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家
江芸剛剛那一串反應太過反常,嚴岱這會兒也察覺到了不對。他怒氣稍退,從後視鏡裏仔細看了看恍恍惚惚的女人。
先是大雨裏攔車,現在又是這個反應,原本嚴岱下意識的以為這又是迪誠給葉祈遠下的套,但是現在仔細思索一下,這怎麽都不像一個精神正常的人能做出來的事。
媽的,迪誠別把一個好好的藝人作踐成了神經病。
當初江芸剛出道的時候,也是嚴岱的黃金時期,他也算是見證這個藝人選秀出道,最後辛苦轉型磨煉演技,不僅拿過視後的獎項更有一次得了影後提名。
這樣一個藝人,放在任何一個公司裏都光明無限,沒想到在迪誠卻落得現在這種不人不鬼的下場。
江芸低着頭,縮在角落裏,像是要把自己在這個糟糕的世界裏隐藏起來。
葉祈遠靜靜的看着江芸,仿佛看到了一個被全世界抛棄無處可去的小孩。
江芸将臉埋在掌心,瑟縮着,躲避着從四面八方像自己捅來的刀尖。但是最鋒利的那一把,卻是在她自己的心裏,時不時反複切割轉動,将她刺得鮮血淋漓。
她幾乎已經喪失了對外界的感知,只能感覺渾身延綿不絕難以忍受的疼痛。
倏爾,沉浸在自己世界裏的江芸驟然感到一股溫暖,是一只掌心溫熱的手掌,覆在了她濕淋淋的發頂上。
這只手掌的撫摸太溫柔了,溫柔得像在撫慰一個嚎啕大哭的孩童,溫柔得讓江芸整個人都控制不住的發起抖來。
“沒事的。”
江芸聽到了葉祈遠的聲音,她忍不住擡起頭看向眼前的青年。青年渾身的都被雨淋的濕透了,細軟的頭發黏在臉側,看起來狼狽極了。
但是青年的目光卻是讓人沉醉的溫柔,他像是看着自己,又像是看着其他的什麽。
“沒事的,是家人就一定會接你回家的。”江芸聽到葉祈遠這樣說道,聲音輕柔的像是怕驚醒一個完美無瑕的夢。
青年的聲音太虔誠了,讓心如死灰的江芸忍不住望向他的眼睛,小聲問道:“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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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葉祈遠輕輕颔首,微笑朝着江芸伸手,“芸姐把家人的聯系方式給我好嗎?”
江芸遲疑了好大一會兒,最終在青年包容的目光中顫顫巍巍的拿出了自己的手機。
嚴岱從後視鏡裏看到江芸将手機交給了葉祈遠,他正愁着怎麽處理江芸這個燙手山芋,沒想到葉祈遠竟然三言兩語就解決了。
不知該說這小子運氣好,還是該誇他有張會忽悠的嘴。
這樣想着,嚴岱笑了一下,打開車窗點了根煙。在煙霧的缭繞裏,他想起之前展其蘊對展家二老的抱怨以及展其銘滿腦子對展家的不滿,又想到葉祈遠剛剛說的話。
有家的人滿腹牢騷,也許……只有沒有家的人才有葉祈遠這樣的想法吧。
後面的車子裏,男人面無表情的整理了一下自己濕淋淋的外套,時不時擡起頭,透過前方密集的雨幕,看向嚴岱的車子。
紀堯沒有想到葉祈遠會冒着風險把江芸接走。
他在馬路上看到江芸時,第一時間的想法跟嚴岱一樣。在這個圈子裏混,一舉一動都要小心翼翼,不求有功但求讓人抓不着把柄,葉祈遠顯然是深谙圈子裏規則的人,否則不可能在劇組混得如魚得水。
但幾乎每一次,這個青年都會推翻別人對他的固有印象。
沈睿在前面開着車,陡然聽到後座傳來一聲低沉而短促的笑聲,頓時有點驚悚的擡頭看了看後視鏡。
他瞥了一眼紀堯濕淋淋的肩膀,覺得自己越來越看不懂這位祖宗。這個男人的潔癖已經深入骨髓,平時甚少會讓自己落入如此狼狽的境地。
雨點逐漸變得稀疏,沈睿看了看車窗外,道:“雨變小了。”緊接着他咦了一聲:“前面怎麽又換方向了,不回酒店了?”
