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九月,臨近科舉,前朝的緊滞氛圍一路從前朝彌漫到了後宮裏。偶爾只見禦前的宮人形色匆匆的往永壽宮走了幾趟,是專門替陛下來給高太後送禮的,餘下淑、賢二妃處各送了一回,往下的嫔妃們處都是沒有的。
鐘萃怕惹了事,平時綴霞宮大門都是緊閉着的,也拘着不讓芸香她們時常出去。
鐘萃在宮中除了抄寫大字,還專門給三哥鐘雲輝抄了一卷佛經。三哥教她啓蒙讀書,傳授她知識,按書上講的,他也算是她的“夫子”了,鐘萃抄的這卷佛經就是圖個安心,希望他能過院試,考上秀才。
大越沿襲前朝,只有考上秀才的學子才有功名,入府學,免賦稅,鐘雲輝只要過了院試,往後即便分家,也能憑着學識功名自給自足了。除了佛經,鐘萃還給鐘雲輝寫了封信,講述自己在宮裏的生活。
科舉前,鐘萃有很多話要講,有許多學問上的事情要問,要向他請教,但現在開始寫信,鐘萃大半話都寫不出來了。學問上的事情她已經得了陛下“傳授”了,增廣上的注釋很明朗,每一句都有自己的講解,尤其在許多鐘萃覺得困惑矛盾的地方,陛下的啓蒙書上也有辯駁反對。他不信命。
如果命是注定的,又豈有他今日的穩坐皇位。
聞衍對書中陰暗描繪人性,處世之道都保持着贊同和自己的見解,對其中些許的命運之談不認同,他對讀書一事十分贊同。正如那句“積金千兩,不如明解經書”,“人不通今古,馬牛如襟裾”,聞衍是提倡勤學之人。
鐘萃讀完增廣,從他字裏行間的見解中明白了他的想法。陛下喜好讀書之人,正因如此,上行下效之下,在文武百官家中,才有許多的姑娘開始讀書認字,送裏宮中的娘娘們才通讀詩書。當今并非是認為女子只能讀詩經女戒,他只是認為女子也應該讀書認字,所以,知道她向男子一樣學了三百千啓蒙,也沒有嚴厲喝止,反而給他送了啓蒙書來。最後,鐘萃的書信上通篇問過了一些家常。
科舉試後,鐘萃把信給了玉貴,叫他請人送了出去。
會試後,今年新科進士赴文山宮參加殿試。
科舉由禮部主持,正式由吏部交由禮部負責,天子一錘定音,壓下吏部奏折,朝堂上下盡知陛下對科舉慎重,禮部更是半點不敢懈怠,整個禮部上下為會試嚴密查核,錄二百進士,赴文山宮殿試。
密密的桌案整齊的擺在殿中,從殿裏一路排到殿外的玉石階上。新科進士們在皇宮莊重之下,皆低眉垂眼,順着前頭帶路的侍監一路走到文山宮,早有禮部之人身着朝服,威嚴赫赫的立在殿中,叫他們一一入座。
殿試之上不考文章,只論策問,分三甲,一甲三人稱“進士及第”,二甲數人稱“進士出身”,三甲數人稱“同進士出身”,得中一甲三人為狀元、榜眼、探花,打馬游街,身披朝服,過殿試後才能為官。
案前筆墨紙硯均在,文山宮進士們端正伏于案前,埋頭書寫,行置一半,一抹明黃的衣擺踏入殿中,見到來人的禮部官員還未行禮,聞衍先擡手拒了。天子駕臨殿試,足以說明對科舉的鄭重。
聞衍負手,穿行在小道上,或停下駐足看進士們的策論,他留在殿中的時間不短,新科進士們也發覺了,膽子小的,吓得連筆都不敢動,聞衍眼眸幽深,面上絲毫看不出情緒,他并未收斂身上的威壓,身材挺拔修長,涓涓迫人的氣勢流出,直到待了小半個時辰方才帶着楊培離去。
他一走,殿裏頓時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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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衍帶着楊培出了殿,楊培問道:“陛下,可要招了禦辇來?”
