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迢迢長路49
◎梁先生的運氣真不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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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位年輕女孩的邀請, 梁秋臨微愣,蔣義的東家居然這麽年輕?
只是這突然邀請自己前往當鋪是為了什麽?
梁秋臨猜測,許是與蔣義學畫有關?
盡管梁秋臨之前與蔣義談話中并沒有提及多少次當鋪, 但也從蔣義的口中了解到, 這家當鋪對自己這個學生是極好了, 天寒地凍大雪天把孩子撿回了家,治好病留着當學徒,給了他一個家。
別的不說,這孩子每天過來學畫看畫的時間也不少, 都是正經做工的時間, 當鋪裏的飯食點心湯羹也會送過來一份兒,最初這孩子畫畫用的是鉛筆頭他也看到了, 後來都是用着正常的筆,可不都是這當鋪給安排好的?
做學徒工每月還有零用錢,偌大京城找不出第二家來。
這樣的東家已經不是一句“仁義”能誇贊的了。
出于此, 梁秋臨利落地答應了下來。
誠和當本身位于天橋二道胡同, 和天橋市場的距離很近,很快就走到了地方。
一路上,蔣義才前方引路,洛螢與梁秋臨并行,詢問他些留學時的問題,也算是相談甚歡。
邊走邊聊,梁秋臨很是訝異。
他看着洛螢的年紀應當不過二十幾歲,昨日遇到的另外倆姑娘一看也是通身的學生氣。
這位年輕的姑娘詢問自己西洋留學的經歷了,梁秋臨對答如流, 本以為是對方好奇。
可對方言語中的熟稔和随口提及的一些話, 倒是個西洋通的樣子, 一些西洋的主義理論和事情,連在外多年的梁秋臨也并不怎麽了解,對方卻如數家珍。
莫不是這位年輕的姑娘也曾去過西洋留學?只是看着對方的年紀又太小了一些。
及至誠和當的門口,又被引路從院子裏的小門進入,梁秋臨發現這家當鋪的規模并不小。
洛螢帶着這畫家梁先生進入了會客室,一路上她的餘光也不曾放過梁先生身上的那一只女鬼。
啧啧,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這女鬼真是一點都不怕陽光,一直攀附在梁先生背着的畫板上,舌頭都要勾到脖子上去了。
就這走一路的功夫,似乎根本沒把一旁的洛螢與少年頭當回事,女鬼的動作可沒有半點的收斂。
進了會客室,洛螢讓少年頭去找王媽泡一壺茶和點心來。
梁秋臨坐在這會客室之內有些局促,他并不善與人溝通,反倒是畫畫更簡單。
這年輕的當鋪東家請自己特地前來一趟,究竟是為了什麽?
“梁先生,請問您可曾認識一位身姿豐腴,雪膚黑發,穿着一襲團花坦領長裙的年輕女子?”
看着這梁先生身上的女鬼,洛螢一點點描述出這位女鬼的形象。
動手之前總得問問,也看看這女鬼跟梁先生之間有沒有什麽瓜葛。
梁秋臨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這個描述的女子,自己并不認識。
為何突然問自己這個?
“如姑娘所言的這位女子,梁某人并沒有印象,想來是不識得的。”
梁秋臨回答道,但隐隐的,他又莫名覺得這描述有些眼熟?
團花坦領長裙,總覺得在哪裏好像看過,一時之間卻是想不起來。
“那我就不客氣了。”這回答也在洛螢的意料之內,既然梁先生跟這女鬼不認識,動手,哦不,談心就更加方便了。
不客氣,什麽不客氣?
梁秋臨此刻只覺得自己和這位洛姑娘說的完全不是一件事,像是在打什麽啞謎一般。
怎麽就不客氣了?
他眼看着這位才認識不超過半個小時的洛姑娘起身走到自己的身前,冰涼的手在自己的脖頸處輕輕拂過。
梁秋臨一時之間瞠目結舌,她......她這是在幹嘛?
“洛姑娘,你這是在做什麽?”
