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鐘琳住的立雪院人不少,從房裏傳來了姑娘們的莺聲嬉笑,輕聲細語的格外動聽。鐘萃帶着芸香邁進門,幾房的姑娘們都已經在了,正圍着鐘琳細聲講着話。
鐘萃提着裙擺進門,素色的裙擺從門欄拖曳過,些微聲音後,房裏說話的聲音逐漸安靜下來。姐妹們朝着鐘萃看了過來。
鐘萃模樣生得好,以往畏縮木讷,臉上又有些陰郁,顯得陰沉不讨喜,她又獨來獨往的,在府上連個交好的姐妹都沒有。現在不過好些日子不見,鐘萃的樣子還是安安靜靜的,但整個人像是被精心雕琢過一般,樣貌上的優勢已經展現出來了,連看着也不像以前那樣不讨喜了。最多瞧着孤僻了些。
孤僻倒是叫人容易接受,許多有才學的才女們也有個孤僻的名聲。說明跟普通人不一樣。
姐妹們有些驚訝,看鐘萃的目光卻不同了。
鐘琳被圍攏在中間,臉上下意識一沉。
鐘萃上前幾步,端正身子,微微垂下眉眼,同他們打招呼:“三姐、四姐,幾位妹妹。”
鐘蓉在她身上掃了掃,“哼”了聲兒。幾位姐妹也跟她回禮,鐘琳才蘇醒不久,臉色還有些蒼白,柔柔的朝鐘萃笑笑,嘴裏說的話卻極為不客氣,鐘萃又再一次聽見了那句話:“五妹妹搶了我的入宮名額。”
鐘琳在進宮選秀前一日突染惡疾,到如今昏迷了整整月餘。說起她都十分惋惜。
江陵侯府的嫡女中,除了早年備受稱贊的大房嫡長女鐘晴,便只有鐘琳很有美名兒,跟鐘萃這等上不得臺面的庶女比,照耀在鐘琳頭上的名頭都是“溫柔、有氣質”等。鐘萃聽人提過,說要是四姑娘鐘琳入宮,被留下的就是四姑娘鐘琳了,以鐘琳的盛名,至少也能封一位“美人”的頭銜。
鐘萃上輩子也認為如此。
她以為真是她搶了鐘琳的入宮名額,搶了鐘琳的嫔妃路,因為有了這樣先入為主,鐘萃對鐘琳自責愧疚,這句話足足記了一輩子,這個美人也是來路不正的。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鐘萃從前愚昧,根本分不清別人說的,但她現在是讀過書的人了,知道書中的道理了,鐘萃覺得她這話說得不對,鐘萃垂着頭,靜靜的沉默過後,她抿了抿嘴兒,似鼓足了勇氣,擡起了頭說道:“四姐姐,你這話不對。我沒有搶。”
鐘萃不善言辭,還是決定說出來。
她吸了口氣,“四姐姐先是暈倒了,祖母和母親請了數位大夫來診治鈞無成果,這才叫我陪着三姐姐進宮的,三姐姐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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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萃不想再背一個搶人家進宮的名聲。
鐘琳未能進宮,是她突染惡疾,時運不濟,江陵侯府的兩個進宮名額,并不是她鐘琳的私有,也不是非鐘琳不可。如果真要怪,只能怪這個惡疾來得太過突然。
鐘琳不妨她能說出這番話,微微一愣後便冷笑一聲:“五妹妹倒是能說會道。”
鐘萃壓了壓唇角,不吭聲了。
鐘琳很快恢複了平時溫柔的模樣,鐘萃就見她像是十分大度一般:“罷罷,我也只是說句玩笑話罷了,不料五妹妹反應竟這麽大,是我這個當姐姐的不是,你別往心裏去。”
同時另一道聲音在鐘萃耳邊響起,鐘琳臉帶微笑,如沐春風,心底裏卻極為不屑的哼了句:【不過一個低賤的庶女,真當自己是宮中的娘娘了?】
鐘萃寬袖下的手緊緊握着。
鐘蓉陰陽怪氣的:“你跟她說這些做什麽,人家現在是才人娘娘了,以後我們見到人還要行禮的。”
鐘萃現在還住在侯府,是未出閣,哪怕有才人的名頭,但跟鐘蓉等人也是姐妹,她們現在無需拜她,等鐘萃進了宮後再到府上,鐘萃跟她們便是君臣上下,侯府中,除了老太太和侯爺鐘正江、穆氏,所有人都需要同鐘萃行禮。
鐘蓉現在說這句話,是因為宮中有規定,只有妃位以上的妃嫔才有出宮回府,且需要宮中同意,便是如今宮中的薛淑妃、董賢妃兩位娘娘,入宮多年,也不過只歸寧過一次。鐘萃的身份幾乎可預料的不受寵,她進了宮,這輩子都出不來,得不到這樣的殊榮的。穆氏病愈後,重新跟鐘蓉分析過了,鐘蓉更沒有顧忌,反正這輩子她是沒機會朝這位庶妹行禮了。
鐘琳溫柔的笑笑,拍了拍她:“一家子姐妹,別這樣說。”
“我就說。”
鐘萃安靜的站着,任由她們一來一往。
鐘琳總算發現了鐘萃還站着,忙叫人去給她搬凳子,鐘萃福了個禮:“等下還要跟着夫子學認字,便不打擾四姐姐了,下回再來看四姐姐。”
