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初見蘇娴時,正是江南連綿大雨時節,路上肅靜的似乎除了雨聲再無人煙。
彼時,他雖是不入流的江湖世家子弟,到底也是金尊玉貴的養大的,更有雄心壯志,想要在江湖中揚名立萬,而且剛剛嶄露頭角。
那時真的是忙啊,事無巨細統統事必躬親,輕易不敢假手他人,唯恐一點纰漏。
被人為難,硬着頭皮也要去見。
随行的護衛為他稱好的雨傘,殷勤的唯恐他淋些許雨,一路送門口送上了馬車。
憑借着本能,厲撼霆敏銳的發覺還有別人。
蘇娴站在門下狹小的地方躲雨,臉色慘白的實在狼狽不已,懷抱着一個三四個月大的嬰兒卻不會照顧,雨越下越大好似瓢潑了,嬰兒的哭聲越發淩厲,蘇娴慌手慌腳的搖晃着卻是也一直跟着哭着。
本想對眼前的事情置之不理,厲撼霆掀起衣擺剛想邁上車去,驚詫于耳邊的哭聲,哪有這麽個哭法的。
順着厲撼霆的目光看去,手下人連連致歉着,今日大雨,未曾注意門口仍有閑散的無關人員,往日裏都是一個不曾留的。
護衛撸袖子想要呵斥上前去攆,被厲撼霆伸手止住,撐着把傘好心上前去問,未曾想到蘇娴猶如碰瓷一樣,昏倒在地。
哪有這樣的。
若是置之不理,傳出去會被江湖嗤笑的,厲撼霆心內嗟嘆,眼前的情形,他需要做些什麽事在江湖樹立好名聲。
既然如此,厲撼霆認命的叫婆子們将人擡進去了。
蘇娴醒了之後,恍若失神了,任憑是誰問,從哪裏來,又要去哪裏,今年多大了,哪裏的人,懷裏抱得又是誰的孩子,婚嫁了誰,恍若未聞,都不曾回答過。
唯一有反應的是,不準任何人抱姝子,更不準姝子離開她的視線。
若有人犯了忌諱,必定虎視眈眈好似即刻撲上來要咬人的母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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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不知底細,誰也不願以身犯險,索性随她去了。
厲撼霆認命的以為自己撿了個傻子回來,權當做善事了,準備将蘇娴分給後廚做點粗使的活,沒料到,某夜镖局遭賊了。
那段時間镖局并不太平,走水遭賊都是常事。能興師動衆的鬧起來,是丢了件頂重要的東西。
也幸而發現的及時,有人與賊打個照面,過了幾招技不如人傷了自己,驚起來了才引來了人。
厲撼霆帶着人在院內四處巡查,四處搜人。
院中燭火通明,鬧得亂糟糟的。
一路摸查到了後院粗使婆子的屋子,一間間的尋了過去,婆子們聽到了信,早早的點了燭火,門外迎着。
唯獨一間,好似沒有人住一樣,未曾亮起燭火,更不曾有人在外。
厲撼霆心內好奇,探究的眼神掃過随行的人,知道的人忙道,是那個不會說話的女子帶着個姑娘的房間。
怕不是不知道有事吧。
衆人的只言片語引得厲撼霆更是好奇了。
厲撼霆試探的敲着門,喊着唐突冒犯,請開門,幾次之後并未有人應聲。厲撼霆心內自嘲着,是了是個啞巴,自己又是何必。
索性喊着無禮,緩緩的推開了門後,見到蘇娴正站在門口懷抱着蘇姝子,神情陰沉不定的看着陰影處閃爍的刀光。
“蘇娴,你過來。”厲撼霆的心懸起來了,溫聲伸手示意蘇娴躲過來。
未曾料到,察覺到他進來的蘇娴反手将蘇姝子塞進了他的懷中,趁他措手不及時,拔出了他腰間的長劍,挽了個劍花沖了過去。
劍光淩厲,賊不能防。
眼見着蘇娴竟然使出了武功,利落幹脆逼得賊節節敗退的直到退無可退,連手中的刀也被打落了,只能舉手投降。
蘇娴的劍橫在了賊的脖子上,厲府的家丁一窩蜂的沖了進去,将賊人捆的比粽子還嚴實。
厲撼霆捂着蘇姝子的眼睛,唯恐她看到了什麽不該看到的場景,看着收起劍走過來的蘇娴,大喜過望的問道:“你練過武?”
蘇娴的神情好似清醒了過來,淡淡道:“練過。”
竟然是會說話的。
面對厲撼霆的喜悅,蘇娴好似并未察覺,彎腰将雙手端起長劍奉與眉骨以上,輕聲道:“多謝當家的。”
“不必謝不必謝。”
那時厲撼霆身邊缺人缺的厲害,驟然見到了一個武功不錯的,雖然是個女子,哪會計較別的。
厲撼霆笑眯了眼睛,低頭去拿劍時,借着搖曳的燭火驚覺,蘇娴的手臂彎有一道劃傷,雖是傷口已經不滴血了,暗紅的傷口若是不細看極為容易忽略了。
“你怎麽傷到手上了?”厲撼霆關切道:“來人!快去喊大夫!”
