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醒了,害怕
餓得不行,他又塞了兩個棗子。
外面的火堆還燃着,但柴火不多,只剩些細微的火苗竄動。
葉忍冬熟練起鍋燒湯。
烤魚是不成了,只能做湯。
等煮好喂完,約莫到亥時(晚九點到十一點)。他忍者疲憊,幾下收拾好自己。
洗到腳時,摸到腳底下傷好得差不多,心裏一松,可以不用再敷藥了。
撐着火把回院子,将院裏的柴火堆添些耐燒的柴。這才轉身進屋。
借着點月光,葉忍冬将草垛堆起,看準了木板的位置,再将草門抵住。
瞬間,屋子裏一片昏暗。
順着腦中勾勒的線,葉忍冬鑽進草垛,摸索着往木板邊緣躺去。
這次他吸取教訓,将棉襖四周都緊壓在身下,防止自己再向昨晚那樣滾過去。
慢慢的,一天的疲憊襲上心頭,他睡了過去。
半夜。
茅屋被葉忍冬糊得嚴實,屋外的光透不進來幾縷。只能趴在門縫邊,瞅着裏面安睡的人。
程郎玉養了一天的精神,這會兒再次蘇醒。
脖子間浮起癢意,讓他想起是照顧了他一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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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此時正軟手軟腳抱着自己,能猜出,是個沒什麽威脅的哥兒。
程郎玉鎮定自若,安靜地給他當暖爐。
右手蹭出被子,突然挨到邊上的土牆。
坑坑窪窪的泥夾着幹草,粗粝的觸感喚醒了他離家前的記憶。
茅草屋的泥土房。
看來是回來了。
他只記得起自己在被送回的路上半夢半醒。本以為命不久矣……看這樣子,是活了。
程郎玉眼珠微動,收回被子外的手,慢慢在腦中填補着空缺的記憶。
在徹底昏迷前,他已經到了縣上。再結合現下的茅屋與濕潤的被角。
料想是後母不仁,程安華縱容,将自己放在老屋,只等斷氣了吧。
他眸光再次落到脖頸邊的毛腦袋上。
一時陷入沉思。
幹裂的嘴唇抿起,嘴裏還有些魚腥氣。但味道寡淡,是白湯。他想,這人不是個離家出走的任性哥兒,就是個被迫出門謀生的苦命人。
鼻尖缭繞陣陣軟糯的清香,像幼時吃的桃花糕。
小哥兒的身子緊挨着自己,像扯開了的白面,試圖圈住暖意。
程郎玉感受到咯吱窩的涼手,心想,他的身子寒了些。
眸光微動,如星河潋滟。
他歸來半世,孤身一人,如今倒是有可以做的事了。
救命之恩……
“若你想,我就許。”他下颚貼着軟發,輕聲道。
話落,眼皮子不受控地垂下。
程郎玉又沉沉入睡。
到茅屋的第三天。葉初冬睜開眼,再次看到了男人的下巴。頰邊溫熱的觸感告訴他,他又縮在男人被窩睡了一晚。
葉初冬嗖的一下蹿起,惡狠狠盯着男人。
但說出的跟小奶貓似的,軟趴趴的。“這麽暖呼幹嘛,是不是故意的!”
說完,撇過頭板着臉起身。
只是淩亂的發絲下,耳垂紅得滴血。
盥漱過後,魚湯在鍋裏煮着。他抓了幾把草木灰,将兩人的衣服拿去河邊洗。
衣裳都換了下來,他上半身裹緊棉襖,下半身就一條單薄的外褲。
葉忍冬在河邊縮成個球。
因着沒盆,衣服他直接放在厚實的草上。
裹着草木灰揉搓幾遍,後再直接拿回去,
這天冷,濕氣也重,洗好的衣裳只能堆在柴火邊烤幹。
一連男人裏邊兒那套,自己一套衣裳洗完,等他回來時,魚湯開始咕嚕冒泡。
他将衣服抖開,隔着幹淨的樹葉子挂在架子上。
晾完後,又添把柴火,守在小竈邊。
心裏計劃着後面的事兒。
立冬也過了幾天了,等到大雪過後,基本上雲山附近就開始飄雪了。
而現在是十月十五,兩天後是小雪,離大雪也不過半個月的時間。
家裏柴火不缺,柴房底下倒着的夠多,加上他睡覺的屋裏也有大半。
差的就是糧食。沒錢買米面,只能看其他方面。
河裏的魚蝦蟹要多抓些,做成幹。屋前屋後的野菜,還能見着的也挖了,盡量都做成菜幹。棗子全打下來存着。
雖說不多,但也有一點算一點。
能做的暫且這些,剩下的就要去山上看看了。
逃出來之前,他就做好了冬日裏餓死的準備,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魚湯好了,葉忍冬抿唇。
他收斂心神,端着又喂了人。喝了這麽久的湯,也沒見他身下打濕。
看來吃的還是不夠。
程家
杜秋紅雙手抓着門,擋住外邊要闖門的杜今荷。
“咋地,大嫂,想闖門了!”