“接着跟。”紀堯很好奇葉祈遠會怎麽安排江芸。
嚴岱的車子開了很遠一段路,最終停在了郊區一個非常偏僻的廣場。因為《颠覆》中程斐的最後一場戲是在淩晨,現在還沒到日出的時間,僅東方的地平線上泛出淺淺淡淡的白色,而廣場上也四處無人。
看着嚴岱把車開到了這樣一個地方,沈睿心裏有點摸不着頭腦,腹诽道:“這倆人別不是沒辦法安置江芸,找個沒人的地兒随便把人一扔就算了。”
話雖是這樣說,但是葉祈遠真要這樣做也沒什麽可指摘的,起碼他沒把江芸扔在馬路上,也特地找了個沒人的地方。
如果把江芸扔在人群裏,那麽對一個曾經風光現在落魄的藝人來說,這才是最殘酷的懲罰。
嚴岱找地方把車停了之後,就沒再動。他也注意到後面跟上來的紀堯的車子,心說這倆人神經病吧?瞎跟着亂轉幹什麽?要不是這車子太氣派,這行為簡直跟那些惡心的狗仔或者私生沒兩樣。
罵歸罵,不過有紀堯在,嚴岱也稍稍放下了心。
嚴岱的車子不動,沈睿就只能也在後面蹲着。他這一蹲就是幾十分鐘,淩晨正是犯困的點,沈睿等得直打哈欠。他想勸紀堯別跟了,真想知道葉祈遠幹了啥事後面在問就是。
但是轉過頭,他卻看到後座上的男人已經降下了車窗,一雙冷色調的眸子長久的注視着嚴岱車子的後窗,像是能透過玻璃看清裏面青年的一舉一動。
沈睿不懂紀堯,一開始看紀堯跟着,只以為八成跟展華之前的陰謀有關系。但是現在跟了一路,再看着後面毫無疲色的男人,一向直男思維的沈睿卻突然讀出了些許“守護”的意味。
雨停了,雷聲也停了,沉重的烏雲逐漸散去,露出被水洗過的清亮天空。西垂的彎月變得淺淡,逐漸隐沒在大亮的天光中。
在東方的地平線上有一輛車子駛了過來,這車子不是什麽名貴的品牌,外殼也略顯老舊,看車牌還是隔壁市的車子。
一開始沈睿還以為天慢慢亮了,路上有了路人,但出乎意料的是,這輛車子竟然在嚴岱的車前停下了。
車子還沒停穩,後座的車門就連忙打開,一個衣着樸素的中年婦女匆忙的跑了下來,由于太過焦急踉跄了兩步差點摔倒。
“慢點慢點!”在她身後,年過半百的丈夫忙攙扶住她,嘴上雖提醒着慢點,但腳步卻是一個比一個慌張。
随後駕駛座的門打開,下來的是個同樣滿面焦急的男人,他攙扶着兩位老人立刻就往嚴岱的車子走去。沒等三人走到近前,嚴岱率先下車将幾人攔在了不遠處。
幾人交談了幾句,嚴岱轉身走到自己車邊,打開車門把江芸接了出來。
在看到江芸的一瞬間,走在前面的中年婦女就忍不住哭出了聲。
看着這一幕,沈睿這才恍然,葉祈遠竟然把江芸的家人給叫來了。他怎麽也沒想到葉祈遠能做到這一步,或者說葉祈遠的這個舉動完完全全推翻了這個人之前在他心裏的印象。
是了,以江芸現在的狀态把她送回迪誠絕對是不适合的,但是一個外人能有心把她送到家裏也是難得了。
因為葉祈遠不是紀堯,如果是紀堯完全可以不顧江芸的意願,強行把她送回家裏,但葉祈遠只是個普通的藝人。
“媽,爸爸,哥!”江芸終于撐不住的哭了出來,她身上的傷幾乎無處遁形。哥哥和父親沒有說話,只是臉上顯出責備和心疼,但手臂卻牢牢撐住江芸的身體。
母親卻忍不住開口罵她:“讓你不接電話!誰讓你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她罵得氣勢洶洶,眼淚卻像斷了線一樣不住的往下滴,她擡手想狠狠打在江芸身上,但落下時卻變成心疼的撫慰:“我寧願你一點出息沒有……也不願意、也不願意……”
紀堯從車窗中靜靜的看着外面,但目光卻不是落在團聚的一家人身上。
嚴岱怕葉祈遠扯上關系,自始至終都沒讓他露面。但他卻不知道,在他的身後,這個不聽話的青年已經悄悄打開車窗,從車窗頂部的縫隙裏露出一雙眼睛,渴望的看着外面,看着江芸一家人,看着他們吵鬧,看着他們責備,看着他們團聚。
他像一個羞怯的孩童,藏在角落裏羨慕的看着別的小孩手中的糖果,就這樣靜靜的,專注的看着。
再三道謝後,那輛坐滿了家人的車子再次駛離,在他們離去的方向,燦爛的紅日冒出了頭,緩緩升起,溫暖而包容的光芒照射向整片大地。
葉祈遠長久的望着那個方向,直到再也看不到那輛車子的蹤跡。他伸出手,拿出手機,删掉了今天收到的那條信息。
他寧願“家”永遠是他一個完美而虛幻的夢,也不願用肮髒的手段将其玷污。
天光大亮,嚴岱的車子終于駛回,紀堯看到後座的青年撤下車窗,伸出手朝自己做了個“多謝”的手勢。
紀堯關上了車窗,他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一定要跟着葉祈遠,也許是因為前幾日青年在星耀安靜的陪伴,也許是在劇組青年那聲帶着顫音的“堯哥”。
在娛樂圈和商場沉浮那麽多年,紀堯心思深沉也足夠謹慎。即使在看到葉祈遠的資料時,他也不太确定,但現在紀堯終于知道了幾個月前葉祈遠找上他的原因,也終于明了他在放映室裏跟青年談家庭興衰時,青年那個笑容的意思。
對不起,我沒有家,所以……我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