梁秋臨頓時站了起來,看着洛螢的左手如同緊握的虎爪一般在抓着什麽。
“不好意思梁先生,好些日子沒抓鬼,有點手癢了。”
“既然你說不認識這個女鬼,那就交給我處理了。”
洛螢看着被自己拎着脖子身子還在扭曲掙紮着的女鬼,正吐着舌頭,長舌頭癡癡纏纏地往洛螢捏住的手腕上纏繞。
咦,怪惡心的。
想着等下還要跟這個女鬼談個心,洛螢沒有處理掉她的舌頭,兩只手指頭一捏,将鮮紅細長的舌頭繞着女鬼的脖子纏了一圈,順便打了個蝴蝶結。
還挺好看的。
梁秋臨聽着洛螢的話差點原地跳起來。
什麽玩意兒?
他沒有聽錯吧?剛才自己聽見了什麽?女鬼?還說自己不認識女鬼?
“女鬼?”
梁秋臨快速地思考了一通,所以,剛才這洛姑娘跟自己描述形容的是一個女鬼?
“是啊,在你後背上趴着的,還往裏脖子那塊吹氣兒,要不是在天橋那不好處理,我也不用請先生特意過來一趟了。”
聽着她的說法,梁秋臨只覺得渾身一陣惡寒。
一想到洛姑娘的手剛剛輕拂過自己的脖頸,在想到今天早上自己從家裏走過來脖子後背都是因為背上了一個女鬼,他渾身都不舒服。
“梁先生,您再想想有沒有見過這個女鬼?”
“雖然找替死鬼的不少,但一般攀在人身上,總是有些淵源的。”
聽着這位洛姑娘的話,梁秋臨皺起了眉頭。
門外的敲門聲響起,是少年頭過來送茶水和點心。
“梁先生,麻煩您去端一下,就別讓小義進來了,我手裏拎着這女鬼,不方便。”
聽着這當浦東家有些客氣又有些不客氣的話,梁秋臨嘴角微動,主動去會客室門口端了盤子關上門,眼神在洛螢的手上游移。
梁秋臨并非是不信鬼神之人。
從前他也曾斥責過這些都是老一套封建,當然,在西洋留學的時候那些什麽外洋神天主上帝之流也是不信的。
他連自個國家的神仙都不信,沒事兒信外國神去,豈不是腦中有疾?
但自從婳婳親身從他的畫中走出來,梁秋臨相信這世上總有那麽些常人看不見,不知道的東西。
可按這洛姑娘的說法,自己是從何處招惹了這女鬼?
梁秋臨自己也說不清。
“我素來不喜與人接觸,在西洋留學多年相熟的人也是少之又少,回北寧之後更是如此,連家人都鮮少能說得上話,洛姑娘若是問我,梁某自己也是一頭霧水。”
聽了他的話,洛螢沉吟片刻,開口詢問道:
“梁先生,你介不介意看一眼這個女鬼?許是我描述不清,這些玩意兒并非是胡亂在大街上找到一個人就跟上,總是要有些介質的,若是你與這女鬼沒什麽糾葛,那可能就與什麽物件有關。”
看一眼女鬼?!
梁秋臨胳膊上汗毛豎起,但聽了洛螢解釋的話也覺得并無不可。
如這洛姑娘所說,這女鬼趴在自己的身上總該有個由頭。
若說自己是負心漢什麽的,那可是無稽之談了。
昨日自己與婳婳在香山之上還是好好的,做馬車回家也是好好的,怎麽這今天一早出來就有女鬼粘在自己身上了呢?
梁秋臨也很想要知道答案。
要麽是因為自己,要麽是因為......婳婳?
想到這裏,他瞳孔緊縮,心跳加速,立刻答應了下來。
只是,他要怎麽做才能看見鬼?
“那好,還請梁先生稍候。”
梁秋臨就見這洛姑娘一只手始終是拎着什麽東西的樣子,右手開了會客室的們,叫了蔣義過來安排着什麽。
沒過一會兒,少年頭就把洛螢要的東西送了過來。
自從跟曹道人熟悉過來之後,洛螢就開始蹭東西。
她雖然有着自己的能力,但玄門道術符紙也真的很好用啊!只是自己一竅不通,這法門且不說道不可輕傳,就算自己學,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夠學會的。
上次在鬼市跑路時候曹道人給她的甲馬符真的很好用,只不過據曹道人所說甲馬符的繪制有些費力,他自己都有些舍不得用,其他一些常用的符紙倒是給了洛螢不少,這“天眼符”就是其中的一道。
将天眼符點燃的符灰倒在水裏喝下去,就能擁有短暫的陰陽眼,一道符可以持續一天的時間。
當然,這是對普通人的法子,若是入了修行門檻的,只需要靈力驅動就能夠使用了。
另外洛螢還讓少年頭去找了一截子繩子,她和這梁先生說話的時候手裏的這個女鬼總不能一直拎着,怪不尊重人的,先捆好了,等用完之後一拳超度。
梁秋臨看着這洛姑娘拿着一截繩子回來眼神有些奇怪,心裏還腹诽着繩子要做什麽的?
