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要楊培說呢,這宮中也确實缺了點鮮活氣兒,尤其是小皇子們的歡聲笑語,每日都是幹巴巴的過日子,也确實無趣了點。
在他想的功夫,裏邊又談了幾句,最後彭範兩位太傅從裏邊出來,攜手走了。
楊培端正身子,不敢再胡思亂想,微微弓了弓身,朝裏邊輕輕喚了聲兒:“陛下?”
過了一時片刻,聞衍從裏邊出來,盡直從楊培身邊走過,楊培只看見一片玄色衣擺,連忙跟了上去。聞衍坐在禦案前,手中拿着奏折,但眼中卻微微有些出神。
讀書做事最忌的就是不夠專心認真,聞衍随手放下奏折,端着茶水喝了兩口,目光移到一本冊子上頭,楊培立時解釋起來:“這是黃門那邊從內務處裏登記的。”
聞衍很快想了起來,是內務處的那條暗道上鈎了。他來了幾分興致,把黃門準備好的冊子打開,随手翻了翻。
上邊記載的多半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宮妃宮女們托他們往外采的胭脂水粉,點心之類的,也不時會幫着送些信件,他百無聊奈的翻了幾頁,對這些雜事并無興趣,正要合上,直到一行數額巨大的數額吸引了他的注意,他點了點:“三色青釉四萬兩,這是哪宮的?”
楊培往前看了看,小聲回道:“是甘泉宮。”
甘泉宮賢妃。
聞衍臉色微變,三色青釉就是三種色彩的瓷器,顏色許多,但青釉便是泛出一點青綠,便是青釉,燒制極為不易,賢妃身為宮妃,有資格用青釉,但每年也都是有定數的。超過定數想要,需要各宮自己掏錢。
董家身為文臣,哪有一出手就是上萬的銀子給賢妃購買青釉。
聞衍又往後翻了翻,找到另外兩筆大額銀兩的購買,而最後仍舊流入到了甘泉宮中。造冊被摔在了書案上,楊培跪伏在地,上邊十分不悅的聲音傳下來:“去查。”
“擺架,去永壽宮。”
陛下久不駕臨後宮,如今一踏入後宮,便有娘娘們聞風而動,花枝招展的候着,卻見禦辇頭也不回的去了永壽宮裏。
鐘雲輝給鐘萃回了封家書,他先謝過了,又細細寫了侯府的事情。四姑奶奶鐘明蘭留在了京中,趙大人已經被調回了京裏,鐘雲輝還與她說了許多關于秦姨娘和庶妹鐘雪的事,鐘雲輝每日在書院裏讀書,這些都是聽生母餘姨娘說的。
秦姨娘如今很得侯爺看重,大夫人穆氏都會給她幾分薄面,出外宴會也會帶上鐘雪,往秦姨娘的院子裏賞了不少。鐘萃進宮後,侯府便在給三姑娘鐘蓉和四姑娘鐘琳相看人家了。侯府一切安好,請她放心。鐘雲輝謹小慎微,除了家書,并未多添任何語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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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萃看完信,小心的把信收好放進櫃子裏。
聞衍從永壽宮出來,一手撐着額,正閉目養神,前邊禦辇停了停,聞衍睜眼,楊培上前:“陛下,賢妃娘娘在前邊。”
