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錦國郡主
錦國二十三年春,大将軍舉兵謀反,同年太子在弱水一戰身亡,太子妃殉情扯了三尺白绫上吊身亡,只餘下一位年僅十八歲的郡主四處逃亡。
相傳郡主生來九重天大放金光,太子府恍若人間仙境,彩雀繞門前飛了三天三夜,皇上大喜,舉國慶賀。并親自拟了诏書,封居不足月的孩子為昭德盛錦郡主。
郡主三歲時,曾得仙人指點,賜以天書。自此之後,世間傳聞,得天書者,得天下——
九重宮闕,女子膚若凝脂,玉容精致,身着緋色仙袍,袖口與領口皆以金線交纏,錦繡雲紋。手中執了一枚玉棋,彼時正伏在棋盤前細細琢磨着陣法。
玉指攏了攏寬大的袖口,同身側白衣仙人道:“她可是下凡了?”
白衣仙人握了把玉骨折扇,扇面繪着大片梨花,清然搖曳在胸前道:“那丫頭如今已降生人間錦國,錦國皇帝似乎極為喜歡這個小孫兒,賜了封號,還下令整個錦國大賀三日。”
“這次入凡,青若誓必要經過人生的三災九難,順道,讓她将前些時日的救命之恩給報了。那人這輩子,倒是不缺些什麽……”玉指中的白棋落入棋盤,随手拾起桌上團扇,托住下巴淺聲道:“顏玉,你說,還些什麽好呢?”
白衣仙人溫潤而笑,抿唇道:“他是不缺什麽,可你難道忘了。他自幼母親便離開人世,父君也被封印起來。這一生,也許只有一個情字,才能困得住他。”
女子緩緩點頭:“是啊,情字。”玉扇搭在指尖,昂頭同他道:“那便織個情劫吧,左右這段恩情是要還的。”伸手幻化出一卷書簡,書簡上浮起金色大字,灼灼傷目,“此卷天書掌天地乾坤,暫且給了她。至于她能不能劫滿回歸,便要看她自己的造化。”
白衣仙人合上折扇,凝聲道:“掌管天書不容易,做人,也是不容易。此後十八年,她體質殊于常人,便要承受更多些疾苦。天書入凡,妖魔鬼怪人人觊觎,你這一招,果然是狠了些。”
五色祥雲勾勒出漫天花海,清風卷起她的衣袖,她随手将天書丢出雲層,淺和的靈力裹着金色浮華,落進人間。
錦國二十年,郡主大病,這一病倒是讓錦國太子傷透了腦筋,四處尋求名醫無果,只好得了民間半仙的話,去靈山中的閻王廟進上三十三天的大香,以求留住郡主一條性命。
許是因為上天真正曉得了太子的愛女之心,太子夜中恍恍惚惚時,竟看見女兒房中彌漫着婆娑清澈的光芒,于是起身想去探一探究竟,卻瞧見,一白衣谪仙掌心凝了團碧色光芒,緩緩罩在郡主的額頭上。須臾之後,光芒消失,谪仙從袖中取出一卷無字書簡,放在郡主枕頭旁,和聲道:“自此之後,你需傾盡畢生心血來守護這卷天書,天書在,則你在。天書消失,則你魂歸荒蕪。本君能幫你的,也只有這些。”
後來,倒是有許多人間術士慕名而來,卻無一能解天書之謎,久而久之,錦國便流傳出一句十四字箴言,得郡主則得天書,得天書者得天下。
這些年來,錦國上下流傳着青若郡主乃是上神轉世雲雲的傳說,國君年邁,太子戰死沙場,頃刻間,整個錦國都落入了水深火熱中。
鎮國大将軍原是先皇最疼愛的一位皇子,然先皇駕崩卻沒有将皇位傳給小皇子,而是傳給了郡主的皇爺爺,彼時年輕有為且為人憨厚,以德治天下的大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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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繼位之後,封了幼弟為鎮國大将軍。幾十年過去了,鎮國大将軍卻為當年傳位之時耿耿于懷,養精蓄銳,終于一舉拿下了皇城。皇帝被氣死在宮中,而此時鎮國大将軍的目标卻是落在郡主青若的身上。只因天下盛傳,得天書者,得天下。
深夜女子身上只着了破舊的藍布衫子,墨發束在頭頂,衣袖袍尾皆被金棘草劃出痕跡,跌跌撞撞的穿過深山,玉手卻是緊緊的捂在胸前,血跡染濕外衣。
身後大隊黑衣人馬手持火把,一手握劍,穿梭在整片山林之中。她咬着唇,騰出手狠狠握在梧桐木的枝幹上,煞白的容顏沒有一絲血色,氣息紊亂的看着面前已是懸崖絕壁的道路,血跡斑斓的落在石縫中。
須臾片刻,那黑衣人馬便尋了過來,各自手中提了鋒刃的寶劍,厲聲道:“和我們回去,或許還能留下一條命!”
