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罪惡之城》 作者:兜兜麽
文案
晉江2013-5-28VIP完結
總點擊數:61160 總書評數:1336 當前被收藏數: 1222 文章積分: 23,365,952
這是一座充滿了肮髒欲望的城市
父母兄弟,每一個人背後都藏着秘密
唯有她和陸滿的感情是真實而純粹的,即便陸滿一無所有
原以為能夠跨越一切,然而到最後,美夢每每破碎
當霍展年終于摧垮榮耀無限的餘家,她又能逃到哪裏去
死去的陸滿,再一次出現在眼前,成為另一個坐擁一切的霍展年
結局該如何書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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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姐弟戀,正太,大叔,黑幫風韻,豪門陰謀,強取豪奪,虐戀情深,加一點點潤色,就是罪惡之城。
肉會有的,下酒菜也會有的。
同志們,文裏見
內容标簽: 黑幫情仇 虐戀情深 都市情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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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關鍵字:主角:寧微瀾,陸滿 ┃ 配角: ┃ 其它:
來一個補充文案:
陸滿翻過身,笑着說,“女朋友,剛起來就親我?男朋友雖然身體強壯,例無虛發,也會受不了的。”
她腰酸,背痛,被年輕人折騰得骨頭酸軟渾身無力。
霍展年說:“阿寧,你就在我手心裏,反抗?也就是做做樣子,有什麽意思。”
又補充:“婚禮上,記得要笑,不然報紙頭條散發出去,你又要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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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姐弟戀,正太,大叔,黑幫風韻,豪門陰謀,強取豪奪,
虐戀情深,加一點點潤色,就是罪惡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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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顯
某年某月某一天,太平洋的浪濤一路南下,帶着季風的潮濕與溫暖,跋涉千裏在大興塆嶙峋的礁石上着陸。
然而它的最後一聲嘆息,也被巨大的引擎聲碾碎,四散而逃。才過二十二的寧微瀾被染一頭楓葉紅的陸滿稱為‘你這個老女人’。
她不喜歡這樣的人,年少堕落,不知悔改,換作母親來講,更直接更犀利,陸滿就是城市角落的垃圾,一團自以為是,驕傲自負的垃圾,總有一天要被扔進垃圾填埋場裏碾成粉末徹底掩埋。
這輛殺氣騰騰的改裝EVO與寧子昂的銀色保時捷一并停在終止線上,月中天,戬龍城的氣候微甜。陸滿,于寧微瀾而言面目模糊的古惑仔,正一手搭着花紅柳綠杏仁眼的小太妹,另一只手,纏着繃帶的手指勉強夾着煙,指指點點,極為讨厭,颀長的身軀似乎永遠也站不直,好像帶着笑,她看不清了,想着近視越發嚴重,遲早要戴眼鏡,頭疼,聽他說:“看不出來,你這個老女人還有兩下子。”
這樣的稱許,暫且将它當作一句來自小混混的稱許,寧微瀾只聽得見‘老女人’三個字。她側過頭去查看寧子昂,這才皺起眉,天底下只有寧子昂這樣的腐爛公子哥,才會開着保時捷輸給陸滿,他才十六,未來得及拿駕照,居然敢與人在蛇形公路上賽車。看着他倔強神色,忽而又覺得心軟,今天是寧子昂生日,母親送他一輛豪車又出去忙,他與衆人大吵一架後奔出大宅滿城飚車,也無人追出來,外公只說一句任他去,就上樓喝茶逗貓,家裏更是無人來追,只有寧微瀾放心不下。在沿海公路上找到他,誰知這位大少爺跟一群烏七八糟的古惑仔杠上,輸光了現金手表錢包,一定要賭到裸奔才肯放棄。
寧微瀾要帶他走,他說好,除非你贏過他。
這其實并不是什麽難事,彼時她跟着淩少坤沒有什麽不去嘗試,再加上Speedstar的驚人馬力,跑贏陸滿輕而易舉。
拖着寧子昂塞進副駕,她舒一口氣,總算可以回家。但寧子昂就是一臺不斷制造麻煩的機器,他又跑到陸滿跟前,盛氣淩人模樣,完全不顧周圍一幹早已心懷不滿的古惑仔小太妹們,“你說的願賭服輸啊爛仔,現在你輸了,快點把錢包還我!”
