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鐘萃想了個辦法。
鐘萃怕固定兩個人去跟禦膳房打交道要受氣,回頭把自己給氣病了,便讓他們輪流去,隔上一日才去跟人打交道,就是受氣了也不會氣得太狠。
今日輪到了玉貴和芸香。
綴霞宮地方偏僻,地方大,住起來十分清幽安靜,只有靠背的城牆樓上每日兵将們換班時發出的些微铠甲步履聲,将士們換班時的場面莊重肅穆,帶着将士們身上的淩厲之氣,猶如開刃的利劍,叫人不敢造次放肆。
在綴霞宮行走的顧全幾個在牆樓上換班時都不敢出聲攪擾了的,等清早換班過後,玉貴才帶着芸香前去禦膳房提食盒。
除了在吃穿用度上被克扣,綴霞宮因為遠離了其他宮室,少了紛争,日子過得悠閑自在。鐘萃把話提前給他們攤開了,若是受不了欺壓找到靠山調離就行,她絕對不說二話。在宮中伺候的宮人,誰都想找到個靠山,一飛沖天,這輩子享榮華富貴,這些都是她保證不了的。
禦膳房離綴霞宮遠,光是走便要足足走兩刻鐘,過了拱門,到了禦膳房的地界,禦膳房裏幾十號廚子宮人忙得熱火朝天,正在為各宮的主子們準備早食,像芸香玉貴這樣來提食盒的宮人排了好幾個,得寵的宮殿,不用宮人報名兒,食盒又大又圓,一會就出來了,像綴霞宮這樣連皇帝面都見不到的,連招呼的人都沒有。
前邊排隊的都提了食盒走了,禦膳房的宮人也慢慢閑下來了,瞥了芸香兩個一眼,繼續慢悠悠做事。
玉貴臉上着急,來時鐘萃交代過叫他們不急的,玉貴還是忍不住,他往四周看了看,拉了拉芸香的窄袖,躲到旁邊的幾個石頭邊,挑了個小石頭坐下,邊等食盒邊朝芸香露出個讨好的笑:“芸香姐姐,你可是跟着小主進宮的,小主學認字的時候你可是跟着的吧。”
芸香跟玉貴不一樣,她坐下前還抽了袖中的繡帕往身下墊了墊。
“那是!”她驕傲的挺了挺胸,姑娘進宮前連墨都是她研的。芸香從前大字不識,跟着姑娘學認字開始,她也是認字的丫頭了。
玉貴湊上來:“芸香姐姐,小主昨兒說今日講梁師的故事,這個故事你知道嗎?”
綴霞宮規矩不多,在打理好宮殿後,鐘萃就重新開始拿了書本讀書,她認字學知識的時候還允許他們來聽,教他們認字。她用百家姓教他們認字,用千字文跟他們講典故。
比如什麽天是青黑的,地是黃色的,雲往上升遇冷成了雨,夜裏露水遇冷凝結成霜,黃金産在金沙江,玉石出在昆侖山…
這個故事出自三字經,鐘萃講完典故後随口說的一個故事。
顧全幾個幼年就進宮了,在宮中除了學會規矩和服從命令,聽從主子調遣,短短的一生都奉獻在了深宮高牆之中,鐘萃給他們講的這些典故他們聞所未聞,讓他們憑借這些典故,在腦海中構建出了一副副生動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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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求知若渴,連去禦膳房、換洗房等被人為難也不覺得難熬了,着急忙慌的想回去,生怕錯過了小主給他們講典故。
鐘萃的千字文已經學了大半,她字認得多,讀起來也不費勁,每每讀出來如癡如醉,再寫上兩個時辰的大字,一日就過去了。
她帶來的書整整有一箱,鐘萃已經把下一本要學的書給擺出來了,之前三哥鐘雲輝跟她提過,啓蒙後可讀論語,啓蒙書從三百千後可以再增加兩本,增廣賢文和幼學瓊林,等她讀完啓蒙書,讀完了論語,再按照詩的格式開始寫詩。
後宮娘娘們都讀書習字,尤其是董賢妃娘娘,聽聞未進宮時還是京城裏出了名兒的才女,以才氣聞名,鐘萃上輩子聽過,但她大字不識,聽不懂,便是現在,鐘萃認字了,讀得懂字句了,仍然覺得董賢妃娘娘十分厲害,叫人佩服。
她要讀這麽多書才開始寫詩,可是宮裏的娘娘們都會寫詩作詞,這讓鐘萃有一種緊迫感,讓她背後随時有一根鞭子似的在激勵她往前走,多學知識,趕上娘娘們的文采,不然就會重複上輩子的老路,當一個文盲。
芸香挺着胸:“我當然知道。”
“這個梁師他可厲害了,讀了一輩子的書,從來沒有放棄呢,他都八十二了還考上了狀元呢,金殿上的學子們學問都不如他的。”
玉貴大驚:“他都八十二了還要考嗎?”
