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回到府上的蘇祁一夜未睡,若有所思的望向窗外的日頭緩緩升起,霧寒露重,倒是讓他突然間想起了山上的事兒。
他也是個孩子的時候,就被迫帶着另一個孩子。
蘇娴自小就是寡淡的性子,好似不會哭不會吵不會鬧,随便給個石子都能擺弄半天,話也少,性格幾位妥帖。
他整日裏忙着洗衣做飯,收拾院內的菜地等一系列的雜活,幹的不剩厭煩。
扔下蘇娴下山,是什麽時候呢。
蘇祁恍惚間記不清了,是蘇娴多大呢。
是自己的十六歲還是蘇娴的十六歲了。
大概是蘇娴十歲吧。蘇祁嘴角苦澀的笑了,師傅一向以蘇娴為恥,不想見她,連着自己見師傅的次數都少了。
好不容易得了個機會,他毫不猶豫,扔下蘇娴飛快的下山走了。
山下多好啊,有人照顧有人奉承,有人恭謹的叫蘇公子。
從未有過的尊貴體面,師傅似乎是見慣了,神态自若着。
他心裏得意着呢。
小蘇公子少年英姿,雙刀舞舞生風,賊人不敢近身,日後定是前途無量。
自那之後,他什麽都見過了,豆大的珍珠,雞蛋大的夜明珠,他想都想不到的驕奢淫逸。頭越擡越高,背越挺越直。別人既然叫了他小蘇公子,他總要拿出小蘇公子的款。
這世界随便哪一處對他來說都是新奇體驗,莫不令他驚詫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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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是師傅的故人之子,隐姓埋名的被師傅收在了門下,那時候他還小,未滿四歲,雖是懵懂仍有記憶。
依稀記得漫天的血光,和嘶吼的怒罵。
他被藏在了一個黑漆漆的地方,謹遵着娘的要求,伸手牢牢捂住了嘴,心內警告着自己,不發出任何一點聲音,不可以哭,外面多少哀嚎和求饒都不能出聲。
直到光亮順着縫隙透了進來。
順着光亮看去,火把通明,蘇溪鎮披甲執着雙刀的站在了外面,宛若救世天神。
蘇溪鎮見到他,神情瞬間柔和了,即刻放下了雙刀,上前來将他抱在了懷裏,哄着他閉上眼睛,捂住了他的眼睛,将他從屍山血海中抱了出去。
那時,師娘還在,會輕聲的給他講故事,會唱好聽的曲兒哄他入睡。
好日子不久,師傅眼眶通紅仿若欲裂,抱着一個哇哇哭的嬰兒回來。
蘇祁無論怎麽張望,都見不到熟悉的溫婉身影。
師傅說他與蘇娴是有婚約的,勒令他不準與江湖女子勾肩搭背,如他一般的心如枯槁。偶然想起時,他難免心生怨恨,為何要與蘇娴有婚約呢。
在外經歷的越多,他心底越是掙紮,他見過一舞勾魂的花魁,媚眼如絲的老板娘對笑着,知書達理的小姐溫柔款款。
蘇娴在他的心底不過就是一個自小看到大的妹子,實難有什麽心動,若是相伴一生,彼此煎熬。
既是看到了師傅與師娘的情深意重,并且以為天下的感情都該如此,他又如何能去接受其他的感情了。
每每想起,心內愈發糾葛,恨不得所有煩惱即刻消失,哪怕只有片刻無憂,不用想都是好的。
但江湖上形形色色的女子,他多見了一個,心內難耐多一分,越怨恨蘇娴一分。
敘差完畢,蘇祁本已要轉身走了,腳步停頓了一會,突然間轉過身來,拱手問道:“若是陛下還肯,能否給臣指婚?”
這可奇了,司徒文放下了筆,抿嘴笑了:“終于想開了?”
蘇祁點了點頭。
“是有了意中人了?”
“并未有過。”
“那你喜歡什麽樣的?”司徒文将雙臂撐着桌上,好奇的問着。
蘇祁的嘴角不禁笑了:“能文能武的,自然是最好了。”
“你的要求倒是不低。”司徒文爽朗的笑着:“若是按照你的要求,怕難找了點。”
“臣給陛下添麻煩了。”
蘇祁從未覺得心情如此好過,還能想着與陛下說笑。
略一思索後,司徒文不耐煩的揮了揮手,道:“你且去,朕自會找到合适的人家與你。”
“臣多謝陛下。”
“父皇給師傅指婚了,你想送什麽禮去?”嚴佑雲笑着商議着。
“指婚了?”蘇娴停住了搖晃孩子的動作,将孩子遞給了奶娘,低聲道:“怎麽好好的,師兄突然想着成親了?”
“大約是夫人的功勞,想通了吧。”
“油嘴滑舌。”蘇娴輕拍了嚴佑雲下,嚴佑雲抿嘴笑着:“指婚的是什麽人家。”
“指婚的是與大哥同在邊塞為官的武将,雖然門戶小點,但姑娘不錯。”
“你見過啦?”