結果下一秒就看見她對着空氣仿佛在綁縛着什麽,他頓時覺得渾身發寒,
這是在用繩子捆女鬼?
難不成這繩子是什麽法寶,只是看着就是普通草繩的樣子,許是這法寶到了一定境界也是返璞歸真,這尋常人看不出來的吧,梁秋臨如此想着。
等看着洛姑娘像是綁完,就見她拿着一張黃符,指尖一動,符紙燃燒落進了桌子上的小碗中。
梁秋臨瞪大了眼睛,剛才他沒有眼花吧?
明明,明明沒有看到這洛姑娘用什麽打火石,也沒有火柴,這這麽不到一人的距離,他看的清清楚楚,這洛姑娘手指尖一動,打了個響指,這黃符紙就無風自燃起來。
洛螢看着自己的手指微動,火靈氣聚攏而來指尖點火,心中滿意地點了點頭。
《五行靈法》修煉了這麽長時間,吸收轉化這空氣中的五行之氣,好歹打個火,弄點水是不成問題的,日後就算是到了其他的任務世界,即便是流落鳥不拉屎的荒島,只要靈氣濃度不算太低,靠着這一手還是有保障的。
這......這種能力,盡管還沒有看到女鬼,梁秋臨對這洛姑娘的信任又多了幾分。
只是他下意識地抱緊了自己的畫板。
婳婳還在那紅楓圖中,畫紙,畫卷,這可都是怕火燒的啊。
“梁先生,你做好準備,喝了這符水,再睜眼就能看見這世間不尋常的東西,做好心理準備。”
洛螢友情提醒了一句,她自己雖然從不怕這些東西,但正常人來說應該是敬而遠之,恨不得一輩子也不要看見的吧。
梁秋臨重重地點了點頭,話本子裏的什麽狐妖水鬼的故事都看過,只是那大多是人們的想象,坊間流傳的各種靈異詭事其中也多是以訛傳訛。
如今這真的要第一次見鬼,他深呼吸了幾下,一口幹了這碗符水,閉上了眼睛。
符水入口有着火一般的熱烈,又仿佛冰水一般清涼,滋味難言,咽下去之後,梁秋臨心跳加速,睜開了眼睛。
他看着那繩子所在的地方,黑發的女鬼梳着高髻,穿着半坦領的衣裙,裸露在外的肌膚雪白,倒是真和這洛姑娘先前的描述一樣。
只是梁秋臨此刻只覺得有些恐懼和惡心,鬼的舌頭都是這麽長的嗎?
眼看着那女鬼的舌頭鮮紅如血,被拉長了兩圈繞着脖子纏繞着又打了個結。
舌頭被拽出,渾身被束縛,這女鬼面目猙獰可怖,梁秋臨被吓得後退了三步,都說鬼的樣子是臨死之前最後的樣子,這女鬼死之前是被什麽人折磨,舌頭如此,死狀當真是尤其慘烈!
梁秋臨只覺得自己今日看到了這女鬼,別說是晚上誰不睡得着覺,恐怕連午飯晚飯都吃不下去了。
只是,梁秋臨看着女鬼身上的衣服,還有頭上的高髻,那種熟悉的感覺又來了。
這衣服,這頭發确實讓他感覺眼熟,但這女鬼,梁秋臨真的沒有見過。
可這熟悉感從何而來呢?
梁秋臨陷入了沉思,他仔細地思考了一番。
是自己見過這個女鬼?
