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聞衍沉沉看着人,并沒有一口應下。
身後的楊培弓着身子,聽見鐘小主這話,擡頭瞥了一眼,陛下身材高大,伫足在鐘小主面前,身上氣勢渾厚,楊培低下頭,心想這回這鐘小主可是踢到鐵板上了,這種邀寵的話怎能直直的說出來呢。
他跟随陛下多年,對陛下這點還是了解的。陛下最厭惡後宮嫔妃們借用各種由頭邀寵,這還是前朝蘇貴妃在時,最喜歡用各種理由把先帝截到自己宮殿去,弄得後宮規矩全無,全然沒了秩序,等陛下登基,更是嚴令禁止,若是有嫔妃在陛下面前邀寵,陛下雖一言不發,但這位嫔妃卻是注定了被陛下打入“冷宮”。
鐘小主才進宮多久,便是跟陛下有幾分“師徒”情分,又怎的比得過這後宮規矩,陛下可不是那等心慈手軟的人,再得寵的嫔妃,若是觸碰到了宮規規矩,也是要惹了陛下厭惡的,便如之前的賢妃董氏,良妃兩位,跟了陛下十載了,犯了事不照樣說貶就貶麽。
這兩位娘娘那可是宮中的老人,有早年太子府舊年的情分在的,就是如此卻也沒讓陛下心慈手軟放了她們一馬,鐘小主這點子情分就更不夠看了,楊培在心中忍不住感嘆,這鐘小主怎的也是他看着入宮的,如今眼看着也要步那幾位娘娘的後塵了。
聞衍只微微低頭,就輕易看到她仰頭的小臉上寫滿了認真,那雙眼眸裏仍舊沒有其他的貪欲,就只是認真直白的問他要不要來,就如同她在桌上說親手做菜一般。
因為她說了要親手做兩道菜,就親自到膳房裏做了菜,并非是想要在他面前邀功甚至是以此來博取他憐憫,而是她認為說了就要做到,也僅此而已。
聞衍看她一直仰頭,倒也不怕累的,心中輕笑一聲,臉上絲毫沒有情緒,只“嗯”了一聲,轉身走了。
楊培瞪大了眼,等人走了才回過神,一臉驚詫的看了眼鐘萃,擡腿快步跟了上去。他怎麽都沒想到,陛下竟然應下了!這跟楊培想的全然不同,可謂是他伺候陛下多年來頭一遭了,陛下竟然沒有發火而是應了下來。
聞衍帶着人走後,芸香幾個這才松了口氣,早上伺候陛下的還有不少禦前宮人,都是早就做熟的,做事麻利,不茍言笑,他們訓練有數的候在門外,顧全幾個都插不上,禦前宮人們不好親近,冷着臉,叫他們心裏直打鼓。
芸香上前:“這天還早呢,姑娘要不要再睡個回籠覺的。”
鐘萃看了看外邊的天色,此刻天光已經蒙蒙亮了起來,三月的天兒清早夜裏還帶着點涼意,但天邊透着一抹朝霞,似要正破雲而出一般,鐘萃朝芸香笑笑:“不睡了,你替我取件衣裳來,我坐在這裏看這破曉出來。”
鐘萃上輩子住在雲影殿,每日睜開眼就想着如何開源節流,如何能省一點銀子下來,讓宮中的人安生下去,操心着一日幾餐食,這輩子鐘萃想改變境地,拼命為自己找出路,她聽人說過讀書能改換門庭,便一心的鑽進書裏,讀書認字,認定讀書認字能讓叫他們跟上輩子不同,絲毫不敢懈怠,平日書步離手,練幾個時辰的大字。
慌慌張張的,到現在無意之中停下了腳步,欣賞起了遠方的美景來。芸香應了聲兒,進殿裏取了件衣裳來與她披上,還奉了杯熱茶放到鐘萃身邊:“姑娘先在廊上坐坐,奴婢去殿裏收拾收拾。”
鐘萃輕輕颔首,依在欄上,清風徐徐吹來。
