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蘇娴教蘇姝子喊她娘,但從不提及蘇姝子的身世,幾番酒醉之後也是缜默。
她從不提及,也沒有人問過,每個人都好奇一個閨女怎麽會帶着一個姑娘。
抵不住別人探究的目光,和好奇的瑣碎言語,蘇娴索性做了婦人打扮。
卻不想風言風語的傳的更盛,甚至有嘴欠的衆目睽睽之下逼問她。蘇娴咬死不說,好奇心得不到滿足的人們,惱火燒起,越發的口不擇言。
蘇娴懶得與別人分說,本就是自己的私事,為什麽別人要知道她就要說。
時間久了,蘇娴覺得累贅,再不管別人說了什麽,随心所欲的打扮了。
她也不知心內在別扭什麽。
若是挽起頭發,總覺得心內煩躁的不能自己。
是靠着什麽一路從京都走到了揚州城呢。蘇娴恍惚的回憶着,她按着記憶裏大概的下山路線,一路走到了厲府門外,她根本找不到自小住過的山,既不知叫什麽,也不知在哪裏。
山下太大了,哪裏都不是她熟悉的地方,閉着眼睛也不會走丢。
她努力的想要記住走過的路,認識每一條街道,去拼湊出她心底的山,卻越來越亂。
出府的念頭本是一時興起,也是心內長久的盼望了。
那天早起之後,嚴佑雲已經不在屋內了,蘇姝子在哭。
屋外格外熱鬧,姝子一直在哭,哭聲越來越小。
蘇娴也在哭,無聲無息。
蘇娴坐在妝匮前流淚出神了許久,才興起了離開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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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意的從妝匮中,揣了幾只嚴佑雲給的釵子,身上并沒有帶着銀子,趁着婢女們不注意,抱着姝子混出了二門後,翻牆出門了。
她勉強知道如何在外照顧自己,但襁褓中的孩子怎麽照顧,蘇娴并不知道,一路上慌手慌腳的忙的稀裏糊塗,經常出現差錯。
因她照料不周,姝子大病了一場,幾乎救不過來,讓蘇娴差點崩潰了。
一路上自然有波折,被人當做了傻子想要調戲,被蘇娴兩腳踹了回去,又被蘇娴陰沉狠厲的眼神吓到,慌不擇路的跑了。
連帶着蘇娴懷中的孩子,也不敢觊觎了。
離開嚴佑雲之後,蘇娴才知道,原來山下的東西不是都是好吃的,也有許多不好吃的。
原來山下的東西這麽貴。
原來山下的好人并不多。
原來嚴佑雲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
原來,她會不自覺的去想起嚴佑雲。
後來午夜夢回時,她再也不想想起嚴佑雲,更不想去婆娑釵子,狠心賭氣将釵子藏了起來,好似與嚴佑雲便可以永無關聯。
藏的太深,連藏着了哪裏自己都忘記了。
“他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狼!”想起舊事,蘇娴雙手緊握成拳,義憤填膺的吼道。
“到底你兩如今名義上有姻親,若是被人聽到了你如此說他,只怕不好。”厲撼霆委婉提醒道。
“他既然做的,我又怎說不得。”蘇娴怒急了,心裏話脫口而出了。
“你越說我越是好奇了,雲王爺到底做出了什麽事,能惹得你如此生氣。”
蘇娴拇指婆娑着手心,臉漸漸紅了,想說的話卡在了嗓子裏無法說出來。
“要不然,你說與我知曉一二?”
