寵的,如今看來彩雲的法子确實奏效,請陛下來用膳就成了。上輩子陛下只來了三兩次,如今正好。只不能托出心中的話,她抿了抿嘴兒:“你們這些日子伺候得也辛苦了,自是該賞一賞的。”
鐘萃這話倒也沒說錯,尤其是陛下這幾回駕臨綴霞宮,顧全幾個鞍前馬後,生怕伺候得不周到,在陛下來之前,綴霞宮四處被他們打理過幾回了,生怕邊角裏還沾了灰,叫陛下覺得他們綴霞宮的人懶惰。
陛下宿在綴霞宮後,他們更是夜裏待命,随時準備着伺候,都沒歇過多少,确實辛苦了。
芸香幾個紛紛擺手,說不辛苦。
鐘萃現在學習進度已經快學完了幼學瓊林了,陛下教到第四卷 訟獄,再去三兩回便能學完了的。訟獄便是講刑,世人惟不平則鳴,聖人以無訟為貴,楊美人講的法便是從刑中衍生的法,朝廷之系有獄,誰敢作奸犯科。
陛下對大越律令知之甚深,還曾同她講了兩個例子,以便她更能理解讀透,這本啓蒙書不止講訟獄,更有文事、科舉等描述,講到科舉之事,陛下并未細講,只是簡單的講了一些前朝的事。
上回陛下問她是否會擇平庸之輩的事,鐘萃以為陛下是在考校他,直到昨日她在前殿聽見太傅說起了江陵侯府,陛下講課講到科舉時才為她解了惑。
她父親江陵侯被吏部尚書上折子要提拔官位,被陛下壓了下去,他口中的“平庸之輩”指的便是江陵侯此等被舉薦入朝的世家子。他們無問策之能,也無登榜奪魁之能,是萬不能被提拔的。只有一種情況除外。
後宮寵妃的娘家若無意外多會看在她們的面上提拔一兩分,便也是當個閑差,領個閑職也是使得的,這便是陛下問她會不會後悔的由頭,她說的是不會擇那平庸之輩。
在鐘萃的記憶中,侯爺向來不問後宅事務,威嚴板正,在侯府中除了老老太太,侯爺便是說一不二,鐘萃能見到侯爺的時候少,也只有逢年逢節時方能請安問候,得上兩句簡單的問候。
侯爺向來不茍言笑,鐘萃心中是有兩分懼怕的,侯爺的目光向來不在她們這種庶女身上,便是能說會道的鐘雪在侯爺面前也讨不得好,侯爺關心的只有嫡出的幾個女兒。
鐘萃只知進宮前侯爺險些辦砸了差事,幸而仰仗着岳丈穆大人才能脫身,後宅女子向來不知前朝之事,若不是鐘萃讀了幾本書,也不知科舉朝堂上的事,更是第一回 知道原來侯爺此等作為,心目中對生父天然的敬仰之情便少了幾分。
芸香幾個得了銀兩紅封,伺候得更賣力了。鐘萃便是離了好幾日才帶着芸香去往前殿,鐘萃都打算好了,等這本啓蒙書學完,後邊的書她便自己慢慢讀。
主仆兩剛出宮沒多久,便被薛常在給攔了下來,她們一出宮,薛常在就收了信兒,帶着人就趕了來,她滿臉驕橫,“怎麽,想去前殿?”
