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古道夜話
夜如墨,行進了一天的隊伍終于停了下來。一團團篝火被點燃,就像天穹上的星辰,零星散落在蜿蜒荒涼的古道兩側。連日奔波的平民百姓早已疲憊不堪,三三兩兩聚在了一起,煮食僅剩不多的幹糧,而後沉沉睡去。
走在隊伍最前方的馬車也挑了個寬敞的地方休憩,十幾位腰佩長劍的年輕男女各自散去,但沒有走遠,而是将馬車護在了中間。趕車的童男童女還是在原來的位置,沒有離開,其中有一位回過頭,對車廂裏的主人輕聲說着什麽。
隊伍很長,昏黃的火光像一條長蛇,不過越往後去,篝火越少,光線越暗淡,直至徹底融入黑暗。
在隊伍的最後,那輛破舊的騾車也跟着停在路邊,瘦得皮包骨頭的灰騾子津津有味的啃食着古道邊上的野草,偶爾擡起眼皮,瞄一眼不遠處暗淡的篝火,以及圍坐在篝火附近幾個奇怪的“人”。
此時已是深秋,又已入夜,氣候漸冷。黑袍人雖不懼寒意,但還是習慣性的将雙手靠近篝火,認真的烘烤。
在他右手邊,坐着騾車的車夫,車夫依然裹着髒兮兮的白袍,看不清面容,卻露出一雙奇特的眼睛。眼睛猶如寶石碧玉,與普通人的眼睛大相徑庭。
在黑袍人說話時,車夫機械式的扭動着脖頸,“眼睛”看了這神秘人,沒有說話,就這樣安靜、木讷的聽着。
在黑袍人對面,隔着燃燒的篝火,坐着一個衣衫單薄的少女。女孩年紀不大,十二三歲左右,五官精致,長相甜美,只不過此刻面容蒼白,黑色的雙眸比這深秋的夜空還有清冷幾分。
“你醒了?”
黑袍人笑了笑,問道。
這是個很奇怪的問題,與其說是提問,倒不如說是寒暄。而女孩卻低着小腦袋認真思考,鬓間黑色長發滑落,将潔白的臉頰遮住大半。
片刻之後,她才輕聲說道:“我醒了。”
聲音很輕,帶着一絲寒意。
“那麽接下來呢,你準備去哪?”
女孩沒有回答,而是看着不遠處破舊的騾車,清冷的眸子露出一絲迷茫。
“放心吧,他體內真元已經被封住,不會有事的。”
黑袍人柔聲安慰道,臉色有些古怪。
女孩回過頭,怔怔的看着跟前跳動的火焰。篝火發出“噼啪”“噼啪”的聲響,點點紅色火星飛向天穹,轉眼間消失在濃郁的黑暗之中。
“我要待在這裏,我想和他在一起。”她喃喃自語道。
黑袍人将手收了回來,搓了搓,又重新籠回袖中。他有些憐憫的看着對面的女孩,輕聲勸道:“你應該知道,你不能待在這裏,也不能和他在一起。起碼……現在不能。”
少女雙手抱着膝蓋,雙唇緊抿,頭垂得更低了。燃燒的火焰不停跳動,昏黃的光線在她蒼白的臉上變換着不同的圖案。
忽然,她嬌弱的身體開始不停的顫抖,晶瑩的淚珠不停從臉頰滑下,滴落在幹燥焦黑的泥土上。
她慢慢擡起頭,原本清冷的目光如同火堆裏的枯枝,驟然間開始燃燒起來。
“我不相信你!除了他,我不會再相信你們任何人!”她咬着牙,盯着這個僅有一面之緣的陌生人,滿懷恨意的說道。
黑袍男子微微一愣,想起不久前發生的事,心中頗為感慨。
忽然,他心有所感,擡起頭,眯着眼睛打量着漆黑如墨的天穹,自言自語道:“雖說還未徹底清醒,不過已經開始掌握那種力量了……小琦說你是千年難遇的奇才,果然不假。”
坐在一旁的車夫也跟着擡起頭,也不知看到了什麽,裹在白袍中的瘦小身軀瑟瑟發抖,碧綠的眼珠子竟露出一絲驚恐。
黑袍人額頭光芒一閃,寂靜的天空發出一聲細微的咆哮,不過很快又重歸于寂靜。他将目光從天空收了回來,看着全身裹得跟粽子似的車夫,眼中閃過一絲古怪。
車夫對黑袍人的目光視而不見,他低着頭,盯着地面,就如同最開始那般,安靜的坐着,聽着。
“我要,我要殺了你們,為什麽要,為什麽要這樣對我……為什麽……爹……娘……小玉,小玉……”
篝火對面,女孩臉上露出痛苦和掙紮,她雙手抱着頭,鮮紅的血液從嘴角、眼睛滲出,滑落在慘白的臉蛋上,看着有些觸目驚心。
黑衣人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伸出潔白如玉的手掌,滿臉憐惜。
他就像一位慈祥的父親,輕輕撫摸着女孩黝黑的頭發,道:“孩子,苦難是最好的良藥,我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随着他手上的動作,女孩近乎扭曲的表情又開始慢慢恢複正常。
黑衣男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停靠在不遠處的騾車,眼角皺紋在這一刻清晰可見。他輕輕嘆了口氣,接着說道:“你想留在這裏,我也不會強迫你離開。但我希望……在必要的時候,你能做出正确的選擇。”
女孩沒有說話,劇烈的喘着氣。眼中不停變幻的光芒逐漸收斂,最終化為兩潭平靜的湖水。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恢複了平靜,又用嘶啞的聲音低聲說道:“我的事,不用你管……你走吧。”
黑袍男子将手收了回來,拍了拍飄落在黑袍上的煙灰,笑道:“小琦一走了之,留下這麽個爛攤子,我這做長輩的,可不能撒手不管。再說大老遠跑到這西川,就這麽空手回去,會被人笑話的。”
女孩冷哼一聲,不去理會他,取出手絹擦拭着臉上的血跡,神情與方才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黑袍男子頗感無趣,目光落在“全神貫注”烤着火的車夫。裹在白袍裏的瘦小身軀感受到他的目光,又開始不停地顫抖,頭顱也跟着垂得更低,就差埋在泥土裏了。
黑袍人嘴角扯了扯,也沒對車夫怎樣。他将目光挪開,再次落在不遠處的騾車上。正啃着草根的灰騾子吓了一跳,拔腿就想跑,但不知為何,竟發現全身僵硬,絲毫動彈不得。
“你要幹什麽?”
坐在篝火旁的女孩猛的站了起來,警惕的盯着向騾車走去的黑衣人。
“那孩子命雖保住了,但身上的傷可不少,修為想要恢複,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黑袍人眯着眼睛,笑道:“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幫他看看,說不定,明天那孩子便能活蹦亂跳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