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夜已深,鐘萃在芸香的伺候下上了床,芸香替她捏了被角,看了眼鐘萃放在枕邊的書,勸了句:“姑娘可不許再看書了,進宮的時候王嬷嬷可是說過的,要奴婢看着你的,夜裏看書做針線都不好,傷眼,以後老了要受罪,見了風就要流淚的。”
芸香雖然沒看過,但她聽話。鐘萃秀氣的打了個哈欠:“那叫迎風淚,你放心吧我不看,你出去的時候還要熄火呢,房裏這麽黑,我看不見的。”
芸香想了想也是,朝她福了個禮:“姑娘,那奴婢先出去了,就在隔壁,姑娘有事喚我。”
鐘萃點點頭,随着芸香出門,房間的燭火熄了下來,鐘萃閉上眼,剛準備入睡,外邊芸香一道驚呼傳來,房門“砰”的一聲被推開,鐘萃驀然起身,剛轉身,只見一道高大的人影大步走了過來,鐘萃還來不及動作,人已經到了跟前兒,高大的人影帶着泊泊氣勢,似攜着雷霆而來,帶來十足的壓迫感,他微微一個俯身就把鐘萃整個人籠罩在其中。
“你…”鐘萃還來不及出口,下颚被挑起,指腹上還帶着些繭子,刮在鐘萃臉上叫她有些微不适,他低下頭,借着從門外透來的些微光色,鐘萃只在門口的芸香幾個身上看了一眼,他們焦急的想往裏沖卻又不敢垮進門,些微光色下,鐘萃看清了俯身下來的輪廓,心裏有了猜測:“陛下?”
聞衍卻沒放開他,他目光如鷹一般銳利,目光緊緊的在鐘萃臉上看過,不放過她臉上任何表情,鐘萃看不清,但他卻是瞧得十分清楚的。
在他的手指挑起後,鐘萃一張臉上不解又帶着委屈,尤其是那一雙眼眸,清澈透明,仿佛能一眼看透,裏邊的一舉一動都看得清清楚楚的,甚至叫聞衍都生出了兩分他此舉不妥的情緒來。
果然這滿後宮中,也只有鐘氏才當得起楚楚可憐了。聞衍放開了她,退後了一步,他方才攜雷霆而來的那幾分不經意洩露的怒火頓時收斂了起來,負手而立:“是朕。”
離了永安宮給後,聞衍心中的怒火并未熄滅。從新入宮的周常在,到入宮多年的,身為潛邸舊人的廢妃董氏,良妃,她們在面對他的時候皆是溫婉動人,一副全然對他信賴崇拜的模樣,處處為他,妥帖細致,聞衍也從不懷疑她們對他這份真心。
在天子眼中,後宮的嫔妃必然是全身心都是信賴、愛慕,托付于他的,她們的貪婪,表裏不一,全都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并非對他的心意有假,争風吃醋的打壓她人,也同樣是滿足私欲,逞兇鬥毆,這是她們天然的性子,早前只是僞裝得好,同樣非是對他的心意有假,只是本性暴露而已。
不曾料到,她們伏低做小,溫柔小意,處處為他的表象皆是假的,嘴中說着只有朕,仿若朕是她們的命根,卻只是假情假心,只想利用他的恩寵爬到那中宮後位上去,為此不惜數載從不間斷的表露真心和孝順,如此算計,便是那戲子只怕都比不得。
聞衍心中越發惱怒,聞衍登基數年,所過之處皆是萬民朝拜,無人不是俯首帖耳,畢恭畢敬,滿心讨好,她雖惱她們此等算計,但更覺失了顏面,仿若叫幾個後宮女子給嫌棄了一般,天子威儀顏面何等重要,這叫他如何忍得。朕莫非還比不得那一個後位?