禦辇從甘泉宮過,賢妃得知陛下經過,特意帶着宮人出來同他見禮。楊培話落,就見賢妃上前兩步,在些微燈火下,賢妃身着薄紗,頭帶金釵玉冠,聘婷的立在甘泉宮階下,火光打在她臉上,格外柔和的與他見禮。
聞衍定定的看着人,良久才緩緩開口:“是賢妃啊。”
他往賢妃身後看了看,甘泉宮門前簡單質樸,隐隐彰顯宮中女主人的品性高潔,不若淑妃那邊,在殿門便弄得明豔張揚,聞衍眸中閃動,下了禦辇,親自扶起賢妃:“賢妃打理後宮事務多有辛苦,不必多禮。”
賢妃十分懂規矩:“禮不可廢。”她主動開了口:“陛下久未踏入後宮,不如喝杯茶,讓臣妾給陛下說說姐妹們的趣事。”
賢妃如同從前一般,不争不搶,溫柔逗趣兒,端莊大方,像講故事一般,聞衍從前累極便會過來坐坐,聽她說說話。
這次原本按聞衍的脾性,在撞破內務處那條暗路子時便會當即發落,交由賢妃處理,涉及到的宮妃婢女們交由淑妃懲處的,她二人掌管公務多年,深得聞衍信任,卻在聽到綴霞宮鐘氏那封信後突然改變了主意。
在賢妃的期盼下,聞衍輕輕颔首。賢妃頓時大喜:“陛下請。”
甘泉宮聞衍來過不知多少次,但前朝事務繁多,他并未久坐,對甘泉宮的一應并不熟悉,如今他仔細觀察,才發現甘泉宮的不同來。
聞衍從前只覺得甘泉宮在賢妃的布置下簡單大方,十分素雅,十分契合他所想的儉以養德的觀念,與玉芙宮不同,淑妃喜喧嚣富貴,殿中富貴堂堂,金銀玉器盡有,十分奢靡,反觀賢妃就不同了,殿中少見那等金銀玉器的擺件,都是秀雅的屏風、玉瓶兒、書籍等,通身詩書氣派。
賢妃迎着他進了殿中,親自替他斟了茶水,月白的茶壺小巧精致,在一旁的架子上還擺着另外兩個顏色的小壺,聞衍飲了茶水,眼中幽暗:“賢妃這裏倒是雅致。”
賢妃微微一笑:“陛下也知我不愛那些金銀玉石,唯有尋一些素雅的擺件裝扮裝扮了。這些顏色雖是素淨了些,但臣妾卻是極喜歡的。”
她自然是喜歡的。這幾個壺便是數萬倆銀子,那他進殿後看到的那些“雅件”又該值多少?
聞衍從前覺得淑妃行事太過奢靡無度,賢妃才是真正高潔出塵,不在意這些身外之物,可現在看來,這幾個小壺便是數萬倆銀子制成,那這殿中其他的“高雅”擺件又怎會低于飲茶賞玩的壺?賢妃殿中的擺件清幽素淨,但細細想來,這每一件卻都是用無數的金銀財寶才堆砌而成,再回頭看淑妃宮殿的富貴堂堂,與賢妃這用金銀鋪就的“高雅”,只怕那些富麗堂皇的金銀財寶都比不上賢妃這宮中一個“高雅”的擺件。
而賢妃用“高雅”做由頭,享受到的又何止千金萬金,什麽“高雅出塵”都是假的,不過是打着高雅的名頭為自己的私利擋一塊遮羞布罷了,賢妃掌管宮中采買,內務處的每一筆開銷都經她手,難道她還不知這價值幾何?不過是自私自利的享受着最好的東西,卻偏偏還要營造好名聲叫人誇獎罷了。
聞衍只在心裏一估算,賢妃宮中所用之擺件的價目便有了數,數額之龐大,令他幾乎無法直視面前這個溫柔小意的女人,以董家的身家可養不起賢妃這樣奢豪的生活,賢妃的富貴又是從哪裏來的?聞衍想到黃門造冊上記載的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宮中的嫔妃大多花銀子托他們從宮外帶東西進宮,胭脂水粉,糕點,甚至布匹衣料。
