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迢迢長路44
◎中秋詭事◎
一封信看完, 洛螢微不可查地嘆息一聲,她将信重新交還給了淩鈴。
淩鈴沉默了片刻開口:“上次姐姐來學校見到了思雨,如今她走了, 我想也應當告訴你後續。”
“只是不知, 思雨這一去何時歸, 日後又會是怎樣的境遇。”
洛螢拿起茶杯輕酌,她一個外人看到這封信都有些感慨,而與季思雨同窗四年的淩鈴恐怕思緒更加難言。
“季思雨能有如此之魄力,于她而言, 如今已是逃離了黑暗的監牢, 朝着她向往的地方去了。縱使這路上荊棘遍布,艱難險阻, 在她眼中依舊是嶄新的前程。誠如她所言,這是季思雨的自救,旁人之言語又如何?”
淩鈴把手中信件緩緩折起來, 自從前天回家收到這封信, 她的心緒久久不能平靜。
季思雨請紫姑的事情瞞不住,況且因為那副面容的變化也不是能遮掩得住的。
她和苗新月因為在女中做見習□□的緣故,很少回女師大的宿舍,可即便如此,仍然聽到了不少的風聲。
有人在背後說季思雨這張臉毀了,日後如何如何,怎麽嫁人?
從前那些主動對着季思雨讨好的男同學,也再也消失不見,反倒是聽說男生那邊大肆說起“醜人多作怪”, “如此毀容, 無人敢娶。”
淩鈴聽得到的已經是經由他人的轉述, 言語委婉了些,可季思雨身處其中,她又要如何去面對呢?
淩鈴想着,思雨她究竟是懷着怎樣的心情踏上了那搜前往西洋的客船?告別她的故國,她的友人,她的過去。
季思雨與紫姑之間的糾葛,會到此為止嗎?
日後一切的一切,她都無從得知。
有時候淩鈴會想,換做是自己淪落季思雨那時的處境,她會做出怎樣的決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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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有用自己的容貌性命來交易的魄力嗎?會有離開自己所有一切的決絕嗎?
她不知道。
刀子沒有落在自己身上,假設終究是假設,這世上也沒有如果。
而現在,她能做的只是為季思雨送上自己最誠摯的祝願。
願她前程似錦,願她如自由的鳥兒飛翔于天空之上,跨過山,跨過海。
沒過多久淩鈴就主動告辭,如今雖然放了暑假,還有一個月女中才開學,但燕大附屬四中一天沒有下錄用通知,她也無法安心。
淩鈴的母親雖然有繡莊的手藝十分賺錢,但這年紀大了眼睛也不好。趁着現在的這段時間,淩鈴準備去做上門家教補貼家用。
洛螢一出了會客室的門,就聽見王媽在詢問當鋪的大家夥想要吃什麽餡的月餅,上午走過的幾家饽饽鋪各色月餅被王小田代筆在紙上列了出來,準備進行投票。
寧爺在櫃臺上扒拉着算盤,這正午的時候馬上要吃晌午飯,鋪子裏并沒有客人。
“要拿蓮蓉棗泥和五仁的,蘇式和南越的月餅也可買些嘗鮮,權當是吃個新鮮了。”
“南越府的茶樓月餅似乎有三兩一個,五兩一個的,聽聞他們的月餅是論個賣的。”
“不妨買兩個這板鴨月餅分食,也嘗嘗這裏邊放肉的月餅是什麽味兒,總不擠是和夾肉燒餅一個味兒。”
“那可不準,月餅胚子是甜的,那肉定是鹹的,又甜又鹹的,那叫吃個什麽......”
櫃上正熱烈讨論的時候,洛螢一個擡頭看着少年頭拎着自己的畫卷回來。
“回來了?梁先生今日又不在?”看着他沒什麽精神的樣子,洛螢問了一嘴。
少年頭點了點頭,“是啊姑娘,這連着幾天了,旁邊看相的說一直沒見着梁先生人。”
聽見這話,當鋪大家夥的注意力又轉移了過來。
崔子銘捏了捏下巴,“小義啊,那梁先生可別是出了什麽事兒?你可是知道他家在何處?”