宮中莊重肅穆,充斥的是正經嚴肅,聞衍虛虛遙看一眼高高的宮牆,搖搖頭:“不必,難得今日閑逸,到處走走吧。”
楊培低了低頭:“是。”
聞衍身邊只帶了他一人,說是随意走走,聞衍也當真是随意走,沿着宮牆沿階而下,走到一處宮門前,兩個躲躲藏藏的侍監不料遇上了陛下,吓得止不住顫了起來。聞衍停下腳步,楊培幾個大步上前,不一會返身回來,手上捧了個包袱,裏邊裝了幾件珠寶,一只玉碗,還有幾包銀子,甚至一本佛經,一封信。
楊培雙手捧着包袱,小聲交代:“陛下,這兩人已經交代了,他們是內務處的,跟着上邊的大侍監專門去宮外采買,順便幫着宮中的宮婢,娘娘們辦點事。”
內務處每天都要出宮采買,也因此他們挾帶極為便利,宮中雖有規定,但只要無人追究,這條路子就留了下來,他們幫着帶東西,嫔妃宮人給銀子,兩邊都滿意。直到現在遇上了成帝。
聞衍目光向下,随手拿起包裹裏的佛經,聲音裏極為不悅:“私自挾帶東西出入禁宮,朕記得犯宮規者,當罰去太湖,賢妃掌管宮中采買,竟然連這麽大的纰漏都不知。”
聞衍并不覺得此事賢妃知情,董賢妃是太子府舊人,伺候身側已有十載,這麽多年來一直都是溫柔小意,貼心解語,從沒有逾越過,便是後宮嫔妃們對她也贊不絕口,賢妃雖愛寫詩,但處事周到,端莊大方,許就是因着她好說話,以至下邊人欺上瞞下,背着賢妃在暗地裏私相授受。
現在是幫着夾帶珠寶首飾等出入宮中,那若是帶那些害人的東西進來呢?聞衍忍不住心下一凝,他翻開這本所謂的佛經,一翻開書,聞衍眉心下意識一皺。
楊培小心的喊了聲:“陛下?”
聞衍合上書,把佛經仍回了包裹裏,“都帶走。”
楊培抱着包裹,一路跟着回了承明殿。其實宮中想往外傳遞并非不行,只是想光明正大的傳遞東西出去,如信件,需要一一被登記下來,查驗有無違禁。
包裹裏除了佛經和信件,最值錢的就是幾個珠寶和幾包銀子了,兩個侍監已經老實交代清楚了,那幾包銀子是好幾位嫔妃給的,請他們從宮外帶東西進宮,珠寶則是拿出去典當的,“那佛經和信,據他們說,是綴霞宮的鐘小主要送出去的。”
楊培沒想到,陛下幾月處理一回後宮有關的事,竟然又跟這鐘小主扯上關系了。想着綴霞宮那位小主回回的禮遇,楊培忍不住為她說了句:“交代的說了,這是鐘小主第一回 叫他們幫忙。”
聞衍看他一眼,沉聲道:“有了第一回 ,往後還少得了?”
楊培不敢保證,低低弓起身子。
他目光放到案上的信件上,吩咐一聲:“送到黃門去,看看有沒有什麽?”
等楊培拿着信走了,聞衍才拿起桌上的那本佛經,慢慢打開看了起來。佛經裏倒是普通,與其他的沒甚差別,聞衍看了會就放下了。重新拿了奏折看了起來。
楊培很快回來了,低聲在旁邊禀報:“信是鐘小主寫給江陵侯府大房的三少爺鐘雲輝的,倒是沒有出格之處,只講了一些家常話,提了兩句這位三少爺考院試的事,鐘小主那啓蒙還是這位三少爺教的呢。再便是提了兩句賢妃娘娘…”
聞言一邊批閱奏折一邊分神聽着,提及賢妃,聞衍抿了抿唇:“怎麽回事?”
楊培忙道:“鐘小主也只隐約提了兩句,說是去找賢妃問那增廣上的學問,賢妃告誡她回去多讀幾遍就懂了,鐘小主就沒再提了。”
找賢妃問增廣?那她倒是問錯人了,賢妃喜讀詩書,關于詩書的書倒是讀了不少,啓蒙只堪堪讀了本三字經,後宮中唯有淑妃學過三百千。增廣涉及陰暗,後邊的書籍諸如幼學、論語和四書五經等講了許多為官之道,女子不參與科舉,是以女子們更喜歡學讀詩書,像鐘萃這樣的才叫意外。
便是宮外普通人家中,也有許多送孩童去書院學個啓蒙便不學了的,只等以後找個賬房等清閑的工作,鐘萃讀到了增廣,全然是按男子準備科舉入仕的順序在讀,現在知道給她啓蒙的是江陵侯府正在下場院試的三少爺鐘雲輝倒是讓人理解了。鐘雲輝是根據自己學的在教。
不過…聞衍想起賢妃的敷衍之詞,心中忍不住升出一種賢妃竟如此好大喜功,口中謊言的念頭來,她叫鐘氏回去多讀幾遍分明是托詞,好借口把自己并不會增廣給遮掩。賢妃什麽時候這樣虛榮了?
聞衍心中不悅,但很快他又下意識給賢妃補了理由。女子總歸是心眼小,易生嫉妒,便是如賢妃這樣的溫柔大方的也不例外,賢妃再是貼心解語,但總歸是個女子,她又身居高位,若是在低位嫔妃面前顯露自己才學不足,以後還怎的服衆?便是一時扯了謊也并非不能理解。
楊培候在一旁,等了半天,忍不住出言:“陛下,那這?”他指了指包裹。
聞衍正要叫他帶下去處理了,轉念卻生出個念頭:“按兵不動,把這還回去,叫他們閉上嘴,該如何還如何。”
他倒是想看看這一條采買路上還能牽扯出多少魑魅魍魉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