陸滿倒是聽得來了興致,輕蔑地笑了笑,挑眉,更欺進一步,差不多年歲的男生,他竟比寧子昂整整高出一個頭,瞬時間巨大的壓迫感迎面而來,寧子昂心裏有些怯,面上卻仍繃着,不甘示弱。
陸滿說:“好笑,老子好像沒答應你們,把你那破錢夾當這一場的賭注吧。再給老子唧唧歪歪,信不信今晚就廢了你。”
寧微瀾看着弟弟一而再再而三地惹事,難免心煩,踹了一腳車門只當發洩,海岸偏僻,即便打電話求救,保镖趕來最快也要三十分鐘,遠水救不得近火。報警?開什麽玩笑,寧子昂不滿十八歲無證駕駛城市飙車,足夠被城中媒體大标題讨論一整個星期。沒有辦法,只好化身成溫柔淺笑的好姐姐,上前去努力化幹戈為玉帛。
“陸先生,我看——”
未等她說完,陸滿便大聲笑了起來,連帶着一群爛仔也樂呵呵嘲笑她飽含現代文明的‘陸先生’三個字。
“陸先生?這位大嬸,我年紀小,還不到被人喊先生的程度,拜托不要拿你那套文明社會的稱呼來惡心我,陸滿,老子叫陸滿。不叫陸先生陸後生,就是他媽的陸滿。”
寧微瀾接受不了自己被一個社會渣滓羞辱,但對方人多勢衆,她也無計可施,只漲紅了臉,狠狠瞪這王八蛋。寧子昂卻站不住了,少年氣盛,凡事不過腦,揮拳就要揍陸滿,卻被對方一只手制住,膝蓋鈍痛,他已經被陸滿一腳踢得跪下,力道十足,幹淨利落,堪比動作片裏渾身肌肉的硬漢,旁邊一個黃毛興奮地叫起來,“他媽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敢跟陸滿哥動手,就要做好斷手斷腳的覺悟!”
寧子昂掙紮着要起身,卻又被陸滿一腳踹下去,這回再也動彈不了了。寧微瀾急得撲過去,抱住陸滿擰住寧子昂胳膊的手,仰頭望着他,懇求說:“陸先生,不,陸滿,有話好好說,何必動手呢?子昂還小,不懂事,不會講話,我代他向你道歉。您大人有大量,沒必要跟小孩子計較。”
“他還小?”他嗤笑,對寧微瀾的陳情不屑一顧,“他還小又怎麽樣?他從小住洋房開洋車,幹什麽都有人伺候,誰都要讓着他是吧?就因為他有錢?老子偏不,今天就廢了他一條腿你又能怎樣?”
“這個女人不錯,弟弟打死了扔進海裏,姐姐留給我。”他身後那胖子又高又壯好像一堵牆,路燈下的連卻是慘白慘白的,鬼魅一般。現在這些十幾歲的小男生,天不怕地不怕,又沒有腦子,沖動起來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她不是不怕的。
寧微瀾只看着陸滿,“陸先生,看來你的道理,我的道理,互相都講不通。”
“看來是這樣。”陸滿卻看着她敞露的領口,瑩白的肌膚在燈光下仿佛一塊無暇的玉,通透而冰冷。
“今天的事情,回去之後我們可以當作沒有發生過。但是陸先生,如果你真要傷害我,請你在動手之前想想後果。你手裏有子昂的錢夾,裏頭有證件,看一眼就知道,我們并不是普通人。您沒有必要為了一時之氣給自己惹下無盡的麻煩。”她費了好大力氣才将腕上的軟玉镯子摘下來,遞到陸滿纏着繃帶的手上,“這個镯子至少值一百五十,陸先生拿去玩玩,只當是見面禮,大家交個朋友,來日好相見。”
“嘀——嘀——”不知是誰的劣質電子表,整點報時,她心裏着急,已經是淩成兩點,月黑風高,海風瑟瑟,讓人不禁打了個寒顫。
一百五十萬,夠他花銷一輩子,卻眼見他面不改色,掂了掂玉镯子,毫不在意地扔給身後的胖子,仿佛不過扔掉一只廉價玻璃制品,滿是不屑。“對了,這才是正确的态度。”竟伸手來捏寧微瀾的臉,“大小姐,以後要懂禮貌,講文明,懂不懂?”
她心裏罵神經病,嘴上卻忍着厭惡,撐起笑,“時間太晚,就不打擾陸先生休息了。”費了老大勁才把寧子昂抗進車裏,她自己開出來的白色奧迪便無人管了,孤零零停在路邊等拖車。
陸滿搓了搓手指,方才滑膩的觸感仿佛還停留指尖,好似那塊冷冰冰的玉,他啐一口痰,罵道:“操,有錢人,真他媽的嫩!”