鐘萃抿了抿嘴,帶着芸香同她見禮:“見過常在。”
薛常在不叫起,她手指在鐘萃手上的提籃上挑了挑,見裏邊裝了些書和大字,頓時譏笑起來:“不過一個庶女,還當真充當自己是讀書人了不成?怪不得老見你去前殿,原來你就是用這種方法勾引陛下的。”
勾引這個詞實在太難聽了,而且也是陛下主動提出來要教她讀書的,鐘萃幹巴巴的解釋:“嫔妾沒有勾引陛下。”
薛常在冷哼一聲:“不是勾引陛下你去前殿做什麽?難不成還能找陛下探讨學問不成?你識字嗎你!”說着,她擡手把鐘萃手上的提匣一掀。
鐘萃一驚,下意識要去護,與此同時,耳邊另一道聲音傳來。這聲音語調高高揚起,帶着尖細刻薄,又重重落下,帶着濃濃的惡毒:【我得不到陛下的寵愛,別人也休想得到!一個庶女還敢壓在我頭上。】
提匣摔在地上,裏邊的大字和筆墨被抖落出來,鐘萃強壓着心裏的起伏,只顧着撿地上的大字,薛常在見她如此狼狽,心裏的憤恨倒是消退兩分。
堂姐淑妃說不能做窺探帝蹤的事,她派人盯着一個小小的庶女還不成麽。
薛常在蹲下身,“你可知你為何能進宮?”不待鐘萃問,她便自顧說了起來,薛常在瞧着天真無邪,但此刻全然不加掩飾,她眼角帶着不屑:“那鐘三沖撞了我的馬車,還敢跟我叫罵,淑妃又豈會叫她入宮,這才叫你一個小小的庶女有這份潑天之寵,你可得好生思量好。”
鐘蓉為何不能進宮之時鐘萃上輩子就已經知道了,也是這位薛常在一臉高高在上告訴她的“真相”。
薛常在的意思,是告誡她不要争寵。
淑妃上回透過大宮女的嘴告誡她要息事寧人,薛常在親自來告誡她要聽話懂事,真真是出自一府的姐妹。
薛常在說完,帶着人揚長而去。
鐘萃主仆兩個把大字收拾好,又稍微檢查了下,确認并未沾上泥,眼看時間不早了,只得匆匆趕去了前殿。
聞衍已經等了好一會了,等宮人把她引進殿中,他目光在鐘萃衣裳下擺上沾着的幾點泥上看了眼,随即轉了目光,等鐘萃拿了筆墨和書出來,如同往回一般開始給她講解。
他翻了頁書,指尖還沾了一點書頁上的泥,眼眸頓時轉變,手指在書上輕輕點了點,身後楊培便弓身朝外退了出去。
今日只講了一個小段便停下了,他多舉了幾個例子來,鐘萃聽得也十分入迷,聞衍突然問了句:“來時可出了什麽事?”
鐘萃一愣,頓時想起了薛常在,又頓時輕輕搖搖頭。薛常在背後有淑妃娘娘,淑妃娘娘可是陛下最寵信的嫔妃了,如今穩坐妃位之首,又掌着宮務,這樣一尊龐然大物,非良妃娘娘等才擡上的妃子們能比,若是與薛常在對上,便是得罪了淑妃娘娘,她哪裏還有好果子吃的。
鐘萃只能避開薛常在,盡量不招了她的眼。聞衍也只是随口一問,見鐘萃搖頭,便不再追問,他對嫔妃的私事并無興致知曉,便是見她臉上有些微猶豫和掙紮,也全然當作不知。
講完課,鐘萃收拾好東西告辭。她帶着芸香小心避開大路,不時看看,生怕再遇上了薛常在,好在一路回了綴霞宮倒是并未遇上。
芸香接了匣子去放:“這薛常在也太過分了些,說話也難聽,姑娘分明就識字,她還非說姑娘大字不識。”
是故意的還是有意的都不重要,薛常在是故意找茬,自是任何理由都能尋來往她身上按的。鐘萃就怕她退了一步,薛常在仍緊追不放。
芸香也知道這個道理,跟薛常在姐妹相比,他們綴霞宮實在渺小,她們只要動動手指頭便能叫他們生出亂子。她苦思半晌,忍不住給鐘萃出了個主意:“姑娘,要不咱們忍一忍,備一份禮給送過去,咱們再退一步,她都欺負成這樣了,咱們還給她備禮,再想欺負人那也說不過去了。”
之前侯府兩個婆子便是這般,一個仗着背後有人欺負了人,還叫人備了禮,要是再想欺負,就是背後有人,也說不過去了,也得顧忌婆子丫頭們的嘴了。
鐘萃覺得有些不妥,但一時也沒法子,她得好生想想,不過還是叫芸香先備了禮放着。芸香得了吩咐,下去備禮去了。
夜裏,鐘萃想着今日薛常在來找茬告誡她不許争寵,又想起再有兩回講課就學完了,到夜深了才睡下,翌日起得晚了些。她剛起身,芸香提着食盒已經回來了,一掃昨日的愁容,滿面高興的朝她道:“姑娘,咱們不用去給薛常在賠禮了。
今日陛下前殿的口谕傳來了,薛常在被禁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