不,不是。
身為一個畫師,如果是自己見過的人,他能夠快速地捕捉到對方的面部與神态特點,這是長久的肖像畫中練出來的本能。
他很确定,自己沒見過這個人,至少不是大街上人來人往的見過,也不是自己認識的。
那為什麽讓自己感覺熟悉呢?坦領裸露的長裙,這不是洋裝,而是傳統唐朝的漢裝之一,如今鮮少能看到有人穿着了,還有那頭上的高髻也是。
梁秋臨腦中靈光一閃,是了,是了!這都是畫卷上的特征!
他應當沒見過這女鬼,但是他見過這女鬼的畫!就在早上,就在今早,就在幾個小時之前!
是那幅畫卷,那副讓梁秋臨開竅頓悟,花了兩個銀元在天橋的地攤小市之上買來的畫卷!
“洛姑娘,我想起來了,我知道我在哪裏見過這女鬼了,她是一幅畫上的!”
梁秋臨的語氣很是激動。
這幅畫明顯不是自己畫的,可是為什麽女鬼會趴在自己身上?
畫上的?
洛螢聽到梁秋臨的這個回答神色一動,這倒是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了。
“我今早收拾了臨出門之前将家裏打掃了一下,早桌角找到了這幅畫,順手就挂在了牆上,那副畫卷之中的女子就和,就和這女鬼長得一模一樣!”
聽了他的話,洛螢微微颔首,梁秋臨自己也反應了過來。
應當正是他今早将這畫卷展開,這女鬼的全身也展現出來,趁着機會趴到了自己的身上。
“梁先生,這幅畫是你何時買的?難不成一直沒有挂出來?還是之前沒有發現?”
洛螢詢問道,也不知道眼前這個女鬼是第一回 趴在梁先生的身上,還是之前就在了而沒有發現。
“這畫是我在天橋的小市攤子上買的,當時在攤子只展開了半幅看了兩眼,心有所悟,急匆匆的卷起來付錢就回家了,今天早上還是梁某第一次将這畫卷展開。”
梁秋臨認真地說着。
第一次展開就正好讓洛螢撞見了,此刻,洛螢也不知道她是該慨嘆梁先生走運還是不走運了。
畢竟哪有尋常人買一幅畫,裏面就有一個女鬼呢?
不對,等等。
洛螢的思緒微頓,若是一般人買一副畫,裏面碰到了女鬼那是走背運了。
可梁先生看起來不是一般人啊。
盡管在洛螢的陰陽眼之下,梁先生是個實打實的人。
但想到昨日在香山之上的那藍衣美人,還有今天這女鬼,洛螢覺得她的思路要變一變了。
如果梁先生買到這一副裏邊有女鬼的畫卷并不是一個巧合呢?
直覺告訴洛螢,這裏邊并不是一個倒黴鬼買到一幅畫這麽簡單。
洛螢眸色暗深,老話說切勿交淺言深,可京城這水越來越深,況且,她也對那藍衣美人的身份十分好奇。
把事情攤開了亮出來也好說話,不然這遮遮掩掩模模糊糊的,什麽事情查起來也費勁。
稍作思索之後,洛螢輕敲桌面,再度開口:
“梁先生,你覺得這畫卷被你買走,女鬼現身是一個巧合嗎?”
聽到這話,原本正試圖半捂着眼睛的梁先生放下了雙手,洛姑娘這話裏的意思是自己買到這幅畫卷不是巧合?
“我那日照例來擺畫攤,只是來的時間早了些就去逛小市,逛了幾家攤子,那畫卷也是我自己拿的,至多算我倒大黴。”
梁秋臨想這,這本來就是一個巧合,頂多是自己倒黴了點。
總不能有人安排了自己去買這幅畫吧?
梁秋臨看着洛姑娘斂了斂眉,他拿起茶杯剛喝一口,就聽她開口問了一句:
“那我便直說了,梁先生,昨日在香山之上的藍衣女子,她不是人吧?”