蘇娴另一只手捂住了傷口,并不以為意道:“未曾料到有人闖入,為了抱過來姝子,不慎被他劃傷的。”
“你先別抱着了,我幫你抱着。”看着蘇娴要接過蘇姝子,厲撼霆忙道,蘇姝子也是極為懂事的,雖才一歲多點,似乎明白娘受了傷,緊緊的抱住了厲撼霆的脖子并不松手。
被一個小人緊緊的抱住的感覺并不賴,厲撼霆美滋滋的想着。
大夫看了診,開了藥後,蘇娴接過了藥單,打量了兩眼,随口問着:“為何要有內服藥?”
“你認得字?”
蘇娴驚詫的回眸看着他,好像他在說什麽天方夜譚:“我怎麽會不認得?”
“這些字你都認識?”厲撼霆手指興奮的在紙上指指點點着,蘇娴随着他的手指一個一個讀着。
“你竟然都認得!”
蘇娴詫異着厲撼霆的大驚小怪,只是沒有問出口,是因何驚詫,不同往日的淡然。
既然上好了藥,包紮好了傷口,再囑咐了幾句。大夫便準備告別了,厲撼霆屁颠屁颠的跟了出去,大夫受寵若驚的一路說着不必送了。
直到快到了門口,厲撼霆悄聲将大夫拉倒了一邊,問道:“她……”厲撼霆含糊着用手指着腦袋敲了敲,繼續問着:“沒事吧。”
大夫低聲道:“看着像是受過刺激,但沒什麽事兒的,不影響心智,一時郁結于心,幾服藥就好了。”
“還請大夫開藥。”厲撼霆樂了。
“我已經開在了內服的方子裏,厲當家的若是不安心,勸着她多吃十天半月的,必定徹底好了。”
厲撼霆終于放下心來,笑容滿面的遣人送大夫出去了。
蘇娴的傷口剛結痂,待不住了跑去後廚幫忙,被人告訴了厲撼霆,厲撼霆忙趕過來了。
“你着急什麽。”
“總不好吃白飯的,畢竟我還帶着個孩子。”
“你回去安心躺着就是了,府裏不缺你這一口。”
“多謝當家的好意,我還是幫忙吧。”
蘇娴說不明白,也無法說服厲撼霆,也無法被他說服,索性拿起了碗繼續洗洗刷刷。
厲撼霆搶下了蘇娴手裏的碗,道:“總歸有你活的方式,你何必急于一時呢。”
“請當家的明示。”蘇娴聽不懂索性明白問了。
“既然是在府內謀個活路,你可願當镖師?”厲撼霆循循誘導着:“雖是沒有府內雜役穩定,在府內能夠照應着姝子,但镖師賺的更多些,體面光鮮不說,晉升空間也大。況我允你,定不會讓你出門過久,最多半月一月的镖,不會再遠。”
蘇娴沉吟了片刻後,下定決心道:“我想做镖師。”
厲撼霆喜出望外:“那可好啊。”
那時是用人之際,厲撼霆身邊缺少一個忠心耿耿,又有本事傍身的人為他分擔,剛好蘇娴出現了,無異于雪中送炭,對老天感激涕零。
雖是女子,便也不拘一格了。
自那之後,蘇娴從趟子手做起,最初跟着镖師喊着合吾合吾,風餐露宿也就罷了,因為是個女子沒少吃苦。
孤兒寡母難免落人輕視,被人嗤笑,三言兩句怎麽能說的清其中酸楚了。
蘇娴雖是厲害,到底是個女子,性格偏于軟弱,處事不夠果決剛毅。
幸而有他和封信,蘇娴勉強算是熬過了那段日子。
最初帶着蘇娴走镖時,閑時總能見到蘇娴從懷中掏出一只金簪,藏在袖裏不住的婆娑着,若是驚覺有人看,瞬間就會藏起來了。
厲撼霆看着成色或者做工都不像是極好的,尋常工藝的無意,倒不知簪子是誰送的,才能讓蘇娴寧願抱着孩子四處流落,也不願當了換錢。
他也想過,如若蘇娴不是不清不楚的帶着個孩子,他會想着和蘇娴在一起吧。畢竟蘇娴性子也好,武功也不錯,還會識文斷字,裏裏外外面面俱到,堪稱一把好手。
哪怕蘇娴是騙他,孩子不是自己的,他也會信吧。
雖說這兩年,镖局的生意越做越大了,倒是沒有遇見比蘇娴更好的人。
厲撼霆知道,镖局的門臉雖大,到底是江湖營生,高官侯爵家的女子必定是看不上自己。小門小戶沒見識的女子,自己也定是看不上的。一般的江湖兒女,他又覺得太過爽朗外放,不夠端莊賢淑。
哪裏知道……哪裏知道……
但江湖兒女,如何能說後悔。
不過遇到蘇娴之前的事,厲撼霆是一無所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