他身邊小太妹卻說:“這破镯子真值那麽多錢?我不信。”
陸滿轉過身跟胖子說:“镯子好認不好賣,就交給死龅牙抵債,那小子的錢包手表都當掉,換了錢大家出去躲一陣,阿眉也不要再做了,跟着我去鄉下,免得被揪出來。”
阿眉說:“跟着你?你養我呀?”她的眼線睫毛早已經暈開了,在路燈單調而粗狂的光照下,紅的唇渾濁的眼,像每一張在城市角落賠笑的臉。
陸滿捏她臉頰,指腹上都是脂粉,只是歪嘴笑,不肯答應,壞壞的樣子又讨厭又迷人。
而回程的路上漸漸有了人煙,暗夜霓虹在引擎聲裏化作流光飛過,車內始終沉默,寧子昂咬着牙拒絕呻&吟,寧微瀾卻是真的累了,是身體上的疲勞,也是對于瘋狂的,叛逆的,不可理喻的寧子昂的厭倦。如果他消失就好了——她竟然也有了這樣的想法。
但同時寧子昂也是卑微的,脆弱的,被忽視的,他的生活充滿了這個城市最肮髒的一切,她轉過頭看他,蜷縮在副駕上,禮服上,期待着生日聚會的快樂還沒有死透,家人的冷淡和漠視卻早早的撕碎了他最後一點點希望。
她多想摸摸他的頭,輕輕告訴他,“好弟弟,希望這種東西,不該是你能擁有的。早應該掐滅,免增煩惱。”
當她伸手觸碰他一根根立起來氣勢逼人的短發,卻依舊以沉默相待。
因為母親喜歡這樣,在沉默與溫柔中,享受你的痛苦。子昂。
“子昂,你要明白,我們都是愛你的。只是……有的時候……不懂得如何表達。子昂,你慢慢就會了解,陪伴并不是愛唯一的表達方式。嗯?子昂,生日快樂。”
他只聽得見她溫柔地喚他“子昂”,其餘字句早已淡化,子昂,子昂,仿佛催眠師為他造夢,告訴他,他是被全世界愛着的再幸福不過的人。
車廂靜谧,少年壓抑的啜泣聲誘發了一場苦澀秋雨,寧子昂說:“我知道,我是廢物。”那一刻,她從他再年輕不過的臉上,遇見叢生的皺紋與灰白的發。
子昂,寧子昂。
她停下車,霓虹淺影恰巧墜落在車頭,一切仿佛一場荒誕的電影,瘋狂的編劇與沉默的導演,誰也不知道劇情将走向何方。
橋下是永不平息的入海口,橋上是一輛輛穿梭燈影的車駕。
有時候無法向前,有時候無法停歇,有時候就是這樣。
“子昂,生日快樂,永遠快樂。”
安安
午飯時間去赴與姜的約會,到達時一桌子菜已經布置滿檔。
姜安安剪掉了長發,眉似刀鋒,眼角含笑,如同一位精神抖擻的騎士。她拿起筷子,享受老友的驚詫神情,“幸好你夠準時我夠理性,不至于浪費一桌好菜。”
寧微瀾繞到姜安安身旁,徑直去摸她亞麻色的短發,無不惋惜,“我從前最羨慕你一頭烏黑濃密的長發,像童話書裏的東方公主。現在卻剪得像女同性戀,跟你出來吃飯好尴尬。”
姜安安大咧咧攬她肩膀,“每次出來我必然比你早到二十分鐘,吃飯點好菜,看電影定好位置,生日節日第一個送祝福,你敢說你不是我女朋友?”
“好啊,我們明天就去丹麥注冊結婚。”
姜安安笑,“算了吧,我看我們還是保持純潔的女女關系比較好。看你眼下發青,昨晚你的青春期小弟弟又沒少折騰你吧?”