蔣叔正過來叫幾人換班吃飯,聽見這話,連忙開口:
“可別亂說話,沒準這梁先生回了家,有什麽要事要辦,興許是一時之間走不開了呢。”
少年頭擰了擰眉,“我也覺得有點不對勁,之前梁先生來擺畫攤的時間也不準時,但若是有事或者不來,先生怕我撲空都會在前一天告訴我,這次沒留個口信,我也不放心。”
“崔先生,我不知道梁先生家在何處,許是怕被人盯上,梁先生也很少和其他人聊天拉呱,唉,如果真出了什麽事想幫忙都幫不上。”
他嘆了一口氣。
若是梁先生只是一時走不開,或者是忙着什麽也就罷了。
可少年頭心裏沒說的是,梁先生一聲不吭地走了人,是不是嫌棄他招人煩了?讨厭他了?
一想到這裏,少年頭的心中就有些惴惴,整個人低落下來。
“行了,梁先生說不定是被什麽事纏了身,忙完了就會回來的,快去洗個手準備吃飯。”洛螢看着他低頭,拍了拍這小子的肩膀。
“好了好了,都過來吃飯,今兒個吃糊塌子,新下來的瓠子,可香了,剛做好,快去吃。”蔣叔一拍腦袋,想起來自己是過來叫人吃飯的。
“哎呀,王媽做的糊塌子那個香啊,小義啊,走,吃飯去,你不是最愛吃了嗎?”崔子銘攬着少年頭走出營業室。
洛螢搖了搖頭也跟了過去,糊塌子是真的好吃,這玩意兒最講究現做現吃,涼了可就不好吃了。
這東西她從前在現代的時候也吃過,只不過家裏是用絲瓜做的,來了這裏才知道,這正經的糊塌子,最正宗的做法是要用瓠子做的。
瓠子就是瓠瓜,狀似葫蘆,但沒有亞腰,比葫蘆細又長,擦碎成細絲混上面粉雞蛋清水調成糊,在微火的鍋裏攤成大餅,鏟子再翻個面,就是一張好吃的糊塌子。
飯桌上,焦黃中帶着青綠的糊塌子蘸着醬油蒜泥的蘸料,熱乎乎地吃到嘴裏,熱氣騰騰,清爽甘甜,吃的人根本停不下來。
一晃一個月,八月中秋節如期而至。
中秋節的前幾天,當鋪裏倒是迎來了營業高峰期。
因為要過節的緣故,來了不少當東西的客人。
過節停業一天,餐桌上各色的月餅切成了小塊用小銀叉子紮着吃,各個味道都能嘗到。
寧爺人老了牙口不好,小口小口地咬着切好的月餅。
董家三兄弟吃起月餅就豪放得多,拿起整塊的月餅吃。
中秋團圓夜,崔子銘放假回家與家人相聚,摺頭徐長平回家陪母親,寧爺沒有子女,董家三兄弟都在當鋪,蔣叔王媽兩口子的家就在這,還有被撿回來的少年頭,都是留在當鋪裏過節的。
許是老天爺也知道今天過節,天朗氣清,惠風和暢,團圓飯要到晚上吃。
上午無事,洛螢接了王媽的叮囑,要去大荷地溜達一圈。
大荷地,它的另一個名頭倒是更加響亮——鼎鼎大名的什剎海。
中秋節出門游玩,但當鋪總是要有人留守看着的,寧爺含笑揮揮手讓洛螢帶着少年頭出去,又把董大派做保镖,蔣叔和王媽準備着團圓飯,另外的兩兄弟負責留守保衛。
這天路過了天橋市場,連天橋的賣藝人都少了一些。
“大家都回家過節了啊。”少年頭砸吧一聲,習慣性地看向梁先生擺畫攤的角落。
那看相的先生都回家過節了,梁先生依舊沒有回來。
他快速地斂去失落,興致勃勃地跟着洛螢還要董大讨論起了去大荷地。
“聽說那邊還新建了公園,也不知今天人會不會多。”
“今兒個八月節,團圓飯還是要晚上吃,許是無事的人都要出來溜達逛逛。”董大說着。
街邊的大車上擺着聞香用的果子,虎拉車,沙果,槟子,果香濃郁,路過一聞叫人心情也好。