何況,聞衍眼眸微眯,在這種越發惱怒之時他腦中便越是清明,彭範二位太傅自他年幼便教導他為君之道,恪守自持,教他要臨危不懼,泰然處之,聞衍想着這幾位嫔妃,她們或多或少都與這綴霞宮鐘氏有關。
周常在冒名頂替她的大字,董氏內務處的夾貨私帶,良妃的作弊經文,樣樣都有她牽扯在其中。
自她進宮,他後宮新進的嫔妃、太子府的舊人一一落馬,皆被拆穿真實面目,欺君罔上,滿口謊言。皆在欺騙于他!
良妃等人徒有其名,虛有其表,那這本就擅長楚楚可憐的鐘氏呢?她可也是朕看走了眼,還是如同前朝的蘇貴妃一般擅用這外表瞞天過海,心機深沉,連朕也同樣哄騙了去。或是她本就如同那蘇貴妃一般,使用手段揭穿她人,踏着別人,自此平步青雲?
Advertisement
他尚想着,鐘萃見他半晌沒有反應,摸索着拿了床頭的外衣披了,揭了被褥下床,她生得瘦小,在高大的聞衍面前盡數被他擋着,連看人都要仰着頭看他,鐘萃站了好一會,一陣冷風吹來,鐘萃身子抖了抖,忍不住伸出手在他衣擺輕輕拉了拉:“陛下?”
聞衍下意識扯出衣擺,又覺得自己反應過激,他堂堂天子,還怕一婦人不成?聞衍原本是對着鐘萃也有幾分牽連惱怒的,覺得若非是她,這後宮還如同從前一般風雨平靜,哪有連着有宮妃出事的,連累他也跟着操勞後宮諸事。
但不過須臾就被他按下這種想法,若不是接連宮妃被拆穿,他又如何得知後宮內務處險些被蝕成空架子,更不知這些得寵宮妃的真實想法,只要不是昏君,哪有想被人蒙在鼓裏的,他自然如此。
只天子顏面叫他無法彎一彎身段,甩了甩衣袖:“無事,才人繼續安歇吧。”他轉身大步踏出殿中,帶着楊培出了這綴霞宮。
鐘萃看着他的身影不見,目光中滿是不解,他盛怒而來,鐘萃原還在猜測自己是不是有哪裏做錯了事,惹得陛下這個時辰闖入綴霞宮,沒成想他又突然走了。
芸香幾個這才敢踏進房中,擔憂的打量她:“姑娘,沒事吧?”
尤其是芸香,她剛關上門,還沒走出兩步就見了陛下大步而來,那副盛怒的模樣叫她吓得心驚肉跳的,差點癱軟在地上,現在才使得幾分力,到底又不敢進來,怕陛下對姑娘出了手,她要怎麽跟王嬷嬷交代。
鐘萃搖搖頭,心裏也有幾分後怕,還是朝他們說道:“我沒事,時候不早了,你們都去睡了吧。”
顧全幾個看了看,福了禮告退,芸香沒走,“姑娘,奴婢今兒陪着你吧。”
鐘萃本來膽子也小,只是強撐着,不忍叫他們跟着擔心,她身為他們的主子,要是亂了,下邊人也就跟着亂了。芸香也不是第一回 陪着她睡了,鐘萃點點頭:“好。”
楊培跟在陛下身後,低眉垂目,盡量減輕聲音,出了綴霞宮,外邊只餘幾盞燈火,隐隐綽綽,楊培擡頭朝天上看,天上連顆星子都無,黑梭梭的。少頃,只見陛下頓住腳步,回頭往綴霞宮的方向看了眼,聞衍目光平靜,盡直吩咐:“明日挑些珠翠送過來。”
聽了良妃那番話,聞衍一時只覺後宮嫔妃皆是心懷叵測,圖謀不軌,竟不知到底誰真誰假。他也不知為何從永安宮出來後會去到綴霞宮。許是他也想看看這鐘氏有沒有什麽“真面目”吧。
聞衍這般想着,心緒徹底平複下來,借着些微燈火,他們主仆的身影很快不見了。
鐘萃一早醒來時,芸香已經起身好一會了,她跟往常一般穿了衣,先坐到桌邊給自己倒了杯水,小口的喝了起來。
芸香端了熱水進來,後邊還跟着提了食盒進來的彩雲兩個,她們放下食盒便到了鐘萃跟前,鐘萃一見她們的臉色,有了兩分猜測:“又出事了?”