“姜小姐,為什麽任何事情從你嘴巴裏說出來都那麽猥瑣呢?”喝一口熱茶,令冷澀澀的秋風從身體裏發散開來,餐廳裏暖融融的光線教人将四肢都舒展,懶散散昏昏欲睡,“昨晚大鬧一場飚車鬥狠,追回來已經四點多,一大早又被砸門扔東西的聲音吵醒,你猜怎樣?大少爺不過就是聽到舅媽跟外公說,其實出國讀書很不錯,環境好又能鍛煉人,他就開始發瘋,認為全家人恨不得馬上丢掉他,眼不見為淨。”
“難道不是?”姜安安挑眉,問得既狠且準。
寧微瀾歪着頭想了想,忍不住自己也發笑,“不愧是名記者姜安安,你這樣一張嘴,不被人追殺得滿街跑才真是見鬼。”
夾一只芒果燴鮮蝦送到寧微瀾碗裏,姜安安适才說:“所以啊,我需要教一個如同寧大小姐一樣手耳通天的朋友,才不至于橫死街頭。”
寧微瀾皺眉,“安安,不要跟我開玩笑。你是不是又去追雲鞍多金屬礦污染的案子?張育濤因為這篇報道已經被當日經濟報開除,你以為是報社為了保車棄卒?你知不知道他被人在地下通道裏逮住打斷了腿,報社未免他再遭報複,才将他送去日本療養。我雖然不幹預恒川報業旗下任何一家媒體的日常工作,但是安安,恒川沒有辦法确保每一名記着的安全,你沒有辦法想象你這樣按圖索骥地走下去,面對的将是多麽令人恐懼的力量。安安,只是為了你自身的安全,适可而止吧。雲鞍的事情不是你随便能碰的。”
而姜安安眼神堅定,她的懇切勸告,全然動搖不了姜安安的決心,“Flora,我已經設想過一百種可能發生的後果,最好的是我,姜安安從這個世界消失,最糟的是連累家人朋友。但是我沒有辦法忘記采訪完畢離開時,雲鞍當地人看我的眼神,他們有多麽渴望活下去,Flora,僅僅是活下去,是人類對生存的最後渴望。我怎麽能夠放棄,怎麽能夠不勇敢?”
“我知道我勸不了你,你就一身孤勇地去吧,姜安安。希望你能改變世界。”
“寧微瀾,我還是懷念在Queen Mary的日子,無所畏懼的寧微瀾和畏懼一切的姜安安。微瀾,別讓生活改變你太多。”
食不知味,寧微瀾放下筷子,只靜靜看着窗外,每個人都擁有擦不掉的深切往事與忘不了的美好時光。感謝上帝,至少我仍在此處,麻木而健康地活着。
“安安。”她去握姜安安溫暖而有力的手,“我去求霍展年,至少保證你在本市的安全。其他的,安安,取決于你揭出來的傷疤是大是小。如果實在危險,安安你一定要告訴我,我來安排你出國。這一點必須聽我的。”
“謝謝。”她幹脆地道謝,付過賬單,收拾行囊,仿佛即将出征的士兵。“微瀾,我很慶幸四年前選擇去 Queen Mary,那是我在糟糕的一年裏做的最正确的決定。”
“因為可以遇到我?”
“嗯,因為可以遇到一個傻瓜日日襯托我的善良美麗高智商。”
“滾開,姜安安!”
走出餐廳,微笑道別,爾後向左走向右走,從未放棄,即使路遠馬茫。
按規矩來,一大家子都應該住在海景大宅裏,但那宅子已經建了二十幾年,幾代人都換過一遭,房間小,隔音效果只勉強合格,寧微瀾不似餘勉生,長房長孫,全家希望系于一身,她是外姓人,自由空間更大,于是在市內置業,與一貓一狗住六十坪LOFT,衣帽間改作貓狗窩,她是城中再普通不過的上班族,連保安也不認得寧小姐是誰,電視雜志報紙裏想找一張寧微瀾的照片難于登天。
簡單說,在所謂的圈子裏,寧微瀾是一只自由行走的怪咖。
待回到公寓整個人才算真正活過來,美麗是條有情有義的狗,聽到腳步聲一下猛沖過來,恰好砸在開門的寧微瀾身上,激動得眼看就要腦充血。鬧得她花十五分鐘脫鞋,五分鐘穿鞋,為關門又做十分鐘額外鬥争。雞腿先生坐在多寶格上第一萬次舔爪子,滿眼不屑。
長舒一口氣,好歹,她還有自己的人生。
卧室裏,一副未完成的畫,血紅的藏紅花田,仿佛哭號尖叫的火,燒盡一片污濁的天。五年了,未完成的依舊未完成。生活最可悲的并不是原地踏步無處可去,而是從起點到終點,無限循環往複,有沒有結束的那一天?