今兒個雖然是團圓節,但街上的膠皮依舊不少,從前門這邊到大荷地的距離可不近,洛螢三人是坐了一段的黃包車,又體驗了一把電車,這樣也是折騰了一個多小時才到地方。
此時入秋,這裏的荷花已是漸漸殘敗,岸邊有着一堆堆剛采上來的白蓮藕。
藕風輕,蓮露冷,王媽打發他們過來也是為了買這最新鮮的蓮藕,這是北寧秋日裏的特産河鮮。
洛螢看着,眼下還有不少人都特地排着隊在挨個買蓮藕。
“去年東家懶得動彈,還是王媽派我過來跑一趟買蓮藕,也是如今日一般。”董大說道。
大荷地雖不算偏院,偌大京城,特意跑過來一趟買藕,也是只有閑人才能做的事兒。
“咱們北寧的藕與南方的藕不同,南藕多是七孔,短短粗粗的像個胖娃娃用來炖湯,吃起來粉潤軟糯,北寧的荷藕乃是九孔的,咱們也不愛炖湯,涼拌了脆生帶着荷香,這大荷地的藕可跟外頭的不一樣,每年也就吃這麽幾天。”
一旁同樣過來買蓮藕的客人聽着了他們說話,順口搭話,聽起來也是一位老饕。
洛螢點了點頭,“原來如此,受教了。”沒想到一個蓮藕也有這麽多的學問。
“人都說那個成語,藕斷絲連,不過這成語用在南方藕上合适,咱北寧的藕掰斷了也不會拉絲,要的就是個脆。”
排隊買蓮藕的你一言我一語,甚至讨論起了今天買完藕回家要如何做,這個說切片涼拌,那個說切丁清炒,頓時交流了起來。
買好了一截蓮藕,又繞着轉悠了幾圈,就踏上了回家的路。
買蓮藕到不費什麽,錢也不貴,只是這一來一回十分耗人,加一起攏共就三個多小時,就為了這麽一截新鮮蓮藕,不過每年攏共就這麽一回,權當是吃個新鮮了。
這讓洛螢倒是頗為體會到了後世現代的吃貨們,為了自己心愛的美味不惜跋涉千裏的滋味。
回到誠和當換了身衣服,又發現院子內多出來的案臺,上擺月光碼兒,八仙桌上擺着憨态可掬的兔兒爺和兔兒奶奶,這是晚上要拜月的供桌。
兔兒爺和兔兒奶奶是泥像,油彩顏色缤紛,支棱着耳朵翹起三瓣嘴,看起來十分的憨态可掬。
在現代的時候,洛螢是從來沒有拜過這個的。
而在原身的記憶裏,奉天府那邊也沒有拜月的習俗,不過聽王媽說,這無論是京裏還是南方金陵南越蘇杭那一頭,都是要拜月神,拜月娘的。
只不過有句老話叫做“男不拜月,女不祭竈。”
如同只有男人祭祀竈王爺一樣,這拜月是屬于女人家的專屬。
從前這誠和當裏的女人家只有王媽一個,每年只有王媽自己弄個小小的拜月儀式,今年有洛螢這個東家在,供桌也撲騰地大了一些。晚上洛螢還要同王媽一起拜月。
從大荷地買回來的蓮藕,王媽已經迅速地收拾好了一截鮮嫩如玉的長截藕,放在了兔兒爺的面前。
洛螢心說,這兔兒爺按理說不應當是吃草吃胡蘿蔔的,怎麽供奉了一只藕。
王媽解釋了才知道,這藕可不是供品,而是給兔兒爺享用完其他供品之後剔牙用的,剔牙過後,兔兒爺便不再是神仙,變成了孩子們的玩具,可以從這八仙供桌上拿下來玩耍。
“這一對兒兔兒爺兔兒奶奶,等拜月之後就給小義放屋子裏去。”
“知道了,幹娘。”少年頭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
“怎麽了這是,留給你屋裏正好還能瞧着畫畫。”洛螢看少年頭一臉無可奈何,随即開問道。
“他呀,他那屋裏的兔兒爺徒兔兒奶奶都比咱們鋪子裏的人多了吧?”
