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送回去?送還給周常在?楊培站在旁邊伺候,也不知陛下怎的突然就變了臉色,要他說這字兒寫得還算不錯,楊培身為禦前總管,過手的折子都不知道多少,朝中的大臣們甭管能力多少,至少呈上來的折子上那字卻是各有風骨,端的是龍章鳳姿一般。這字雖比不上,卻依舊能看出來有幾分底子了。
不過陛下的心思自不是他這等奴才能猜到的,楊培略微弓了弓身:“是,奴才這就送到瑤華宮去。”
他朝外退,聞衍看過去:“誰叫你送去瑤華宮的。”
楊培捧着大字,禦前總管臉上難得有些無措。
不是送到瑤華宮是送到哪裏的?
聞衍看他一頭霧水的模樣,臉上些微不自在,他重重強調了一遍:“綴霞宮。”
楊培恍然大悟,他下意識低頭看了眼大字。難怪陛下如此生氣,這大字竟然是綴霞宮那位小主寫的?楊培不敢多問,低了低頭:“奴才這就送過去。”
聞衍已起身朝禦案走去。
楊培不敢耽擱,也沒派人送過去,而是親自送了大字過去。已快到酉時了,楊培身為陛下身邊的大總管親入後宮,不少宮人還當楊培是來傳旨的,卻見他并未進各宮裏,而是一路往偏僻走,過了西六宮末進了綴霞宮裏。
現在還不到用晚食的時辰,鐘萃下晌在林子裏坐了好久的秋千,難得“不學無術”了一回,沒有手不離書,現在看時辰不早了,鐘萃收了心,正抓緊讀書,顧全站在院子裏秉說楊公公來了,鐘萃一驚,放下書,雖不知楊公公怎的來了,但還是理了理衣擺往偏殿去。
彩雲已經給楊培上了一杯清茶:“公公稍坐坐。”
楊培倒是笑得客氣:“勞煩姑娘了。”楊培只喝了一口茶便不動了,眉心微微蹙起,朝那茶水看去,上等香茶本應該茶湯光亮,但這茶卻稍顯渾濁,喝到嘴還有一點陳味。楊培身為當今身邊的大總管,聞衍的一應用度都要過他的手,喝過上等的茶不計其數,他只砸砸嘴就品出來了。綴霞宮這茶是陳茶。
內務處那邊竟然克扣娘娘們的用度了,楊培轉念就想把事情給理清了,也十分看不上眼,宮人收好處的事其實也算不得什麽,走人情還需要帶點禮,給點好處呢,但本份可不能給忘了。宮中的娘娘們便是再不受寵,但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哪有奴才越界去克扣主子的用度的。陛下重規矩,最厭惡這種欺上瞞下的事,又豈有叫娘娘們被下人克扣的理,知道了那是要掉腦袋的事,貪來又有什麽用,能花出去不成?
鐘萃跨過門欄入了殿裏,楊培胡思亂想一頓,忙起身恭敬的朝她福了個禮,鐘萃哪敢受他結結實實一禮,避開了些,朝他輕輕颔首:“楊公公來可有要事?”
楊培點點頭:“正有一樁事。”
鐘萃心裏一緊,就見楊培從袖子裏拿出一張大字來,遞到她面前:“這是陛下叫奴才送過來的,小主可以先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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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萃提起的心莫名一松,從他手裏接了大字揭開,面上微微有些驚訝。這一張大字正是被周常在用厚禮給換走的那一張,周常在說的是在練字,拿去對着練練,鐘萃一直覺得她這禮太厚重了些,一張大字而已,根本就不值的,只是不知道為何竟然到了陛下手上去,她點點頭:“這是我的。”
下一刻,就聽楊公公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陛下說得沒錯,這大字果然是鐘小主的。也不怪陛下這般生氣了,陛下最讨厭那等品行不佳之人,不好好勤奮偏要去鑽營,肖想不是自己的東西,這周常在分明有一手琴藝在,陛下也記得她,也不知她好好的路不走,怎的拿鐘小主的大字來糊弄陛下。現在好了,惹得陛下龍顏大怒,什麽都想拔尖,這怎的可能。】
鐘萃小聲的抽了口氣,她連忙垂下眼,輕聲解釋起來:“上回周常在來過,說正在練字,見我這裏有大字,便同我說過,拿了一張回去做比對,我便給了。”
楊培面上帶笑,心裏卻是可惜了一聲兒:“陛下叫奴才把小主的大字給送回來,還交代了,叫小主按這字抄上百遍。”
鐘萃看着那字,神色微斂,世人講究連罰,便跟以前在侯府時候一樣,姐妹犯了錯,其他姐妹要是在一處也是要一同挨罰的,以告誡犯事者要顧忌親從,下不為例,雷霆雨露俱是天恩,鐘萃只能謝恩,輕輕點了個頭:“多謝公公走這一趟。”
楊培笑笑,朝她福了禮:“奴才話已帶到,便回去複命了。”
鐘萃叫顧全送了他出門,垂着眼看着那一張大字。等玉貴跟彩霞提了晚食回來,用了幾口飯,就開始關上門抄起了大字。
楊培引着膳房的宮人候在殿外,等裏邊傳來動靜,他朝膳房的宮人招了招手,帶着他們進了殿,把膳食安置在偏殿中。聞衍坐在桌前,帝王一日膳食也有定數,這是大越開祖皇帝定下的,先帝時期一餐約有二十四道,聞衍登基後提倡儉以養德,從二十四道裁掉十道,每餐不過十五道。
從皇帝開始,後宮嫔妃們每餐定數便也傳了下去,皇後為十三道,貴妃為十一道,四妃九嫔為十道、九道,往下貴人常在為七道,美人六道,才人五道。
聞衍進膳不喜圍着人,便朝他們擺擺手,叫他們下去。楊培留在身邊,一邊替他布菜,一邊回複:“奴才前兒去了綴霞宮,把大字交給了鐘小主。”
聞衍咽下飯食,擦了擦嘴兒,沉吟一聲:“她可有講什麽?”