鐘琳點點頭。
鐘萃便帶着芸香回了蘭亭院。
現在離下晌夫子來上課還有些時候,鐘萃每日晌午用完午食都會歇一會,芸香伺候她躺在床上後,突然說了句:“姑娘,你別生氣,王嬷嬷說了,你要放開心胸。不過這三姑娘也是,她可是大房的人,怎麽比四姑娘還說得過分。”也就欺負她們姑娘爹不疼娘不愛。
不止芸香這樣想,府上的下人們都覺得四姑娘鐘琳比三姑娘鐘蓉好。
鐘萃上輩子被鐘蓉欺負的時候,鐘琳給她解了兩回圍,就是這點溫情叫鐘萃一直記得,覺得鐘琳是個好人。
現在鐘萃看明白了,其實鐘琳跟鐘雪的路子一樣,都是慫恿其他人出頭,自己躲在背後的。鐘雪慫恿秦姨娘出頭,背後得了好處,鐘琳慫恿鐘蓉出頭,她在背後裝好人,得好名。
鐘蓉就是被豎起來的靶子。
鐘萃朝她笑:“沒事,我不生氣了。”
芸香便替她捏好了薄被,坐到一邊取了羽扇替她搖風。
鐘萃微微閉上眼。她的思緒回到了之前在鐘琳院子裏的事,她聽到了鐘琳的心聲,卻沒有聽到鐘蓉,甚至旁的人的。
這不對。
鐘萃之前分析過讀心的來歷和用法,鐘萃還不知道這個讀心對她的身體有沒有影響,所以甚少使用,也因此讓她忽略了一件事。在人多的時候,這個讀心是對一個人有效還是對所有人有效。
鐘萃小憩了半個時辰便到時辰了,芸香替她挽發,張嬷嬷提了水壺進來:“玉環前些日子去城外林子裏采的竹葉子,只留了尖,剩下的根部我們家裏熬了葉子水,天熱的時候喝正好清爽解乏,姑娘上課帶一壺去。”
鐘萃坐在銅鏡前,擡眼就看到站在她身後替她挽發的芸香,丫頭壓了壓嘴,鐘萃就聽見她在心裏嘀咕:【又來了又來了,今天是竹葉子,昨天是雲荷糕,大前天是涼水粑、鞋襪,環環姐姐可真閑啊,嫁了人還有這麽多閑工夫,她那婆家竟然這麽慈祥麽。咱們府上的福旺家裏,他娶的還是夫人帶來的丫頭呢,他老子娘照樣吼呢,還要給她那小姑子縫衣裳的,聽五丫姐姐說,別人可是親口在福旺家門下偷聽過的,他老子娘還嫌棄兒媳婦屁股小呢…】
鐘萃連忙移開眼,看向從銅鏡最後透出來的張嬷嬷。張嬷嬷把水壺放在桌上,臉上挂着慈祥和善的笑容,鐘萃緊緊盯着,昏黃的銅鏡中,只有張嬷嬷臉上的慈祥未變。
“姑娘好了。”芸香麻利的替她挽好了發。
鐘萃起身,同張嬷嬷道謝:“多謝嬷嬷,也替我謝謝環環姐姐。”只是可惜,她沒有聽到張嬷嬷的心聲。
鐘萃很快又想明白了,這聽人心聲也并不是随時都有的。比如當下正好心裏并沒有多想,那她便是能聽心聲也是聽不到的。
張嬷嬷臉上的笑更大了些:“哪裏值當姑娘謝的,你們打小一起長大,便是現在不在一起,也是彼此念着的。”
鐘萃朝她笑笑,提着裙擺朝外走,芸香提了桌上的水壺跟上去。
她到時,夫子也才堪堪趕來。照舊教她認字念詩,讀女規,鐘蓉這些嫡女也是被這樣教導的,只是她們教的時日長久,夫子還會額外添一個練字,到鐘萃這裏,因為要讓鐘萃認字才是最緊要的,夫子也不要求她的字寫得如何。
外邊評判才女,一手小楷便占一半。
詩集和女規還差一些便學完了,鐘萃聰穎好學,夫子難得升起了一份提點的心,取了張紙來,叫她寫個字:“你寫來瞧瞧。”
鐘萃不明所以,聽話的在白紙上寫下一個萃字。
夫子凝着眉:“你這手字,練多久了。”全然不像是初學者。
鐘萃想了想:“幾月吧。”
夫子難掩的看過來,目光裏閃着驚喜,“不錯,才幾月你這字便有些風骨了,要是繼續練下去,也能在貴女裏排上號的。”
鐘萃緊緊的看着他,同時另一道略顯遺憾的聲音傳到耳邊,夫子的表情驚喜,但心裏卻是一副惋惜的嘆了口氣:【字不錯,可惜出身不好,貴女排號可從來沒聽說過讓庶女進的。】
可是,出身是她能選擇的嗎?
鐘萃把這些念頭抛開,朝一邊的芸香看去,她伺候在側,過來替他們續了茶水,臉上挂着驕傲。
鐘萃沒有聽見她的心聲。
夜裏,鐘萃又在王嬷嬷和張嬷嬷身上試了試,最終得出了結論。依她推測,這聽心聲也是有特定條件的,聽心聲只能同時聽見一個人的心聲,若是她擇了一人,便聽不到其他人的,她聽心聲的對象每次都必須是一個人,若是她想聽其他人的,只有離開當前的環境,或者單獨相處的時候。
這雖然跟一開始鐘萃想的能随時随地聽見別人的心聲不同,但鐘萃很快又想通了。這聽聲如此玄妙,能聽見心聲,辨別好壞,已經是詭谲繁複的奧妙了,她哪裏還敢多求。
翌日,便是遠嫁外地的四姑奶奶鐘明蘭歸寧。
江陵侯府前幾日就排了小厮去碼頭接人,不到晌午就等到了,仆婦們喜氣洋洋的接了姑奶奶往回趕。鐘明蘭歸寧,除了侯府拉過去的馬車,鐘明蘭還雇了人,拉着七八倆馬車浩浩蕩蕩的停在侯府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