王小田笑着插話。
“怎麽說?”洛螢搭茬。
王小田從院落桌上抓了一把瓜子邊磕邊說“北寧過這團圓節,大人是要給自家孩子請兔兒爺,請平安,親朋好友也會給親戚家的孩子送兔兒爺,送保護神,送祝福送吉祥,小義還沒成年,仍是個孩子,前兩年鋪子裏每人都送了他一個,我們還特地挑了不同的樣式,他那屋的兔兒爺可攢的夠多了。”
“今年我說了好些次,的虧只有幹爹幹娘請了一對兔兒爺兔兒奶奶,不過加上這一對,我那屋子裏的架子都要擺不下了。”
少年頭雖然是抱怨,但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他屋子裏的兔兒爺都是代表着大家對他滿滿的祝福。
王媽和蔣叔在忙着做飯,這給月神和兔兒爺擺放供品的活就交給了洛螢和少年頭。
秋日是豐收的季節,應季的新鮮瓜果無比豐盛,鋪子裏也是樣樣都買了一些,寓意齊全得很。
洗好柿子與蘋果擺在一個盤子裏,這是“事事平安”,桃子與石榴放在一起,象征着長壽吉祥,多子多福,京城本地出産的玫瑰香葡萄,還有特地切成了蓮花瓣的西瓜,這彌足珍貴的水果乃是對月神最誠摯的供奉。
除了這些吃的供品,洛螢上街時看到的虎拉車沙果槟子也裝了單獨的小碗,這是給月神娘娘聞香的!兔兒爺兔兒奶奶的一左一右擺上了一對玉色花瓶,一個插上雞冠子花,另一個插着帶着枝的毛豆。
雞冠子花象征着廣寒宮的婆娑樹,至于毛豆則是給兔兒的吃食了。
供桌上擺的是滿滿當當,供桌下還圍着一圈的水仙花月季花,只是這剛擺上一會兒,洛螢和少年頭就開始後悔。
倒不是因為別的,而是這些水果擺上去了,招蟲子!
今日無風,秋日時節,洛螢躺在院落裏的搖椅上,一搖一搖的,悠然閑适。
這還是她第一次在這個世界過節,和這裏的人一起,過着北寧的中秋節。
下午在院子裏,幹活的幹活,守衛的守衛,寧爺看着報紙,少年頭和王小田則被王媽支使來去,洛螢這個東家躲了個清閑。
手裏的報紙最近的報紙也是因為中秋佳節到,讨論起了月餅和各地的習俗。
眼看着少年頭又裝了兩碟子的自來紅月餅端上供桌,還伸過來問洛螢要不要嘗一嘗,洛螢果斷搖頭。
這自來紅月餅裏是大塊的冰糖和青紅絲,甜的有點膩人了,另一種月來白吃着倒是還行,只不過因為是葷油和面,并不能上供。
王媽又端了一個蒸屜出來擺在八仙桌的中央,這是團圓餅,八仙供桌這下子已經擠得是滿滿當當。
洛螢在現代的時候也不曾拜過神,來到這裏倒是第一次,眼前這滿滿豐盛的供品,她并不覺得浪費,畢竟這個時代的大家可從不浪費,供奉之後的供品也都是撤下來分着吃。
拜月神是希望,是寄予,是對未來的美好憧憬,何樂而不為呢?
