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犁田
第44章犁田
人少些, 程郎玉取了最後一個療程的藥。
這次便宜些,但也便宜不到哪兒去。
“一兩銀子呢。”葉忍冬心疼。
草窩窩裏的銀坨子又少了。
“最後一次了,等忙完家裏的, 我給夫郎掙。”程郎玉攬住人, 照舊讓兩個小的走跟前。
今年六九立春,年景應當會好些。
葉忍冬二人想着早早将地裏的事做好,所以這一次來鎮上就将該買的米面、菜苗、調料買回。
東西不少,回去又得租牛車。
這一趟出來, 手頭花得就剩一兩二錢銀。
東西堆上車,程郎玉又買了三串糖葫蘆,除了他自己, 人手一個。
葉忍冬嘗了口, 心裏也跟着又酸又甜。
正月十九,雨水。
春雨如絲,拉拔出地裏的生機。
葉忍冬在後院一角,将剩下的菠菜種子灑下,點早春豇豆、春四季豆各一排。
最後在靠豬圈那邊栽種上買的白菜苗,弄上些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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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塊地,再沒有什麽空隙。
春雨是飄下來的,即使撐着傘, 也免不了身上落了些。
程郎玉找來的時候, 葉忍冬頭上已經落了不少白晶。
煙雨朦胧, 菜地上的人臉被油紙傘半遮。指尖沾濕, 泛着浸了涼意的蒼白。
程郎玉道:“夫郎,弄完了嗎?”
“相公!”葉忍冬一驚。
他是躲着男人來後院的。本想着都是種莊稼的, 哪有那麽嬌貴。
可這會兒見了程郎玉, 又不免心虛。
不過, 得虧是做完了。
葉忍冬慢慢走到男人身邊,将傘遞到他頭上。“怎麽不打傘?”
雖這樣說,但他卻沒注意到自己長發、臉上都沾着細密的水珠。
程郎玉握住他傘柄上的手,捏着袖子輕輕擦拭他臉。
“外面下雨,明天再種也不遲。”程郎玉緩聲道。
葉忍冬紅唇輕勾:“春雨一下幾天呢。”
那買回來的菜苗豈不是白買。
看男人有生氣的預兆,葉忍冬踮腳,讨好笑道:“相公不氣。”
程郎玉直直地牽着人回屋,嘴上說道:“不氣,藥好了,夫郎先喝一碗。”
葉忍冬臉瞬間垮了。
他就知道,相公肯定會“收拾”自己的。
到了廚房,葉忍冬被按在竈膛邊烤火。
放在牆角的爐子裏火已經熄滅,但那濃烈的藥味更甚。
兩個孩子不在,應當是受不住這味道,在其他屋玩兒了。
“相公。”葉忍冬看男人靠近藥罐子,不安道。
以前都是飯後喝藥的,現在還沒吃午飯呢。
程郎玉端着碗,在葉忍冬面前蹲下。“夫郎,喝吧。”
葉忍冬後倚身子果斷告饒:“相公,我錯了。”
程郎玉扶着他背,輕嘆道:“陸大夫說飯前喝。”
葉忍冬:“真的?”
程郎玉無奈:“我會騙你嗎?”
葉忍冬這才反應過來,相公不是故意的。
他鼻子皺起,抓着男人手腕試探道:“我喝了哦。”
“嗯。”程郎玉的手紋絲不動。
葉忍冬鼓着腮幫子急急地喝完,嗆得直咳嗽。
程郎玉放下碗,圈着人拍着後背。“慢點喝,我不跟你搶。”
葉忍冬嘴裏苦哈哈的,微張着嘴巴,眉頭蹙起。
程郎玉湊近聞聞:“苦嗎?”
葉忍冬橫倒在男人懷裏:“苦!”