面對厲撼霆循循誘導,蘇娴不願答話。
厲撼霆斟酌勸道:“或許你們之間有什麽誤會,要不要說與我聽聽,我……”
“你也不必說。”蘇娴怒急打斷道:“我能不知道他是什麽德行的人。見天的便宜讓他占了,惡人還是自己的,想想就生氣。”
厲撼霆納罕問道:“雲王爺究竟做什麽了。”
蘇娴漲紅了臉頰,再不發一言,起身就走。
看着兩人倒真有意思,彎彎繞繞的像是有着多大繞不去的糾葛,明明是一起長大,門當戶對的金玉良玉,而今倒是落成了針尖麥芒。
也不知蘇姝子是誰的孩子了,蘇娴又為何要抱着她流落在外。
是王爺與別的女人生的?還是蘇娴與別的男人的?總不會是他們兩個的吧……
想到了這裏,厲撼霆硬生生激起了一身冷汗,瞬間覺得坐不住了,在屋內團團轉着。
皇家的事情隐晦詭秘,不是他能揣測好奇的了,更不算是他能追問的。
全部忘記了最好,再不能想。
天色漸晚,宛若黑雲壓境。
蘇娴一個人在院內不斷奔走着,勉強收拾利落後,又從廚房到正屋來回的奔波,嚴佑雲幾次坐不住想要去幫忙,都被蘇娴的目光勸了回來。
雖然不服氣,但秉承着不能給師姑惹禍,引得蘇溪鎮罵師姑的原則,嚴佑雲郁郁的坐着,宛若針紮。看着蘇溪鎮和蘇祁兩位沒心沒肺的吃的正香,心內腹诽着,也不怕噎死。
蘇娴端着最後的菜邁了進來,恭謹道:“菜齊了。”
嚴佑雲瞧着師姑坐了下來,心疼着師姑額頭的汗水,興高采烈的給師姑夾菜,得到師姑感激的一眼。既然師姑開心了,嚴佑雲心滿意足的準備自己吃。
看見蘇娴拿起筷子想吃,吃的正香的蘇溪鎮若有所思的放下了筷子,蘇娴忙跟着放下了筷子,雖是一口沒有吃,也不敢吃一口了。
嚴佑雲才不管他,忙着往嘴裏塞着,心滿意足的吃了兩口。
這幾日蘇娴忙着照顧着院內了,都顧不上他了,嚴佑雲心裏不開心,連飯也少吃了幾碗。
如今還要他不吃,才真是難為他了。
“蘇娴。”
“是,爹爹。”蘇娴屏氣凝神的好似朝中回複命令的太監,嚴佑雲心內腹诽着,這兩人的相處模式哪有一分一毫像是父女的。
“你已經二十一,祁兒已經二十六了,耽擱太久,該成家了。”
蘇娴懵懵懂懂的點了點頭,等着蘇溪鎮接下來的話。
聽聞了此話,蘇祁放下了碗,拿起了筷子,但舉着筷子半響都未曾落筷,心浮氣躁的不知想了什麽,起身道:“師傅,我吃飽了。”
嚴佑雲眯着眼睛笑了,原來有人比他心慌呢。
“既然你吃飽了,咱們就走吧。”蘇溪鎮拿起了早準備好的包裹,對着嚴佑雲拱手道:“雲王爺告辭。”
“告辭。”
突然間要走了,讓蘇娴反應不過來,忙追上去跟到了門口,想要再說上兩句話。
屋內只剩下嚴佑雲了。
蘇溪鎮扔下一句要成親,然後又帶着蘇祁走了。
這算是什麽事呢。
保持着拱手的嚴佑雲,低垂的腦袋緩緩的擡了起來,眸中閃爍的東西讓隐匿暗處的暗衛心驚。
許久之後,嚴佑雲若無其事的笑了,驚的暗衛恨不得從房梁上滾下來,哭着喊着先行告饒了。
從開始他就知蘇娴與蘇祁有婚約,又有什麽不可忍受的呢。
送到門外的蘇娴回來了,不自覺的有些畏手畏腳,筷子舉起來又放下,放下又拿起來,明明餓到不行了,此刻除了長籲短嘆什麽心情都沒有了。
“師姑,你要成親了。”嚴佑雲委屈巴巴道,引回了蘇娴的思緒。
“成親?”蘇娴舉着筷子,無意識到的扒拉着碗裏的米飯,迷惘的笑了:“成親是什麽?”
“成親就是……”嚴佑雲腦中高速的轉着,想着如何才能敷衍呢。
生兒育女?相濡以沫?互相扶持還是互相厭棄?