到了後日,用了午食不久,鐘萃就帶着芸香去了前殿。她們主仆兩個剛出宮不久,就有人鬼鬼祟祟的跟着,一路跟着她們,見她們通報了聲去了前殿,轉身便往西六宮幾座輝煌的宮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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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前宮人恭敬的把鐘萃引進了內殿,并未像之前引着她從正殿過,反倒是從偏殿裏繞過去,直接入了內殿裏,宮人把她引到,随後便有宮人奉上茶點,朝她福了禮告退。從頭都沒弄出丁點響動來。
鐘萃在內殿中坐着,也不敢發出了聲響,她低着頭,等着陛下過來,卻聽見外邊傳來幾道說話的聲音。鐘萃有些好奇,微微擡頭,從落下的紗帳,只能從帳子中間露出的縫隙見到幾點衣擺,瞧不真切,聲音透過紗帳傳了進來,帶着幾分年邁的沉穩:“…此次京中的世家子弟倒是有幾個學問考得不錯的。
除舉子外,考中秀才的便有七八人,早年可是沒有世家子弟會參加科考的,這幾位的卷面老臣看了眼,雖比不得舉子們言之有物,但學問功底還算紮實,其中成績最好的卻是江陵侯的庶子。”
鐘萃聽到江陵侯府四個字頓時身子向前傾了傾,陛下在殿中接見大臣,楊培候在一旁,聽到下邊人報,這才叫人把人從偏殿引去了內殿裏。
很快,鐘萃聽到了陛下低沉的聲音随之響起:“能得太傅這一句誇贊,想來此子卻是有幾分本事的。”
彭太傅笑眯眯的:“那倒也算不得,畢竟還算是少年人,以後的事還長遠着呢,也不知會不會學個半途而廢,途中出個岔子的,臣也是恰好遇上掌了個眼,倒是比他那位父親在學問上要好上不少。”
江陵候鐘正江如今的位置和官位都是蒙祖上得來的,走的是舉薦入朝,舉薦他的正是前任江陵候。老侯爺為兒子鋪路倒是耗費了不少心血,知道這個嫡長子并無多大本事,便為他求了個閑差,只要有官職在,又有江陵候這個爵位在,江陵侯府便還能承繼下去,代代享富貴榮華。
可惜老侯爺不在了,他的幾個兒子都是沒什麽本事的,守着祖産坐吃山空,後輩出息的也沒兩個,江陵候鐘正江還生出了貪心來,想要在官場上平步青雲,結果狠狠被摔了個跟頭。
聞衍聽彭太傅嘆息一聲,朝紗帳後的內殿看了眼,面上瞧不出情緒來,只翻動着手邊的折子。天子召大臣商議正事多是下晌之後,彭太傅卻是提早來了,坐下後與他說了不少話,聞衍心知肚明太傅來定有他事,但太傅未曾開口,聞衍也全然當作不知。
須臾,彭太傅開了口:“陛下,周統領掌着城中兵馬,對陛下一片忠心,周家那位臣也見過兩回,也算是行事周全的了,便是有幾分不周之處,陛下看在周統領的面上,便是繞她這一回罷。”
彭太傅是受了周家所托特意來說情的,周家身為陛下的心腹,送入宮中的女兒周常在惹了天子不悅,如今在宮中的處境是如履薄冰,周家只能想方設法的周轉一二。當今是幾位太傅先生教導出來的,彭太傅十分清楚當今天子的性子,在求情時已經斟酌着開口了,仍舊叫天子不悅起來。
聞衍放下手中折子,語氣平淡:“朕之啓蒙皆有彭範二位太傅傳授,太傅可還記得孝當竭力,忠則盡命這話,侍君盡命,朕已賜下他滿門榮耀,何來朕需看臣下臉面了?莫非侍君已久,爾等皆忘了該如何盡忠,如何盡命了。”
忠則盡命,與天子要臣亡,臣不得不亡都講帝王皇權,帝王高座皇座,臣下忠心盡命。
此話太重,彭太傅慌忙起身,朝他見禮:“陛下明察,臣非是這般意思。”
聞衍靠在椅上,良久才擡了擡手,“起吧。”他語氣平複:“太傅的忠心朕自是一清二楚,世家大族之女,言行端正,舉止端莊,只有如此才可堪為良婦。太傅可覺得如此?”