清蒸的勝芳螃蟹上了桌,這勝芳螃蟹是提早兩天買了的,王媽養在廚房兩日,用芝麻喂了兩天除去異味。
中午拿回來的大荷地新藕也被王媽切片做成了涼拌菜,還有些炸藕合,因為還要賞月吃月餅,菜不算多。
外頭貼了停業的告示,自然是無人敲門,天邊披上了層層縷縷的霞帔,美不勝收。
“團團圓圓,又是一年。”寧爺喝着小杯的菊花白酒念叨了一句,洛螢和少年頭的身前擺的荷蘭水。
“一年一年又一年,這人老了,老骨頭也是不如一年了。”王媽也是嘆了一句。
四合院的青瓦灑下銀月光輝,皎皎空中,皓月宛如白玉盤。
吃着蟹,唠着嗑,清風徐徐,安閑怡人,等到這一頓團圓晚飯吃完,洛螢在一旁撒了菊花瓣的溫水裏洗過手指,看着空中的皎潔月色,她心中輕嘆一聲,月是故鄉明啊。
院落的餐桌由着董大他們拾辍了,王媽帶着洛螢準備拜月。
焚香叩拜,王媽的嘴裏念念有詞,洛螢耳朵靈動,都聽在了耳裏。
“請月娘娘,兔兒老爺兔兒奶奶保佑誠和當和和睦睦,大家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生意蒸蒸日上,日子安樂平穩。”
王媽拜月之後,洛螢也手持三根香,她學着王媽的樣子焚香三拜,許下祈願。
拜月結束,伴着夜空之中的清靈皓月,今年的兔兒爺與兔兒奶奶又被送到了少年頭的房間,供品撤到桌子上分食,正所謂心到神知,上供人吃,吃月餅,喝清茶,賞月光。
洛螢吃着一牙團圓餅,嘴裏蜜一般的甜,這東西裏面有着紅糖芝麻桂花鹵子,甜的有點齁人,但在中秋佳節的夜晚吃着團圓餅賞月,這可以說是她從未有過的體驗。
百年後的中秋節,月餅依舊是一年一度,餡料也翻出來各種花樣,價格昂貴,每每又要引發一年一度的五仁争論,她也很久沒有過過一個像樣團圓的中秋。
中秋節後,誠和當的生意頓時蕭條了一陣,洛螢與王小田崔子銘兩位掌櫃又去了幾次凡俗的鬼市,除了些許的小物件也沒什麽收獲。
結果這才過了中秋節幾天,淩鈴再度上門。
洛螢原本以為是她的□□工作考核有了消息過了說一聲,不成想她還帶了個朋友過來。
才進了會客室把門一關上,淩鈴就忍不住急急地開口。
“姐姐,曹道長如今還在京城?能否請他下山一趟?”
聽了這話,洛螢一個挑眉,找曹伯伯?
她也是有日子沒有見到曹道人了,中秋節前帶了點心和月餅去了西山觀,但觀裏只有小道童清風一個人在,看着她送來的點心感激不已。
問及他師父去哪了,清風也是苦着個臉,不知道,曹道人這個師父向來是說走就走,有時候留個紙條說是下山了,可這去哪壓根就不知道。
當初鬼市那事之後,曹道人說京城裏風聲緊,準備回西山觀上呆着。
這到現在依舊是一個月的時間,這是又下山去哪了還是有什麽事兒?
這一個月裏曹道人可是沒來過誠和當,洛螢腦海裏電光火石地轉了一圈,看着坐在對面的兩人。
淩鈴問的急,但看樣子她帶過來的另一個短發姑娘更急,抻着腦袋等她說話。
“我中秋前幾日去了觀裏,曹道長并不在山上,小徒弟并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洛螢搖着頭如是說道。
一聽她說曹道長不在,淩鈴瞬間嘆了口氣,她身邊的女孩也很是失望。
“怎麽了?這麽急找曹道長做什麽?”