梁秋臨口中的茶水差點噴出來,他整個人被嗆住,連連咳嗽幾聲,緩了好半天,胸腔激烈地鼓脹着。
在除了畫畫以外的事情上,腦子總是慢半拍的梁秋臨此刻終于反應過來。
是啊,這洛姑娘既然今日看到了自己身上的女鬼,還有着符紙能讓自己也短暫地開了陰陽眼,對方不是凡人,又有着那般的能力,那昨日在山上必然也是看到了婳婳的。
只不過對方一直沒有表現出來罷了。
自己這豬腦子呀!梁秋臨此刻恨不得拍死自己,他居然這麽長時間一直沒有反應過來。
一想到這洛姑娘把那女鬼捆了起來,還有着這般手段,梁秋臨心中頓時惴惴了起來。
再一想到這洛姑娘是一大早就到了自己擺畫攤的地方等待自己,想來她可能早就在蔣義過來學畫的時候暗中看過自己了。而昨天在香山上,對方顯然是看到了而沒有發作,今日過來就是為了等着自己。
而那個趴在自己身上的女鬼,顯然是處于臨時事故,讓這洛姑娘不得不先處理了這個突如其來的女鬼,再跟自己商談。
梁秋臨飛速地把事情縷了一遍,應當就是這樣了。
如果不是這個女鬼今天橫空出世,現在被那草繩捆上的會不會就是自己和婳婳了?
梁秋臨的腦子裏思緒亂竄,可看着這洛姑娘對着自己一直都是好言好語很有禮貌的樣子,心裏一會兒覺得她是來抓婳婳的,一會兒又覺得她沒有這麽壞,兩個小人左右打架,腦子裏亂作一團。
面對洛螢的提問,梁秋臨完全有些麻爪,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看着他的樣子,洛螢一眼便知道梁秋臨此刻在想什麽,她無奈地開口:
“梁先生,我并無惡意,您是普通百姓,不曾接觸這些不尋常的東西,如今京城暗流湧動,妖魔算計,我昨日在山上遇見你與藍衣女子還不曾在意,只是今天又遇上了女鬼不得不留了個心眼,怕你落入了什麽陷阱,稍作差錯便是萬劫不複。”
聽到洛螢的話,梁秋臨信了大半,畢竟兩人無冤無仇,真要算起來還有着蔣義這個關系,如果不是這層關系,對方未必會過來提醒自己管這一番閑事。
“洛姑娘,梁某明白你心中之憂慮,只是婳婳絕無可能是陷阱,梁某敢對天發誓,婳婳也與這女鬼毫無幹系。”梁秋臨斬釘截鐵地說。
聽着梁秋臨的言語,洛螢知道了那絕色的藍衣美人名字叫畫畫,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個畫。
不過,這個名字倒是讓她聯想到了一些東西,但她面色依舊不改,反倒是嘆了口氣,繼續半信半疑地問話:
“梁先生,便是玄門修行之人也時常落入這等陷阱,況且如此姝色當前......”洛螢言語未盡,但梁秋臨已然明了她話語中的意思。
這是不見兔子不撒鷹,必須要個明白的說法了。
梁秋臨咬了咬牙,“洛姑娘,既然你如此說了,我也不瞞你,只是接下來的話還請你無比保密。”
此言一出,洛螢心中輕笑,等的就是你這句話。
梁秋臨深吸一口氣,洛螢為他續了一杯茶。
在他緩緩的講述中,從自己學習畫畫的初始目标,神秘夢境,到自己執迷的困境,讀書,留學,歸來,擺畫攤,然後買到那女鬼畫卷開竅,終于親手畫出了“婳婳”,也就是藍衣女子。
當梁秋臨将自己的經歷講完,他口幹舌燥,一口幹完這碗清茶,擡頭認真地看着洛螢:
“洛姑娘,這下你明白了吧。”
聽完梁秋臨的自述,洛螢眼中閃過一絲亮彩,有點意思,那藍衣女子倒真和她心中的猜測差不多。
而對于那女鬼,梁秋臨還是不明所以,洛螢反倒是若有所思,聽完了他的經歷,她大概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我懂了,只是梁先生,能否請婳婳出來一見?我有些猜測需要證實一下。”
洛螢絲毫沒有覺得自己提出的要求有什麽不對,梁秋臨的心裏又是一跳。
眼下站在人家的鋪子裏,不行也得行,梁秋臨估摸着,自己要是不叫婳婳出來,恐怕也走不出這間屋子了。
他打開自己的畫板,從中珍愛地取出昨日的紅楓圖。
洛螢一眼就看到了這張畫,畫的極好,香山之上的層林盡染,秋日瑟瑟,還有那耀眼的藍衣美人。
陰陽眼之下,那畫卷之中的藍衣美人無比靈動。
“婳婳,這位姑娘有些事情想要詢問,能否出來一見?”