“鐘小主未曾說甚。”楊培替他布下一道菜,笑着多說了句:“聽說前幾日常在去了綴霞宮,見了鐘小主練字,恰好常在也在練字,便從鐘小主手中拿了一張。”
聞衍哪裏不知他的意思:“你的意思,可是朕罰錯她了?”
楊培低了低頭:“奴才不敢。”
聞衍卻盡直說道:“私有之物,于女子而言,繡帕,貼身之物,首飾,字跡皆是頭等,若是落入有心謀算,如何能洗清冤屈,人言可畏,女子的名聲如何經得考驗,罰她這一回,她便能長了記性。”
楊培心中一凝,心知陛下這對照的是先帝時期。前朝到争奪到最後時,宮中風聲鶴唳,連高太後都有謠言不斷傳來,陛下當即立斷,斬了數十人才壓了下去,那時深宮人人自危,生怕下一刻頭上的大刀便要落下來,因着這一回,陛下對此更有感觸。若是今日不是周常在拿了鐘才人的大字來,而是換作別人,小心收集起,只等某個時候出手,鐘小主怕是根本招架不了。
聞衍也并非因為鐘萃才罰,換做今日是別的嫔妃的大字,他同樣會罰。
用了飯食,聞衍擺擺手,他剛在長椅上坐下,便有殿中的宮婢奉了清茶上來,婢子款款的福了個禮:“陛下請用。”
淺淺的馨香襲來,不濃不淡,恰到好處,聞衍擡了擡眼,婢子身段窈窕,一身宮裝襯得膚如凝脂一般,燈火通明之下,燈下的婢子便是美極,微微屈禮,露出一截兒雪白的頸項,模樣安靜,宛若一支含苞待放,正欲讓人采摘的花朵。
聞衍眼中一寸寸冷了下來:“出去!”
婢子臉色一白,慌忙擡了衣裙往外走。楊培聽到裏邊的呵斥,吩咐膳房的宮人把碗碟撤下去,進來一看,便見宮婢的動作,心裏一涼,不待聞衍冷厲的眼看過來,立時跪伏:“是奴才安排不周,請陛下責罰。”
禦前該什麽人近前伺候都是楊培一手安排的,只今日他親自去了綴霞宮,又安排陛下的晚食,走前只吩咐了一聲,這便出了岔子。
聞衍冷眼看着,往後一靠,擡手放置一旁,卻觸碰到一本書。這是上次他在這裏看放下的,聞衍拿來一看,正是那啓蒙書增廣賢文。聞衍眼中不由得幽深起來,在書上看了看,放到手邊:“起來吧,下不為例。把這書給送過去。”
楊培起身,這次他不用多問了。
陛下是送給綴霞宮的。
正要應,聞衍往外看了眼,轉口道:“天日不早了,明日再送過去吧。”
楊培弓着身子:“欸。”
翌日楊培倒還記着這事兒,一早伺候陛下洗漱,用過早食,等陛下坐到禦案上開始看今日送來的折子,楊培親自端了一回茶水,便去綴霞宮送書了。
顧全客客氣氣把人引進宮中,賠了禮:“實在是不巧了,一早賢妃娘娘派人來請了小主去,小主走了還不到一刻呢。”
宮中如今只有二妃,董賢妃又掌着宮務,像鐘萃這般小小才人原本是進不了賢妃眼的,聽到賢妃宮中來人請,鐘萃也有些不知所措,心裏打鼓。
彩雲在旁邊安慰她:“賢妃娘娘素有賢明,友善嫔妃,許多嫔妃都喜歡找賢妃娘娘給解決難題,賢妃娘娘才氣聞名,通讀詩書,可謂是宮中第一人了,不會為難小主的。”
鐘萃聽見“通讀詩書”這幾個字,心頭一動。
鐘萃本該慢慢用過了早食才去的,但實在等不及,只草草用了幾口,便捧着本書,帶着芸香跟彩雲往賢妃的甘泉宮去。
董賢妃娘娘通讀詩書,以才氣聞名,為人又十分友善,鐘萃心裏一直很欽佩她,她想讀書學知識,便是想同賢妃娘娘一般能出口成章,行雲流水。如今科舉在即,鐘萃在學問上的事不能寫信送出宮,但以賢妃娘娘的才學,鐘萃相信賢妃娘娘肯定輕易就能解決她的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