程郎玉低頭,雙唇輕觸。
葉忍冬只聽到一句“我嘗嘗”,就被攪亂了神。
一刻鐘後,葉忍冬舌根發疼,嘴裏的苦味倒是一掃而空。
理直氣壯地癱軟在自家相公的懷裏,葉忍冬等着鍋裏的午飯做好。
下午,細雨還沒停。
葉忍冬出不去,只在家搜羅些衣服,兌着熱水洗。
而程郎玉則帶着蓑衣,去村裏邊借牛犁田。
山腳漸漸升起霧,早早就天黑了。
夜深人靜,夫夫二人的房間傳來吚嗚聲,只轉瞬就被雨聲掩蓋。
聲音停下,葉忍冬軟綿靠着男人,抱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
發紅的眼尾飄逸,但遮不住愁。
“相公。”葉忍冬道。
程郎玉攬着人,鼻尖抵着他脖頸道。“等你身子調理好,好不好?”
葉忍冬想到今天在醫館時,陸大夫說的話。
因着小時候沒好生養着,即使現在調理着,也不适合現在要娃娃。
若是有個萬一,很大程度會一屍兩命。
葉忍冬慢慢閉眼,埋頭在男人溫熱的肌膚上。
再等等好了,等到相公覺得是時候了再要。
雨淅淅瀝瀝下了三天。
日升月落,晨雞報曉。
葉忍冬從熟睡中醒來,身邊的人斜靠着半眯眼,手在他腰上揉捏。
葉忍冬在被子裏滾了幾圈,四肢繃緊伸個懶腰。才爬起來,将早飯做好。
一家人吃完,程郎玉扛着鋤頭,抓着背簍将黃牛牽着出門。
秦家的田,剛好在斜坡邊。
等葉忍冬洗了碗到田那邊時,程郎玉已經開始犁田。
老黃牛時不時停下來哞哞叫,卻半點沒拉過葉忍冬看程郎玉的眼神。
程郎玉身上的衣裳沾了泥點,斯文的書生氣淡了,俨然一副莊稼漢的樣子。
葉忍冬笑,相公哪樣他都喜歡。
田間地頭,除了程郎玉這一家,隔着些距離還能看見其他人。
葉忍冬看其他人家也有哥兒下地忙活,自己也想紮了褲腳,脫了鞋子下去。
程郎玉眼尖,直道:“夫郎,藥還沒喝完呢。”
葉忍冬沒法子,只能跟程韶他倆一樣,所在田坎邊。
随着老牛從跟前走過,舊泥翻新泥。躲在泥裏邊兒的泥鳅黃鳝甩着尾巴直躲。
葉忍冬雙眼燦亮:多好的菜啊!
可眼睜睜地看着肥碩的泥鳅又回到地裏,葉忍冬可心痛了。
程郎玉驅趕着牛到田坎邊,看他這幅樣子,沾着泥點的俊臉笑着道:“饞貓貓。”
“給你抓着呢,都放在背簍裏的。”
程郎玉指了指綁在犁耙把手上的背簍。
葉忍冬踮腳,瞅了瞅。回身傻笑:“嘿嘿。”
程寶兒蹲在田地邊,人小,看不見。倒是程韶眼疾手快,突然伸手,逮住一條黃鳝就扔在岸邊。
“哇!”程寶兒歡呼。
黃鳝滑溜,想鑽回田裏。眼看就要跑了,程寶兒一腳踩下去,踩在了它腦袋上。
黃鳝瘋狂甩着尾巴。
程寶兒激動道:“嗷嗷!哥哥抓!”