杜今荷看不過她這神氣的樣子,不想跟她多說,只道:“我看看我侄兒,你不讓我進!”
“這是我家,我想讓誰進就讓誰進。再說,大嫂你都堵我家門堵兩天了,到底是想問你家二郎還是看我家郎玉,咱都知道,郎玉現在可受不得打擾。”杜秋紅細膩的手半伸,故意露出手腕上的銀镯子。
杜今荷看都不看,氣不過道:“別以為不知道你打什麽心思,怕不是想等着郎玉餓死吧。”
“後娘就是後娘,能幹出那檔子事,也好意思叫郎玉。”杜今荷看不慣她這炫耀勁兒。男人死了,就沒見過這麽傲的。“死不要臉,是急着等着郎玉去了,直接霸占老幺家家財。”
杜秋紅叉腰,眼一橫:“我呸,本就是我家的,我還用霸占。”
她臉又一變,陰陽怪氣道:“哎喲,大嫂啊,你要問話可郎玉可禁不住你問啊,要人被你問沒了去……啧啧啧,那可就罪過大啦。”
杜今荷:“你!”
杜秋紅眼一橫,拍開她手道:“你什麽你!再鬧下去啊,沒準你那二郎喲,回不……啊!!”
杜今荷逮住她帶着花兒的發髻,抓在手裏。
氣得眼睛都紅了。“你個狐貍精敢咒我兒,老娘跟你拼命!”
“來人啊,打人了!來人啊!!”杜秋紅吃痛。但不甘示弱,淨下些陰招,逮着皮子掐。
兩人沒吵幾句就在門口打了起來。
這是繼昨天後第二次打了。
最後還是那群躲在屋裏看好戲跑出來拉架,這才止住了。
杜秋紅看着杜今荷被拉遠,啪的關上門。
“呸,杜今荷你個老屁/眼蟲,該兒子回不來呀。”
村南邊吵吵嚷嚷,村北邊卻是安靜。
葉忍冬今日事情做得快。草網他用木棍做了簍子放水裏了;棗樹他換了好幾根棍子,也打完收回家;至于屋前屋後的野菜,也已經被他摘得差不多,先正放火堆邊烘幹。
現已有的食物,已經将他的包袱堆滿。
一捧螃蟹幹,這東西不好嚼,他弄得少些;接着是魚蝦幹,全烘幹出來約莫一斤。棗子有個七八斤。
等剩下的野菜幹兒烘完,應該也有小一斤。
還有的,就是水缸裏的小雜魚,鳝魚泥鳅。
對他而言,這是他能吃的最多的時候。
但還要繼續弄。
冬天下了雪之後,外邊就找不到吃的了。
即便是能找見,他大冬天頂着風雪出去,不是他去找吃的,倒像是給山裏的餓狼送凍肉的去。
這周圍的地兒,他走得差不多,吃的也就弄的這些。
趁着沒下雪,明天得去山上看看了。
別的暫且不想,趁着天沒黑,他還是先給人喂了。
這些天來,葉忍冬一直是用嘴喂的。
這次也不例外。
程郎玉被他抱起時,已經恢複些力氣了。
碰巧被弄醒來,程郎玉被人救的事兒浮現在眼前,他想給人道個謝。
程郎玉剛半睜眼,陡然看見一張放大的面容。
那眉心的紅痔直杵在眼底,燒得他臉發燙。
哥兒這是?