洛螢發問,淩鈴看了身邊的女孩一眼,似乎在詢問對方能不能說。
“這位......姐姐......我家裏出了點怪事,聽淩鈴說那位曹道長很有一番本事,所以想請曹道長到我家去看一看。”
淩鈴身邊的女孩主動開口,洛螢看着姑娘,一頭利落的短發身上是一襲簡單的洋裝小皮鞋,年紀和自己的便宜妹妹仿佛,應當是和淩鈴關系很好的同學好友,家境優越,腳上那一雙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小牛皮鞋可是西洋貨,一雙要幾十元。
不過,聽着這女孩的話,洛螢的眼神落在了淩鈴身上。
她記得,上一次去西山觀帶了淩鈴一起,但曹伯伯好像沒顯示出什麽自身的本事吧?淩鈴是從哪知道的?
注意到洛螢的目光,淩鈴連忙開口:“新月他們家又是請了教堂的牧師過去,還請了寺廟裏的大師過去看,都沒有什麽發現,江湖術士也請了幾個,如今是尋不到什麽靠譜的人,我想着姐姐認識曹道長,上一次去西山觀,那裏看着就像是隐居清修之所,想來曹道長也是有真正本事的道長,請來試一試總是好的。”
洛螢眼神閃動,請了這麽些人都沒用?是真的遇上了什麽?還是這家人心裏作怪?亦或者是幻覺?
“請了這麽多人都沒用,究竟是怎麽回事?”
這名叫新月的女孩揉了揉額頭,“此事還請姐姐保密,不要告予外人。”
洛螢颔首應是,對面的短發女孩緩緩開口。
“我家姓苗,在這北寧城中有着幾分祖業,家父是做生意的好手,我家除了我還有九歲的小妹,前幾日中秋之時,因為我已成年,小妹只是個小孩子,家中有不少親屬都給小妹送來了兔兒爺兔兒奶奶,這也是往年的慣例了,收到的越多,對小妹的祝福也越多,本來家中也不曾放在心上,等到拜月之後,這些兔兒爺兔兒奶奶就收進了卧房的櫃子裏。”
“小孩子正是好動的時候,家中的玩具說是堆成山,小孩子又慣來喜歡新東西,每年拜月之後,這兔兒爺就被小妹忘到腦後一幹二淨,玩着手裏各色的新玩意了。”
“可今年很奇怪,今年家中小妹依舊收到了很多的兔兒爺,兔兒奶奶,不光是親屬,我和父親母親,祖父祖母也是有準備的,還有我家生意上來往的京城親顧,林林總總都送過來不少,原以為這些兔兒爺拜月之後依然收到櫃子裏,可中秋當晚,小妹臨睡前吵吵鬧鬧的,非要抱着兔兒爺睡覺。”
說到這裏,苗新月停頓了一下,拿起手中的茶杯。
洛螢聽到這還是很正常,兔兒爺兔兒奶奶少年頭屋子裏也有,小孩子要抱着玩具睡覺也很正常。
她準備繼續聽下去。
“我兒時也曾抱着喜歡的娃娃睡覺,這本應當是沒什麽奇怪的,可問題是......”
苗新月陷入回憶,表情越來越奇怪。
“問題是我小妹她要抱着所有的兔兒爺睡覺,中秋她收到的兔兒爺,大大小小的,足足有幾十個,家裏早給她換了西洋大床,倒是能擺一些,可就算如此,她一個小孩子,那兔兒爺兔兒奶奶都是泥塑的像,半夜擺在身邊睡覺,撞出個好歹,砸到了頭受傷可怎麽辦?”