聞衍心裏自是惱怒,周常在入宮便封為常在,賜號菀,可謂是秀女中頭一份了,窺探帝蹤、冒名頂替,周常在仗着周家全然不把宮規放在眼中,聞衍看在周家的份上,到底沒奪了她的位份,只禁于宮中,一應用度缺沒少過她分毫,她是如何如履薄冰的?莫非朕是那等洪水猛獸不成,後宮便是那等關押嫔妃的牢房,能叫人聞風尚膽?
彭太傅哪裏還敢替周家求情:“陛下說得是。”
聞衍擺擺手,彭太傅便福禮告退,聞衍叫了楊培親自送了彭太傅出宮,算是給彭太傅臉面。
他在禦椅上坐了坐,這才起身朝內殿去,掀開紗帳,裏邊鐘萃乖乖坐着,他盡直過去,在對面坐下:“聽到了?”
鐘萃小心看了看他,輕輕點點頭:“聽到了,三哥考中秀才了。”
聞衍輕笑一聲,正要說什麽,卻住了口,只閑散的說了句:“考中秀才也非頭幾名。”
鐘萃鼓了鼓嘴兒,在她心裏,自是認定三哥鐘雲輝十分厲害的:“這、這才沒考好,下次考好就是了。”
就跟她一樣,陛下講的她也偶爾會答錯的。下次答對就行了。
聞衍沒有與她争辯,沒告訴她在科舉中機會就只有一次,下一次便要等好幾年了。何況這個名次也并非全是按真才實學來的,聞衍對此心知肚明,卻沒有把這些同她說。他撿了書,開始教她讀書。
不到一個時辰,聞衍放了書,鐘萃知道意思,忍不住擡眼瞥了眼,見陛下臉上帶着幾分疲倦,乖巧的開始收拾東西,起身福禮:“嫔妾先行告退。”
聞衍“嗯”了聲,已經閉上了眼,鐘萃正要走,又聽他問了句:“今日再做兩道菜。”
鐘萃今日沒打算再做菜了,她看得出來她做出來的菜入不了陛下的眼,是以今日都不再說過這話,沒料陛下反倒先提出來了。鐘萃眼中疑惑,卻還是恭恭敬敬的點頭:“是,嫔妾告退。”
今日鐘萃卻沒做上次的菜色了,她請廚子在一旁指點,換了兩道稍簡單的菜色,還親自嘗了嘗。等夜裏聞衍過來,她見他嘗了,忍不住出了聲:“陛下,這兩道菜如何?”
聞衍擦了擦手,語氣不鹹不淡:“不錯。”
鐘萃松了口氣,只要能入陛下口就行,芸香幾個捧她,下晌做菜時倒是誇了她不少。
用過飯食,聞衍照舊挑了宮裏的書看了會,鐘萃寫了會大字,他不時指點兩句,等鼓聲響起便收手了。翌日,鐘萃早早起身幫着伺候陛下穿戴,相比前兩日,今日要熟練不少,聞衍看她一眼,眼中有幾分滿意。
禦前宮人如魚退下,聞衍帶着楊培起身要走,鐘萃帶着宮人在一旁。聞衍側臉看她:“朕走了。”
鐘萃頓時屈膝福禮:“嫔妾恭送陛下。”
聞衍心中一噎,他沉聲說道:“可有什麽話要說?”怕她再如同前次一般,聞衍正要同她解釋一二,告訴她天子自是不能久留于一宮之中,帝王只有雨露均沾才能後宮太平。他從未對宮妃解釋過這些,自認已是對她格外開恩的了。
鐘萃卻搖搖頭,一雙眼看着他格外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