彩雲搶先說道:“主子怎麽知道?”
“主子可不知道,今日一早宮中都傳遍了,永安宮被封了!”良妃昨日才被撤了差事,都以為永安宮要夾着尾巴許久了,等事情平息了才會出來,誰知剛過了一夜,一早永安宮就被封了,良妃被禁足在宮中,如今只有外出提食盒領用度的幾個宮人才能出來了。
宮妃被禁在宮中,又沒有期限,相當關進了冷宮了。如此突然之事,又不知緣由,叫各宮猜測不休,甚至都猜測良妃犯了大罪,越是猜測越是覺得駭人,生怕惹禍上身,紛紛閉嘴不談了。
鐘萃一愣,滿是詫異。
驀然,她想起了昨夜裏盛怒而來的陛下,他當時挑着她的下颚眨也不眨的看着她的模樣,像是在看一個全然陌生的人一般,好在陛下雖外露出幾分盛怒之氣,卻并未對她發出來,但鐘萃自覺,陛下昨夜的怒氣同今日永安宮被封是有關系的。
她問了句:“知道永安宮為何會被封麽?”
彩雲兩個紛紛搖頭,她們只是小宮人,哪裏能知道這等秘辛,鐘萃本也是不報希望的問出口,在心裏猜了好幾個由頭。
鐘萃先是覺得會不會是昨日良妃冒名頂替之事暴露,這才惹得陛下雷霆大怒,但再一深想卻又覺得應該不是,陛下便是為人喜怒無常,但卻也不是這等嚴懲之人,何況良妃在宮中多年,與陛下素有舊情,看在往日情分上,陛下也會對她寬容一面的。
便只能是良妃還做下了比冒名頂替更大的事才能惹得陛下雷霆大怒,鐘萃着實猜不到,只能先按捺下來,在芸香服侍下洗漱好,先用過早食。
從前殿賞下來的賞賜過了兩日才送了來,禦前的兩位宮人擡着半箱子珠翠,笑得和氣,“陛下惦記着美人的,楊公公可是親自挑了小兩日才挑出來的,不輸珍品,奴才們可半點不敢耽擱就送來了。”
他們十分客氣,鐘萃也不敢托大,朝他們客氣說道:“多謝兩位公公。一路上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送了禮來,兩位禦前公公便要告辭,鐘萃叫芸香遞上兩個紅封,又叫顧全送他們出去。
楊培正當值,送賞賜回去的禦前宮人笑眯眯同他回禀了,末了站在廊下與他多說了兩句:“楊公公,之前宮裏好多人都說這綴霞宮的鐘美人性子呆悶,平日來前殿也在殿中未真正打過照面,但要說瞧着還真不像別人說的那樣,有模有樣的,宮裏也拾掇得溫溫馨馨的,日子舒坦着呢。”
還誇他們路上辛苦呢。
楊培正要回,餘光見一道明黃的衣擺走過,板着臉朝他們擺手:“你們知道什麽,快些下去幹活了。”
兩個禦前宮人朝他擡擡手下去了。楊培轉身進了殿中,果然見陛下正站在多寶櫃旁,正要拿一方宣紙,連忙幾步過去:“陛下,此等小事何須陛下親自動手,叫奴才來就是了。”
聞衍側了側臉,一片冷凝:“不是見你與人正說得歡麽。”
陛下這兩日心情不佳,在禦前的宮人們伺候得也戰戰兢兢的,聞衍不耐,便把人趕出來,偶爾傳了楊培進去。
楊培低着頭不敢坑聲。
他冷哼一聲,顯然是聽到了先前宮人們說的話:“有模有樣,不過是巧言令色,讀書都讀到這上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