誰來答你,人人都忙,恨不得一人劈兩半,一半工作,一半風流。哲學問題留給老天,太陽升起來,繼續重複昨天。
電腦打開,繼續為旅行家寫稿,談冰川高原大漠孤煙,談小橋流水江南水苑,談寂寞城市吃喝玩樂,談紅塵男女分分合合,并為此奉獻一整個周末。思想是什麽?太複雜,不适合出現在女性雜志上。
可惜美好時光總是短暫,恒川集團上下班,聽例行彙報,單調而乏味,又将畫廊整改計劃擺上臺面,原本約設計師談裝潢布局,卻迎來周五,不慎接到霍展年問候電話,在做什麽,是否開心,例行問話完畢,他卻依舊興致勃勃,顯然心情愉快,低聲同她說:“你媽媽在廚房燒菜,你不回來嘗嘗她的手藝?”
“我已經吃過飯,在家衣服也換好,今晚就不過去了,祝您愉快。”三人晚餐,氣氛難以想象的尴尬,她不願去做電燈泡。
“微瀾,說謊可不是好習慣,十分鐘之後我在畫廊門口等你。女孩子工作不需要太拼,留出時間來享受生活。”即便是通過電話,微微電磁聲幹擾,霍展年的聲線依舊如此低啞迷人,似一把音色完美的大提琴,讓人沒有辦法拒絕。而寧微瀾,她又做傻事,怎麽忘記霍展年是何許人,從來只要他開口,便沒有達不成的事情。
“好吧,一會見。”她辯無可辯,老實承受。其實誰都猜得到,他早已經出發向畫廊駛來,不留半點置喙餘地。
到底已是華燈初上光景,朦胧光影将城市渲染成含羞半露的美人,似水柔媚。
遠遠就看見霍展年立于車外,一根煙,徐徐地燃,一瞬間成慢放的畫面,他遺世獨立,他風姿卓越,即使忽略了漆黑的天幕,呼嘯而過的車水馬龍,也無法不去望他挺拔的身姿,似一株勁松,立在雪裏。
見她來,他便眼角眉梢便融化了雪,染上了笑,禮節性卻又帶些親昵的擁抱,“寧小姐是大忙人,整整一個月不見人影。”又看她身體單薄,只穿一件鵝黃線衫,微蹙的眉飄蕩着一股孩子氣的倔強,“穿這麽少?冷不冷?”
寧微瀾略往後一步,小心翼翼,“一直待在室內,所以也不覺得冷。”
司機在前座已經等待多時,他近年來鮮少自己開車,倒也不是擺排場,到了這個年紀這個地位,他自然有其他顧慮,多不勝舉。
車上閑聊幾句,詢問她近況如何,有沒有需要幫忙的事情,最後鼓勵她,“國內外各個方面差距不小,如果有不适應的地方也沒有關系,慢慢來,你還年輕,凡事不用走得太急。”
她咬唇,思量許久才開口,“幹爹——”
霍展年原本在看窗外風光,現下側過頭來面向她,笑道:“怎麽?遇到難事了?”三十五六歲的男人,無可挑剔的面孔,堆金砌玉的背景之下,連眼角皺紋都如此蠱惑人心。
“我有一個朋友,姜安安。她是城市日報的記者,正在跟雲鞍多金屬礦污染的案子。水太深,牽連太廣,她又不肯放棄。我……怕她有事。”
霍展年回答得很幹脆,“好,我會留意。”
“謝謝。”
霍展年輕笑,“微瀾,你對我,不必提謝字。”
她心中隐隐透着緊張情緒,确切地說,同霍展年的每一次晤面都令她莫名焦慮,他個人磁場太過強烈,時常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即使是在外公面前,她也從來沒有如此小心翼翼,謹言慎行,生怕一個錯漏,她就被他舉槍秒殺。
寧微瀾原本就不想認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社團大哥做幹爹,如今洗白了,也洗不掉她對他的恐懼。不過這一切由不得她做主,就像今天的晚餐。
蒙昧
一路無話,到達母親私人府邸,霍展年開門之後便進了廚房,去與餘敏柔說笑,一切駕輕就熟,反觀寧微瀾,倒像個初來乍到的新人,在這樣溫馨和諧的環境裏,顯得格格不入。
“呀,盼星星盼月亮終于盼到我們家大小姐回來探望老太婆,等等,等等,我看我馬上就要興奮得心髒病發了。”方敏柔年近五十,保養得極其妥當,她年輕守寡,卻生活輕松,毫無挂礙,馬不停蹄地旅行、談戀愛,她比女兒年輕蓬勃,“快來讓媽媽抱一抱,不然都快記不得你是誰。”
“媽——你才從馬來西亞渡假回來?怎麽都不給我電話?”寧微瀾見到母親,才忘了緊張,嬌滴滴語調提醒旁人,原來這位小姐尚年輕。
餘敏柔摟着女兒,細細地看,笑說:“我哪裏有空?忙着潛水沖浪看風景,等閑下來,才發現電話不知道什麽時候丢了,可能調到海裏,可能被人拿走,幹脆誰都不聯系,玩個痛快再回。”
“有沒有給我帶禮物?”