青若咬着唇,額上溢出密密麻麻的汗水,忍住痛扯出一抹輕笑,諷刺道:“帶我回去?你這叛國賊子,殺了我父親,害死我母親,如今又害了我爺爺,這個仇,我青若若是還活着,便一輩子銘記在心。”
為首的黑衣人皺了皺眉頭,“郡主殿下何苦要這般和将軍作對,乖乖和我們回錦國,将軍會好好照顧你的。”
“怎麽照顧?”青若有些難受的握着梧桐樹支撐身子,眸光掃過他們,輕聲道:“究竟是因為顧念血緣關系,才會留下我,還是因為,我身上有一卷你們觊觎的天書?”嗤笑一聲,繼續道:“這十八年來,連我自己都不曉得那天書究竟有什麽用,你們竟然還想妄圖得到我,來得到天下。自己的手足尚且能下了狠手,我這個侄孫女兒,又怎敢求着你們留我性命。”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如今大勢所趨,将軍登基為皇,乃是天命。”
青若扯了扯嘴角,閉着眼睛道:“我從來不信什麽天命,也不信樹倒猢狲散,還會有活着的希望。”悠然的放下握在梧桐樹上的手,垂袖轉身:“我不會如了你們的意,也不會讓你們得到什麽天書,從此之後,這世上,再無錦國青若郡主。”
腳踩在懸崖之上,青若看着一望無際的雲煙,驀然間傾身倒下,恍若殘翼之蝶,墜入深淵……,冷風在她耳旁呼嘯,她的心,連同着身子一并墜入深淵,血不止的從胸膛中滑落,被風吹散。
她原以為,自己是要死了,且這種死法,一定痛苦極了。可不曉得過了多久,猛然間一陣金色燦爛光芒從她的袖中沖破封印,劃破寂靜的長空。朦胧間,似乎有一道力,淺淺溫和,灼灼耀眼,落在她的身下,在深淵中拖着她的身軀,緩緩墜落——
大夢婆娑,她似乎在夢中見到了自己死在戰場上的父親,此時正站在她的面前同她低語說着些什麽。母親含淚抛下三尺白绫,踩上雕花的繡椅,凄涼的眼神恍若沒了魂魄的屍體一般。皇爺爺在宮中吐了血,蒼老的容顏上盡是煞白,嘴角泛紫的打翻一盞又一盞的湯藥,終究一口氣噎在嗓門中,閉上了眼睛。
“這世上,沒有人再是你的依靠。青若,母親舍不得你。”母親還同生前一般,穿着繡了白鶴的錦袍,拾着木梳給她梳頭:“青若,母親沒有辦法陪你了。離開錦國,不要再回來了,也不要給父王母親報仇,母親只求你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上天賜予了她太多尋常人都得不到的東西,如今,卻要一件件的收回去。十八年,直到如今她才明白,之前的種種,不過是上天對她的施舍罷了。
青若哭着求母親不要離開,可如今只能眼睜睜的看着母親身影緩緩透明,從她的眼前消失成雲煙。
“母親……母親……”她夢中看見的場面都太過凄慘,久久呓語後,淚水染濕了衣襟。
沉闕看着床上的人如此難受,只好從下人的手中接過濕毛巾,替她擦掉額上的汗水,沉聲道:“看起來,不是本地的人。”
下人慌忙的俯身一禮:“知縣大人說的對,這位公子,是李家老伯從河邊撿來的,見他滿身傷痕,又不是本縣的百姓。萬般無奈之下,只有将公子送來縣衙。”
沉闕一手捏住袖角,将毛巾丢進水盆中,颦眉道:“既然這樣,就讓他在這裏好生休息,免得動了傷口。這副模樣,十有八九是遇上了強盜冤家,看他容貌清秀,也不是什麽大惡的人。”
“大人說的是,這位公子身帶的銀兩并不多,尋到他的時候,身上衣衫并未被河水染濕,看模樣,應該是從山上摔下來的。且他随身的物件也只有一卷無字的書簡。”
“無字書簡?”沉闕凝聲問道,低眸掃了眼青若,才道:“既然是他随身帶的東西,便不要動了,等他醒過來,再歸還給他。”
下人恭恭敬敬的說了句是,随後退出了廂房外。
青若有些意識的時候,已經是日正玄武,過于安逸的幻境讓她有些提心吊膽,偏偏自己的眼皮又沉重的難以睜開,迷茫中只能嗅到一股梨花的香味。
如今,正值梨花綻放的時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