洛螢中秋前上街也看到過賣兔兒爺的攤子,大的足有兩三尺高,化工精細,小的也有人的手掌大小,色彩缤紛的,越大的精細的自然越貴,小的粗糙的就便宜一些,如苗家這樣的人家,不管是請回家的還是親戚朋友送過去的應該都不小。
這玩意可不是現代的布娃娃,泥捏的,雖然摔地上容易碎,但若是砸到身上也是不好受,絕對能把腦袋砸個窟窿出來。
“小孩子哭鬧起來不講理,我小妹又是家裏慣來寵愛到大的,好說歹說,只留了一個兔兒爺在床上,放在另一個枕頭上,答應我小妹明天再換另一個兔兒爺兔兒奶奶來睡覺。”
“照看小妹的陳姐住在外間,并不帶着她一起睡,只是小妹睡覺容易蹬被子,陳姐半夜時常要起來給她蓋被子。那天晚上,陳姐半夢半醒地聽見了說話聲,是小妹的聲音。”
“陳姐一下子就驚醒過來,以為是小妹叫她起夜,或是要喝水,可陳姐進裏間看小妹的時候,那時已經是夜半十一點多,小妹居然側着身子和床上的兔兒爺說話。”
“小孩子對着玩偶娃娃自言自語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兒,可我小妹她,是跟那兔兒爺在對話,陳姐去問她要不要喝水,要不要起夜,可小妹抱着那兔兒爺一動不動,眼睛卻睜得大大的,一句話也不說,過了好半天才轉頭看着陳姐,和她說:陳姐,兔兒爺在問我話呢,我都答上來了,你聽到了嗎?”
說到這裏,苗新月的語調停頓。
“子不語怪力亂神,陳姐當時也被吓了一跳,但想着小孩子童言無忌,這都是小妹自己亂想出來的,讓她快些睡覺,明天還要上學。”
“結果到了第二天,小妹又換了一個巴掌大的兔兒爺抱在懷裏去上學。那時候陳姐把晚上的事兒告訴了我們,但一家人也沒有在意,只當小妹是又貪新鮮喜歡玩兔兒爺了,囑咐小妹上課不許玩。”
“帶着玩具去學校也沒什麽,我兒時也是帶過東西去與同窗玩耍的,可等小妹放學到家,就接到了老師打到家裏的電話,說小妹一整天上課都把那兔兒爺抱在懷裏,老師怎麽說也不聽,死活要抱着,引得別的同學也有學有樣,上課都往小妹那裏看。”
“老師還勸說我父母不要嚴厲地教育小妹,想來她也只是貪圖這幾日的新鮮,過了這幾日有了其他的新鮮玩物就好了。”
“可誰知道接下來的幾天,夜裏陳姐幾次過去,每一次小妹都是睜着眼睛在和兔兒爺說話,陳姐偷聽了好幾次,她問‘你住哪裏’,又說‘我家住在XXX’,問‘你家裏幾口人?’,再說自己家裏幾口人,不是自言自語,而是像和一個什麽東西在對話聊天一樣。”
“白天去學校上課也是如此,抱着那兔兒爺不撒手,回家吃飯也不放,走到哪裏帶到哪裏,連學校的其他同學也學着她的樣子,一個個帶着兔兒爺上學,老師打來電話苦不堪言,上課時候底下坐了一個個孩子,各個懷裏抱着個大大小小的兔兒爺!”
“誰若是敢搶小妹手中的兔兒爺,她就像發瘋一樣厮打,甚至咬人,堅決不放手。陳姐被她折騰了幾晚上吓到了,把那個小妹每天放在枕邊的綠袍兔兒爺偷偷摔碎,還用棍子捶碎埋進了土裏,可那天晚上,陳姐看到那尊兔兒爺又出現在了小妹的枕邊,活靈活現的,像是真的活着的兔兒爺一樣。”
苗新月的語氣越來越低,雙眼充滿了恐懼,聲音有些顫抖。
“小妹的那些兔兒爺沒有相同的,每一個都不一樣,陳姐記得清清楚楚,她看到的那個就是白日裏被她摔得粉碎的那個,穿着綠袍,可一打開燈再一看,小妹枕邊的又變成了一個穿紅襖的兔兒爺,她只當是自己偷偷摔碎了虧心,以為是眼花了。”
“可陳姐夜半醒來,朦朦胧胧地看到她的床頭端坐着一個綠袍的兔兒爺。”
“那兔兒爺的綠袍狀似鬼火一般森然螢綠,彎彎的眼睛黑黝黝,”
“兔兒爺支棱着的一雙耳朵又尖又長,細線一般的三瓣子嘴微微翹起,兔嘴鮮紅欲滴,正對着她……無聲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