面對蘇娴撲閃的眼睛,嚴佑雲不自然的躲了下,道:“我見什麽啊,那是女眷,就算能見到也得是成親之後吧。”
“那你巴巴的說什麽呢。”
“不過是聽說罷了。聽說女方的爹此刻有時間在朝中,要趕着時間成親了。”
“這得多趕啊。”
“聽說姑娘也是被耽誤在家的,家裏原本是定了親的,是自小一起長大,極相熟識的兩家。後來邊關動蕩,原本定親的少年死在了戰場,哪怕是少年的家人來勸,姑娘也是又哭又鬧,再也不想嫁人了。”
蘇娴聽得止不住的嘆息,忽而又想到了:“幾年都沒有想着嫁人,而今怎麽又想了?”
“即便是哥哥嫂嫂再舍不得,留着在家裏親昵和睦其樂融融,姑娘多少也會有不自在吧。而今父親身在邊疆,母親過世,她又不能搬出去獨住,想來雖是此刻不尴尬,也會顧忌以後了。”
“人生在世,都是不由人的。”蘇娴嗟嘆着。
“世道不正是這樣?誰強誰便能夠欺負人了。”
“亂說,”蘇娴笑了:“誰強誰就可以欺負人了?難不成我強就可以欺負你了?”
“你又不敢。”嚴佑雲嘀咕着。
蘇娴氣的想要踹他,大庭廣衆下多少要給他留面子,又不敢,抿着嘴笑着。
看的出來師姑慌神,握住了師姑的手,嚴佑雲靠過去側着臉對着蘇娴笑着,摸着掌心想要讨好。
“姝子的身世,你對外到底怎麽說的。”蘇娴擔憂的問道。
“何須說呢。”嚴佑雲不屑道:“什麽都不必說,由着他們猜去吧。”
“你不怕有心人問姝子些什麽?”
“怕什麽。”嚴佑雲冷哼道:“難不成誰敢說什麽?誰愛說說什麽,難不成能因為姝子的事在朝上參我一本?別管姝子是誰生的,都是我的孩子,誰敢越過這個規去,姝子也是明白的孩子,定會小心的。”
“倒是委屈了姝子。”蘇娴唏噓道。
“我同父皇定會補償她的,你且安心。”
忽而想到什麽,蘇娴有些惶恐:“你是我的師侄,我是你師傅的未婚妻,如今你我成婚,又要如何稱呼你師傅。”
“這裏是京都,何必論資排輩。”
“若是傳出去終究事不好的,”蘇娴憂心忡忡道:“父親一輩子最看重這些,當時才會對我那麽生氣,師兄深得他真傳,我……”
嚴佑雲拉過蘇娴的手,暖在了雙手內,陪笑着:“而今你是我明媒正娶,父皇指婚的正頭夫人,堂堂三品禦前帶刀侍衛蘇溪鎮的嫡女,你怕什麽。”
“傳出去,你我在江湖上……”
“你我再也不涉及江湖,只有夫妻,再無輩分。”嚴佑雲堅定的打斷了蘇娴的忐忑,道:“而今你我是在皇家,不是江湖。”
蘇娴嘆口氣,沉默的點點頭。
“自此之後,你我夫婦一體,同心協力,再不講其他了。”嚴佑雲鄭重道:“師姑也不必覺得我是師侄應當讓我。”
司徒文賜了家宴,令內務府将賞賜的蘇府收拾出來,用于成婚。蘇祁再無異議,歡天喜地的無有不應。
未及百日後,蘇祁成親了。
蘇娴特意的帶着姝子過去了,嚴佑雲一定也要跟着去,到了蘇府,病退衆人後,蘇祁拱手道:“師妹。”
“這是蘇祁舅舅。”
姝子行禮道:“請舅舅安好。”
“好孩子好孩子,一點也不怯生生的。”蘇祁蹲下身,看着姝子越看越歡喜。
“她自小都不是怯生生的,”蘇娴笑了:“倒不像是我小時的樣子。”
“你小時候也皮的很,只不過不記得了。”蘇祁抿嘴笑了:“你小時,師傅是請人在山上照顧我們的,你像個皮猴子到處亂跑,一眼看不住會抓不到。”
“師兄又取笑我,明明我都記不得了。”
“正因為你不記得,才要說給你聽,而今你也是做母親的人了,時日真是快啊。”蘇祁感慨着:“若是師傅泉下有知,也應欣慰了。”
蘇娴不想聽到父親,忙轉移話題問道:“還有什麽需要幫忙的。”
“你等着接親就好了。”
師兄們之間一笑置之,似乎恢複了之前的平淡溫馨。
蘇祁新娶的婦人,性子看着穩妥,雖然有些話少,也不是個不懂事兒的。
嚴佑雲笑道:“師傅的福氣在後面呢。”
新婦歸寧回來後,總算聚在一起團團圓圓的吃了頓飯,好似許多年來的隔閡并未發生過。
“爹爹的事,麻煩師兄多上心了。”蘇娴端起酒杯敬向蘇祁:“師兄應該知道的,自我出生被父親恨了一輩子,而今他駕鶴西去,也不想他泉下難安,往後墳上事還要勞煩師兄的,銀錢往來不必客氣,也算是我的綿薄之力了。”
蘇祁忙端起酒杯,聽着蘇娴的話後陷入了沉默,是的,他如何能不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