下一刻,紅楓圖卷變化,洛螢眼看着藍衣美人就這麽從畫卷中走出來到了眼前。
哦不,應該稱呼她為“婳婳”了。
再度看到昨日還不相識的藍衣美人婳婳,洛螢眼中依舊掩飾不住驚豔之色。
“婳婳見過這位姑娘。”她對着洛螢一笑,聲音清靈動聽。
“婳婳姑娘請坐。”洛螢一手伸出請她坐下。
“婳婳姑娘,洛螢有個不情之請,能否與我握手。”洛螢輕笑地看着她。
“自無不可。”
梁秋臨還沒有來得及阻止,婳婳已經主動将手搭到了洛螢的右手中。
洛螢用右手指尖輕點,靈氣微動,似是被婳婳吸收。
她轉頭看向梁秋臨:“梁先生,畫中仙這個稱呼雖是好聽,卻并非是婳婳所屬。”
“如我猜測的沒有錯,婳婳應當是畫靈。”
劍有劍靈,書有書靈,畫有畫靈。
就像是誠和當密室之內的那些詭物們,拿破毛筆來說,它的本體是那一支筆,破毛筆的心智如何産生已經追溯不到,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它也可以稱之為靈。
靈這個字或詞,本身是偏向于正面的表述,萬物有靈。
畫靈由畫,在梁秋臨的筆下出生,幹淨得宛如一張白紙。
而詭之一字,也可稱之為怪。
詭者,怪也。
何為怪?
物之異常為怪。
有關于這些妖魔精鬼怪的說法,自古以來便是衆說紛纭,各有一說。
《崆峒問答》曰:“人之假造為妖,物之性靈為精,人魂不散為鬼。
其他的且不論,如果說如何辨別真正的靈與詭之間的區別,最簡單的看法就是陣營不同。
世間有白日黑夜,有光暗之分,有正義邪惡。
按照後世的網游陣營劃分,靈的誕生往往凝聚了美好的希望,大宏願,天生就是屬于守序善良陣營,最不濟也是個中立守序陣營。而這些詭物的産生往往與罪惡,血腥,欲望種種相關,直接劃到黑暗邪惡陣營去。
洛螢來到這個世界半年,詭物見了不少,妖物鬼物也見到過幾個,這靈倒是第一次見,而且還是極為稀有的畫靈。
看着婳婳,洛螢也不禁重新審視了一下梁先生。
之前在蔣義的描述裏,一直以為這梁先生是以為郁郁不得志,出來采風的留洋畫家罷了。
能夠點出畫靈來,這梁先生于畫之一道上已經達到了常人所不能。
梁先生也說過,從前沒有擺畫攤的那段時間正是頓悟在畫婳婳,進入那種狀态之後,就還是要消耗全身的精氣神讓畫靈凝聚而出,所以蔣義看到梁先生人回來身體卻差了很多。
恐怕連梁先生自己都不知道,婳婳的出現不只是他的畫技,他的畫筆,還有他二十餘年來如一日的執著與堅守,對于心中夢中目标的堅持。
那所謂的畫中仙,也許是梁先生兒時其中之一的夢境罷了,也許他也從來沒有重複的做着一個夢,只不過是他始終堅信着,堅持着
“畫靈?”梁秋臨反問。
洛螢簡單地解釋了一通,又講述了一通畫靈的誕生和他自己的關系,至于婳婳究竟是不是畫中仙這件事,還是讓梁先生自己琢磨去吧。
“我觀梁先生身子虛浮,畫靈之誕生乃常人所不能也,你看似只清減了許多,但精神氣消耗極大,身體裏的暗傷虧空是西醫瞧不見的,最好能請藥王一脈的名醫日後多多調養。”
聽着洛螢的囑托,梁秋臨記了下來,他自己還只當是那些天日夜颠倒投身畫畫,畢竟從前這種日子也不少,沒想到居然是這樣。
他急忙連連再問:“洛姑娘,那婳婳的出現與女鬼應當是巧合吧?”