葉忍冬急忙擋住兩人:“別掉下去了。”
他看了看程郎玉的背簍,對兩小孩道:“就在這,別亂跑。”
“阿嫂,你去哪兒?”程韶道。
“我回去拿木桶,給你們裝着。”
“阿嫂,快點哦。”程寶兒叉腰,岔着那小腿兒道。
“好。”
山村本就靜谧,葉忍冬拿着桶出門時,忽的聽見一聲尖銳刺耳的叫聲。
擔心出了什麽事兒,葉忍冬連走帶跑。
雨水過後,農忙的人多了起來。隔着老遠都能瞧見勞作的人影。
葉忍冬趕到斜坡時,兩個小孩像探聽敵情的土撥鼠,支棱着脖子看向更遠處。
而自家相公就跟那老黃牛似的,半聲不吭,一心犁田。
葉忍冬在後邊的田打了水後放下水桶。
程寶兒見着人回來,嘻嘻一笑,虎着臉逮住已經不動的黃鳝扔進去。
“噗通”一聲,落入水中。
葉忍冬尋聲望去,黃鳝腦袋下邊已經烏青。
隔着不遠的田坎上,罵聲仍舊不斷。
葉忍冬看去。
一個婦人牽着孩子,後邊站着個魁梧的男人,直沖着水田裏穿粗布的漢子罵罵咧咧。
這時,程韶回身。“阿嫂,是三木。”
“三木?”
程郎玉正好使喚着牛過來,褲腳上挽,腿上滿是淤泥。
他解釋道:“三木娘帶着改嫁的漢子回來,要帶走三木。”
葉忍冬:“你聽到啦。”
程郎玉推着爬犁慢悠悠走着,嗯了一聲。
葉忍冬錯過了開頭,現在正是那婦人抱着三木,身後的漢子打算将人帶着走了。
可小路上,又出現了張小芽的身影。
還沒到呢,就聽見她打着彎兒的聲音。
“哎喲~咱們家将三木養到這麽大,可是花了不少心思,費了不少糧啊。”
“可憐我家驢蛋喲,硬生生瘦了好些,就為着多給弟弟留口飯。”
葉忍冬不忍直視,回身看田裏被程郎玉翻起來的泥鳅。
哪有這麽臉皮子厚的人,全村都知道她苛待了三木……
程韶肉眼可見地憤怒了,他猛地站起來想過去幫三木說話,但被葉忍冬拉住了衣領。
“阿嫂,我去幫三木好不好?”程韶哀求道。
三木現在是他的好朋友,明明張阿嬸的話是假的,可是三木嘴巴笨,就不會說!
葉忍冬蹲下,将孩子圈着道:“那是三木的親娘,看見沒,他親娘後面還有好壯的後爹。”
“三木肯定不會受委屈的。”葉忍冬道。
家裏兩個小孩都很聽葉忍冬的話,聞言,程韶後退回木通邊。
只是眼睛還看着那邊。
“相公啊。”
葉忍冬這才放下心,邊聽着那邊的吵吵,邊看自家相公在水田撒汗。
程郎玉沒多久又走到葉忍冬身邊:“嗯,夫郎。”
程郎玉站定,眸子定定看着葉忍冬。
葉忍冬直起身,捧着男人的臉,指腹将他臉上的泥抹去。
“好了。”葉忍冬淡笑道。
可他說完,男人的腦袋仍舊沒動。
只見他眼簾垂下,瞥了眼兩小孩的發旋,單手圈着葉忍冬的細腰就咬了一口在唇上。
葉忍冬雙頰緋紅,見男人咂吧下嘴,正經着往前趕牛去。
葉忍冬雙手捧着自己臉,降低熱度。
真是的……相公越來越黏糊了。
程韶看着張小芽被三木的阿娘巴掌拍在地上,笑着回頭。“阿嫂,三木沒受欺負。”
葉忍冬剛剛就幾個字進了耳朵,無非是草垛、不給飯吃。
他想了想道:“應當是三木娘知道三木的事兒了,才回來幫三木的。”
程韶重重點頭,又繼續看。
葉忍冬抱着膝蓋,盯着水田發呆。
獨有程寶兒甩着草在泥裏邊戳,又跟小母雞似的,帶肉窩的小爪子弄起來個泥鳅。
兩畝的田,一邊犁,一邊将雜草碎石清理出來。
葉忍冬見自家這邊已經犁了一大塊,而下邊的水田才弄出個小角。
“水田那個是三木的爹?”葉忍冬問。
程韶點點頭,嘴上抱怨道:“三木爹一點都不喜歡三木。”
葉忍冬杵着下巴,看來高老三不僅是表裏不一,那勤奮幹活怕也是裝出來的。
上邊的董煙一直罵,可除了張小芽在撒潑,高老三理都不理。
那邊忽的安靜,葉忍冬看去,沒覺不妥。
可突然,爆發出一陣更為尖銳的憤恨聲。“要銀子,老娘給你扔糞坑裏自己找去!”