沒等他弄明白,下一刻,唇邊陡然貼了片柔軟。
程郎玉瞬間想起前次的感觸。
他失神般想着,當時會那麽軟,原來是小哥兒的嘴唇……
活了二十年,這二十年不是在讀書就是在打仗。前幾年,常年待在夫子家熬夜苦讀,是沒怎麽接觸過同齡的異性,也是年紀小,對夫郎、媳婦什麽的,沒甚想法。
後來在軍營裏過了四年,聽那些個同僚滿嘴葷話。也未曾有現在這般心緒顫動。
前晚他當是哥兒睡着,無意識跟他入了一塊。
可此刻清醒着……程郎玉被子裏的雙手握拳,眸底漸深。
這是他第一次與異性這般親密。
程郎玉直勾勾瞧着哥兒瓷白的臉,下了決心:你即便不許,我也賴定你了。
他心底盤算怎麽留住人時,哥兒又出去了。
在葉忍冬端來第二碗魚湯的時候,程郎玉睜眼。
他這性子不喜歡拖沓,打算直接将哥兒圈在領地,但在此之前,還是先告知小哥兒一聲。
可……但哥兒看都未看自己。
被半抱起之際,他剛啓唇說話,蒙過來的臉頰就籠住了他的眼。
唇上瞬間貼來柔軟,程郎玉又一怔。
疊起的雙層眼睑微張,幽深的瞳孔倒映出哥兒的臉。
是個軟糯漂亮的小哥兒。他眼睫近在眼前,扇子般的長睫輕顫,在白皙的眼下映出一道陰影。眼角紅潤,微微上勾。但眼睛緊緊閉着,像害羞了。
程郎玉的心頃刻倒塌,柔軟得不行。
唇離開之際,程郎玉将手拿出,不動聲色地抓在哥兒的手腕。
他怕他一開口給人吓跑了,自己身子沒恢複,怕是跑遠了抓不住。
葉初冬此刻一心一意喂湯,半點不知道人醒了。
等他緊閉眼,再次将唇貼上去。
程郎玉斂眉看他,眉眼柔和,配合着張嘴受着。
臉上的視線愈發灼熱,葉初冬像察覺般,忽的睜眼。
赫然落入那滿是清輝的眸子。
幹淨的眸子呆愣了下,接着瞳孔驟縮。
“你!”
“你!!!”
凄惶的驚叫響徹,葉初冬瞬間感覺半個身子僵直,手腳發涼。
霎時間,白家人罵過的污言穢語湧入腦子。
“洗個衣服都能被流氓看上,不是蕩夫是什麽……”
“狐貍精,專勾引野流氓上面……小娼夫!!”
“……”
葉忍冬反應過來,近乎絕望得掙紮着想逃跑。
可哥兒的力氣比不過漢子。
程郎玉環住他細弱的手腕,早預料到了他會跑,咬牙繃着勁,将人拉住。
他不能放,不然哥兒很可能逃了或找河邊跳下去,那就完了。
他調動全身力氣,用力。小哥兒順勢倒向自己。
葉忍冬腦袋空洞。
之前再怎麽想,也抵不住乍然見人睜眼的慌亂,而且還是在這種情況下。
淚水奪目而出,像雲水河的般滔滔不絕。
“不是……不是……”
葉初冬在發現逃不掉後,手臂抱頭,瘦削的脊背彎成駭人的幅度。
單衣繃得極緊,衣服下瘦骨嶙峋。
他蜷縮成小獸,像失了智般:“嗚嗚嗚……我不是……嗚嗚,別打我……我不是……”
程郎玉沒料到他會這樣想,這明顯是常年被打罵後的反應。
他臉色瞬間黑沉。
長臂一揮,将小哥兒完全藏進被子。
他溫熱的雙手張開,環抱住顫抖的哥兒。
手掌輕拍着他後背,哄道:“不怕,乖……”
“不怕,不怕。”
男人的聲音輕緩低沉,比山泉擊石的聲音還好聽。
葉忍冬腦中變換着受打罵的場景,還有男人抓了他欺辱的場景。他只能無力反抗,瑟瑟發抖。
可直到他聽到了這個聲音,是誰在說話……
是誰?
不管是誰!
那一刻,他像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似的,反抗的動作一點一點緩和了下來。
後背的手掌很大,輕輕地。
他死死握拳的手抵在男人胸膛,脊背悄然松散,半身伏在他胸膛上。
寬厚的肩膀,溫暖的臂彎,是他這輩子最奢望的東西。
葉忍冬淚眼模糊,擡頭怯怯看男人眼。
可對上那副關切心疼的眸子,聽男人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不哭,不怕,你救了我,以後換我保護你。”
鼻尖再次一酸,他趴在男人身上,放聲大哭,像要把這幾年所受的委屈通通發洩出來。
軟糯的聲音近乎嘶啞。
像被扯破的紗布,支離破碎。
裏面翻湧着的委屈,程郎玉聽着難受極了。
他将臂彎再收緊一點。只不斷重複着:“別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