梁秋臨是先去天橋小攤上買了這女鬼的畫,然後頓悟的,之後畫靈在他的筆下誕生。
開竅頓悟那是天時地利人和,可不是什麽東西能促成的。
“如果婳婳沒出現,你恐怕都要被那女鬼吸了。”洛螢說着。
先前這女鬼一直趴在梁先生的背上,舌頭伸向他的脖頸,正是意欲吸取身上的陽氣與精氣。
只不過因為他這些天精氣神早已虧空許多,并沒有吸到什麽。
按照梁先生所說的經歷,他買女鬼畫——頓悟——女鬼畫回家就扔到一邊——畫靈出現導致身體消耗——女鬼出現也吸不到多少陽氣和精氣
這麽一看,真是不知道該說梁先生是走背運呢,還是走好運呢?
說倒黴,他在地攤上買一幅畫裏邊都有女鬼在,畫靈導致身體虧空。
說幸運,他靠着一副破畫頓悟開竅,筆下生靈,背上多了女鬼還被洛螢撞了個正着抓住了。
如此總的看來,梁先生還是走好運的,畢竟沒有女鬼沒有得逞,他自己也得了好處。
“不過有些奇怪的是,尋常的畫卷并不能容納女鬼,如你所說那畫卷的畫風割裂,看起來極為詭異,我覺得除了這女鬼之外,也許那畫卷的材料,畫軸畫紙也許同樣存在異常。”
洛螢這話一出,梁秋臨的面色又是一變。
他猶豫地開口:
“我倒是真的不曾仔細觀察過那個畫卷的材質,今早上挂起來的時候摸着畫軸與紙都是尋常的,那畫軸上自帶挂繩,我就直接挂在牆上了,這女鬼既然跟我出來了,那是不是畫上的女鬼就消失了?”
“這女鬼能附身在畫上,難道是跟這畫的主人有什麽關系?”
梁秋臨想的也是越來越多。
“那畫上可有姓名款識?”洛螢問。
梁秋臨搖了搖頭:“沒有,只有畫,款識根本沒有留下,我也不曾在意,之前一直想着是兩個不同的畫師接筆續筆之作,這樣的事都是私下裏做的,哪有人會落款?”
這樣的話......洛螢轉頭看向了被綁在角落裏的女鬼,只能找她談談心了。
不過現在梁先生和婳婳還在,談心這種密事還是不太好讓他們圍觀,洛螢又想要拿到那畫卷的本體。
女鬼畫卷的本體在梁先生家,治安不好是一說,就怕那畫卷本身有什麽特殊之處再出變故,因此,洛螢也不放心讓梁先生獨自取那女鬼畫卷回來。
他今天剛開了陰陽眼,京城正亂的時候,以梁先生最近的運氣,保不齊真會碰着什麽東西。
這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
而這個不知名的女鬼,曹道人不在,洛螢也不可能拎着她一起上街出門,想來想去,偌大的誠和當居然沒有一個能妥善安置的地方,腦子裏轉了一圈,洛螢最終決定先把女鬼暫時扣押進秘字號房,有着一衆詭物鎮壓看着,等她帶着梁先生回來一并處理。
她把要去梁先生家取那畫卷的想法一說,梁先生沒什麽意見,只不過語氣吞吞吐吐,眼睛盯着洛螢的手。
“那個......洛姑娘,能不能先松開婳婳的手。”
先前洛螢輸入靈氣到婳婳的體內,手一搭上婳婳的手就沒放下。
聽見此言,洛螢若無其事,意猶未盡地放開了婳婳的手,冰冰涼涼,真軟啊。
仿佛是為了轉移話題,她随口一問:
“對了梁先生,你還記得當時賣給你這幅畫卷的攤主嗎?長什麽樣子,可有什麽特征?”
梁秋臨回想一下開口:
“那攤主穿了一身的破藍布褂子,臉上像是抹了什麽東西,戴着個鬥笠半遮着臉,只能看見半張臉,倒是我着忙給銀元的時候,看到他的手挺糙,主要是右手腕上有個月牙一樣的胎記,很顯眼。”
洛螢手中的茶杯頓時凝在半空,右手腕上的月牙胎記,可不就是當初蛐蛐罐的始作俑者,差點害死當鋪二櫃崔子銘先生的那個手工達人?
一想到這張女鬼畫卷出自那手工達人的手筆,洛螢看着現在活蹦亂跳·因禍得福·畫靈相伴·一臉回憶的梁先生由衷開口:
“梁先生,你的運氣真不錯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