“阿嫂,他們說了什麽呀?”程韶道。
葉忍冬搖搖頭,他也沒聽清。
但自家相公低沉的聲音緩緩:“要兒子,就算是賣了也值十兩銀子。”
“帶走可以,拿十兩買。”
“啊?相公?”葉忍冬沒反應過來。
程郎玉将耕牛牽着出來。道:“高老三的話。”
程韶、葉忍冬:“哦哦。”
程寶兒:“哇哇!跑了,大哥!”
程郎玉大腳掌一踩,将程寶兒差點錯失的第三條黃鳝制住。
但他忘了他那大腳掌全是泥,跟着田裏的水飛濺,落了岸邊三人一身的泥點。
葉忍冬白淨的臉上糊了一道,他呆呆仰頭。“相公啊。”
程郎玉指腹一抖,伸手想擦,但手上全是泥。
故作鎮定瞄了眼自家夫郎的衣裳。果不其然,後腰處一大個巴掌印。
沒得法,程郎玉低頭,将自己的臉蹭上去。好歹是将泥點子蹭掉了些。
葉忍冬回神,摸着更花的臉哭笑不得。
“相公,傻!”
程韶、程寶兒看着才換的衣裳,道:“大哥,傻!”
葉忍冬噗嗤一笑:“好了好了,回家做飯去了。”
牛是個金貴的,也不能一直折騰。
一家人隔着老遠,看着那邊的人影子漸淡,也不知道是不是談妥了。
程郎玉将自己沖洗完,就着那身髒衣服坐在竈膛燒火。
葉忍冬給牛喂了些草,又換了身衣服,這才出來做飯。
而另外兩個小孩身上濺的泥點少,也不知道學的誰,自個兒就抓着布将泥點擦了去。
葉忍冬看了看,沒啥問題也就放任。
而他自己那身衣裳,可是擋了一大半的,不得不洗。
這個時候,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家裏青菜也沒了。
只能用上次買的肉做了個肥鍋肉,再切上些酸蘿蔔,裹着蒸熟的玉米餅子吃一頓。
半個盆的面餅子,程郎玉吃了一半。
這個管飽,正适合幹活的人。
下午再去的時候,那邊高老三的人影沒了,不知道到底帶走三木沒。
水田渾濁,又一年沒種,裏邊的黃鳝泥鳅多得驚人。
葉忍冬下午在家忙活,只來了一趟水田邊。看看自家相公從泥地裏扯出自己的大腳丫子,不知為何覺得他可愛。
這邊确實沒自己需要幫忙的,葉忍冬叮囑了兩個一心找黃鳝的孩子,回去忙自己的。
等程郎玉借來的老黃牛被歸還給人家之後,家裏的兩個木桶都被用來裝泥鳅黃鳝了。
累了兩天,收獲了一塊犁了一遍的田地,還有兩桶泥鳅黃鳝。
這東西,要是賣到鎮上館子,也是值錢的。
葉忍冬不免想到自己那曬幹後沒三斤的百合,上次去鎮上被阿玉擾了,忘帶。
下次可得記得。
兩畝的良田,犁了兩遍,總共費了不到三天的時間。
這才算是将家裏的地全部收拾了出來。
後面幾天,又落了幾場雨。程郎玉找着個晴天,打算去還牛。
葉忍冬知道後,也想着要去。
自家兩個木桶全裝了泥鳅黃鳝,放家裏自己也吃不完,還不如送些去祖屋。
那邊人多些,也不浪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