宮妃除了有月銀,每日的吃穿用度都由內務處分發,以宮中的貴人們的身份,送到她們手上的自然是最好的東西,又何必舍近求遠的花銀子請內務處從宮外帶進來?原本應該分發給她們的東西呢?聞衍只想到了一個可能,克扣。
她們的用度被克扣了,是以只能花自己的銀子找路子帶東西進宮,而那些省下來的東西又到了哪裏去呢?聞衍朝賢妃身上看去,賢妃笑容溫婉,端莊大方,如同從前講着宮中的趣事,說到高興的時候,皓腕上的手上露出幾個鑲嵌着珠寶的金镯上。
也是這時他才發現,素來有高雅出塵之稱的賢妃娘娘,一身的打扮昂貴精致,在镯子、首飾上都鑲着各種珠寶,只她樣貌端莊,一身衣裳穿得素雅,卻是不顯。
省下來的東西都供養到了一個人身上去了。
用後宮嫔妃省下來的銀兩盡數養一個人,她自然可以維持她表面的出塵高雅,質樸簡潔,享受着名聲贊譽,聞衍一想到他竟然如此信任過這樣一個表裏不一,滿口謊言的婦人,心裏便忍不住生出一股惡心來。前朝有貪官污吏,聞衍用“蛀蟲”來形容,不料在他的後宮也卧着一條“國之蛀蟲”。
賢妃随意挑了兩個宮裏的趣事,見他沒反應,忍不住往前湊了湊:“陛下。”想着董家傳來的信兒,賢妃端莊的臉龐升起一片緋紅,正要觸碰到聞衍的手臂,他眸光一利,擡手移開,聞衍起了身,沉聲道:“前朝事忙,時候不早了,賢妃也早些安歇吧。”
不等賢妃反應,聞衍便大步離去。
楊培弓身等在殿外,見他出來,忙上前候着,“回宮。”
鐘萃昨日夜裏睡得早,她的翌日起床後才聽說了陛下昨晚駕臨甘泉宮,陛下雖時常招年輕的嫔妃前去承明殿說話解悶,但進後宮必定會去賢妃娘娘的甘泉宮坐坐,後宮裏都說賢妃娘娘十年如一日的受寵。鐘萃覺得,陛下确實十分看重賢妃娘娘。
芸香幾個只在宮裏說說,話裏還帶着點酸,他們綴霞宮是宮裏皆知最不受寵的了。
鐘萃無所謂的笑笑,把自己關在房裏抄大字,又過了兩日,鐘萃的百遍大字抄好了。這次鐘萃沒叫顧全把大字送過去,她的增廣已經讀完了,當今的啓蒙書何其珍貴,鐘萃不敢私留,親自送去謝恩。
前朝與後宮不同,後宮裏花團錦簇,而前朝三步一兵,手握長槍,身披輕甲,威嚴肅穆,兵士們身上的氣勢如同陛下一般,叫人望而生畏,鐘萃心裏跳動,緊緊抱着匣子,遠遠就見到了承明殿。
承明殿鐘萃不陌生。越是靠近殿中,心上一股酸楚彌漫,鐘萃跟着前邊引路宮人,心下有些恍惚,引路宮人把他們帶至偏殿裏:“小主稍等,奴才去通報。”
鐘萃強壓下眼裏的酸意,垂着眼,輕輕點了個頭:“多謝。”
宮人轉身出去,芸香拉了拉鐘萃的衣角:“姑娘。”
鐘萃朝她笑笑:“我沒事。”
他們在偏殿等了會,殿裏只有宮人來上了茶水便退下了,再聽到腳步聲,卻見一位打扮端莊的嫔妃帶着婢子匆匆從偏殿外走過,鐘萃目光定定看着某處,看着她們走遠,彩雲小聲跟她介紹:“小主,那是良嫔娘娘。”
“良嫔?”鐘萃目光從良嫔身上移開,定定看着良嫔身後作婢子打扮的宮女身上。那是上輩子她住雲影殿時分到宮中的婢子香枝。
鐘萃上被子暴斃于美人宮前喝了一碗蓮子羹,那碗甜滋滋的蓮子羹正是香枝親手端來給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