嚴佑雲想回手給自己一個嘴巴,震耳欲饋的響亮的那種,無論怎麽回答,都得把自己連進去。
說的太好,師姑若是對成親心懷欣喜,迫不及待了怎麽辦。
若是說的太不好,日後自己又要如何講話圓回來。
分明是給自己挖了好大一個坑。
“我先去睡了,你吃好了就收拾吧。”
蘇娴極快的将碗內的飯塞到嘴裏,太過匆忙略有些噎住了,端起茶水大口的喝着。嚴佑雲心疼的給她順氣,想埋怨她怎麽能這麽吃東西,又想要說她幾句,讓她全吐出來之後,好好的吃幾口菜。
“就是一男一女,再某種情況下定親了,然後再定下日子成親,然後再……”
嚴佑雲說不下去了,光是想着師姑對着蘇祁笑,他都覺得自己好像喘不上氣,好像要瘋了。
“你怎麽了?”
蘇娴擔憂的看着捂着胸口的嚴佑雲,以為他出了什麽意外。
嚴佑雲緩緩的擡起頭,目光深邃的看着蘇娴,順着他的目光,蘇娴要被帶入了另一個生活中。
許久之後,已經忘了是誰先挪開了目光,蘇娴低聲道:“我去給你熬點鈎藤。”
然後狼狽的倉皇跑出了屋內。
她并不明白自己為何驚慌,為何忽而心生悸動,倒是覺得應該也給自己熬一碗安神的藥了。
端坐在屋內的嚴佑雲氣餒不已,他突然意識到了,師姑并不是對他特殊,不過是不懂男女有別。
院中翠綠,清風微徐,帶着特有的香氣。
蘇娴正在練刀。
蘇娴喜歡刀的厚重和沉穩,舞起來飒飒生風,或許在別人眼中不端莊不夠婉約,但在嚴佑雲眼裏就是好看。
嚴佑雲笑眯了眼睛在旁邊看了許久,直到蘇娴收了力道,殷勤的遞上了茶水。
蘇娴有些不習慣的笑道:“多謝你了。”
“師姑何必客氣,一向是師姑照顧我,不過是舉手之勞。”
錯開了眼睛,蘇娴不敢再看嚴佑雲的眉眼彎彎,忙道:“你看了我的刀法,可有什麽不妥的地方。”
“師姑,你這招好像有點不對。”嚴佑雲委婉道,站在了蘇娴身後伸出手握住蘇娴的手腕,重新用力的使出來。
刀聲響起,蘇娴的眼睛亮了起來:“是啊,你說得對,的确是我做錯了。”
嚴佑雲腰杆挺直,藏匿不住開心的笑了。
重複着剛才的動作,蘇娴揮舞幾次,發自肺腑的稱贊着:“你好聰明啊。”
按照嚴佑雲剛才說的,蘇娴再三的揮舞着,動作承上啓下,越發的覺得順手和得心應手了。
“你好厲害啊。”
嚴佑雲笑的更開心了。
“師姑,我的字總是練不好,要不然,你指點我一些?”
“你的字寫的比我好看,我能教你什麽。”
“我總是靜不下練字嘛。”嚴佑雲耍賴道:“每晚師姑帶着我練幾篇字就好了。”
“為什麽白天不練?”
“白天要習武呀。”
“那早上嘛。”
“早上我起不來嘛師姑。”嚴佑雲将撒嬌貫徹到底:“師姑管管我嘛,不要任由我放任自流。”
“夜晚天黑,盯着字帖練字,也不怕傷了眼睛?”
“多點幾只燭火就好了。”嚴佑雲厚着臉撒嬌的笑着:“若是師姑肯,都不算什麽的。”
“随你了随你了。”
面對蘇娴無可奈何的退步,嚴佑雲歡喜雀躍的蹦跳着。
“師姑一定要認真的要求我。”嚴佑雲眸色清亮的一字一句認真道。
蘇娴猜不透他的目光中到底藏匿着什麽,索性不想了,忙不疊的點着頭,算是應承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