芸香點頭:“考啊,還當狀元跨馬游街了,不過他年紀大了,榮歸故裏去了,還享受俸祿了呢。”
玉貴不由得敬佩:“這位狀元實在叫人稱奇,那他後來如何了?”
禦膳房裏,閑下來的宮人頻頻朝他們張望,豎着耳朵聽了起來,還确實挺叫人稱奇的,八十二了還能中狀元呢。
“後來啊。”芸香擡了擡手,看到小窗裏擺了個又扁又小的食盒,還挂了個小牌,這是他們綴霞宮的食盒,姑娘的定例,芸香起了身,拍了拍自己的繡帕轉身去提食盒:“我們先回去,路上我再跟你講。”
玉貴“欸”了聲去提食盒,才人的定例不豐,又有克扣,拿到他們手上的幾乎是最低等的食盒了,裏邊連饅頭都是冷的,好在這個天熱,放一放就熱了。
彩雲跟顧全最開始來拿食盒的時候,看到這個又扁又小的食盒,彩雲忍不住質問,禦膳房裏的人一會沒菜了,一會來晚了,彩雲受了一肚子氣回去,偏偏奈何禦膳房這些人不得,往上捅出來,他們安分幾日,過了就要找補回來,禦膳房背後關系複雜,要教訓一個無權無勢的小才人實在太容易了。
玉貴手剛放到食盒上,平時連禦膳房裏打雜的都看不上綴霞宮,眼裏都帶着輕蔑,現在同樣眼睛長在頭頂上,但主動開了口:“那後來如何了,講講?”
玉貴有些“受寵若驚”,他看了看芸香,芸香清清脆脆的:“後來就後來了呗,他回家鄉去了啊。”
姑娘還等着用早食呢,好在綴霞宮有熱水,冷饅頭還可以泡在熱水裏,饅頭裏灑了糖,甜滋滋的,哪有空跟別人講故事。
一個提着又大又圓食盒的宮婢走了出來,臉上十分張揚,往他們的方向一瞥,撇了撇嘴兒走了。
前朝荊州水患,成帝連續一月有餘都在前朝與大臣們商議處置,後宮連一步都不曾踏入,荊州水患連續數道聖旨發下,等水患的消息從荊州傳來後才敢松一口氣。後宮娘娘們十分惦記,連閉宮不出的太後在聽聞後也派了個身邊伺候的老嬷嬷去走了一趟。
楊培這些太監不敢勸,太後宮中的嬷嬷卻是敢的:“現在這天氣,花兒開得正豔,後宮的美人們千姿百态的,看着不也舒心?”
聞衍原本不為所動,前朝事務耗盡了他大半精力,實在沒有精力去應付後宮,但嬷嬷說的“舒心”又忍不住叫他心裏一動。他疲于應付後宮嫔妃,的确是想把心中的煩悶郁結散一散的。
嬷嬷走後,聞衍想了想,帶着楊培悄悄入了後宮,沒有驚動任何人。
山石假山背後,幾個伺候宮妃的婢子躲到一側,遠處是嫔妃們在撫琴吟詩,婢子們聽見了,忍不住誇了幾句,說着忍不住提到了這幾日受人鄙夷的綴霞宮。
綴霞宮的宮人出來說一個八十二歲的老頭子考上了狀元。
“誰不知道那小主庶女出身,大字不識一個,咱們宮裏的娘娘們誰不是才高八鬥的,就她知道?編排這種話出來也不怕被人笑話了去。”
“姐姐說的是,那八十二的老頭子只怕都入土了,連話都講不明白了,哪能考取狀元,還能走得動路麽?”
“我回去還問了我們家主子,我們主子聽了都發笑。”
宮婢們一人一句的說着,正是玉貴兩個講的故事被人傳出來了,惹得後宮衆人都當笑話看,這綴霞宮也太想出風頭了吧。庶女終歸是庶女,就是上不得臺面。
大樹背後,楊培往不遠的假山看了眼,低着頭,聞衍一身玄色常服挺直站立,不悅的壓着嘴角:“查查哪些宮的婢女,如此不知規矩,貴人的事豈是她們能妄議的。”聞衍最是厭惡這般在背後行小人行徑的。
“是。”楊培聽好幾人在他面前提及綴霞宮那位小主了,忍不住替鐘萃說了句:“小主出身庶女,許是讀書識字上略有些差距。”
聞衍微微側臉:“怎麽,你也覺得這是編造的?”
楊培初聽也覺得這編造得有些荒誕,叫人不敢置信,但楊培熟悉陛下的語氣,心裏一跳:“難道…”
聞衍收回目光,哪怕他對“鐘萃”有許多固有的印象,認為鐘萃規矩儀态差,為人粗俗不堪,大字不識,但這個典故卻并非捏造。想到此處,聞衍更是不悅,若是承認對,豈不是證明他看走了眼,這個鐘萃并非是大字不識的人。
良久,他語氣平淡的說:“許她剛好聽人講過這個故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