“二十幾歲的人了,還是只知道要禮物。只給你幹爹帶了個魔杵,你嘛——去泰國佛寺給你求了姻緣,保佑你明年早早嫁出去。”
寧微瀾止不住笑,“好大一份禮,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你加把油,不指望明年就嫁,好歹帶個男朋友回來。不然我都懷疑你要跟安安在一起。”餘敏柔轉身又進了廚房,去完成她未盡的事業。寧微瀾眼笑彎彎,回身卻遇上霍展年沉沉眼眸,又是尴尬一場。
在寧微瀾看來,即使她認識霍展年已經十餘年,但于她而言,霍展年始終是一個謎。他原本應當秉承一派風流,換女人如同換外套,夜夜新郎,就像路邊那位戴眼鏡抱怨工資太低女朋友太物質的男人心裏最美麗的憧憬,做一個令女人無法抵禦的鑽石王老五。可惜霍先生太過潔身自好,八卦雜志素來沒有登過他的消息,剛出道的嫩模小明星也不敢胡天海地吹水說金主是廣茂集團霍展年——小姑娘們還沒有那個膽子。
唯一與他有私交的女人即是餘敏柔。
興許他有未知隐秘,無人敢去挖掘。
她應該雇一名高級偵探,去查查他的私人生活,是否有地下情人?是否早已經有私生子?是否是同性戀者?靠在沙發上,只要五分鐘,她就可以編出一段感天動地曠世畸戀。
“野山菌肥牛湯,香草鹽焗蝦,糖醋脆皮豆腐,香菇雲耳蒸滑雞,豉汁排骨,椒鹽茄盒,還有巧克力布朗寧在冰箱裏。”
無可否認,餘敏柔手藝一流,只是看一眼就讓人渾身發饞。他們拼拼湊湊也算一家人,絮語輕談,配着精致菜色,晚餐氣氛溫馨可愛。寧微瀾吃的飽肚,手機卻一刻不停地響,接完電話更發愁,“子昂又喝醉酒鬧事,他朋友叫我去處理。”
聞言,餘敏柔只淡淡道:“前些天拍到一瓶好酒,等到你們來才開瓶。你喝一點,把你那點少得可憐的感情史再分享一遍。”
既然如此,寧微瀾也不敢出門。
心裏暗暗咬牙,寧子昂真是沒有一天能消停。
飯足酒酣,母親才抛出重磅炸彈,“把每周三周五下午騰出來,王秘書去給你報了烹饪班。本來認為周末是學習的好時機,但我實在不忍心讓烹饪課程擠掉你那些少的可憐的約會時間。于是改到工作日,寧老板沒問題?”
“媽——畫廊工作并不輕松,我沒有多餘時間去應付——一群連進廚房都滿身珠寶的太太小姐!”
餘敏柔對她的抗争毫不在意,只抿一口酒,自顧自扯謊,“不關我事,是王傳安自作主張,認為寧小姐身無長物,絲毫沒有女人味,再不學一點生活技能,将來一定很麻煩。所以,你要理解,盛情難卻嘛。”
寧微瀾徹底喪氣,“是啊,王秘書真是好人,大好人。”
餘敏柔笑着舉杯,“放心,我一定把你的稱贊轉告他。”
她是一敗塗地的衰鬼。
待離開時竟是霍展年親自開車相送,她受寵若驚,口無遮攔,“幹爹也這麽早走?”話一出口,餘敏柔與霍展年多少尴尬起來,她急忙補充,“我媽好不容易清閑下來……”結果越描越黑,感謝霍展年的大度,敲敲她的頭,笑道:“不讓我送你回去,難道微瀾接下來還有約會,幹爹不方便在場?”
“怎麽會……”汗流浃背,她趁機匆匆忙忙往外走,“媽,我先回去了,雞腿和美麗還沒有吃飯,再不回去他倆就要拆房子了。”
車上,霍展年告知她,他已經打過電話,支會下屬接走了寧子昂,打架鬥毆并不是什麽大事,用錢就可以擺平,叫她不必擔心。
她剛要開口道謝,卻碰上他好整以暇神色,只好把到了嘴邊的話吞回肚子裏,努力勾一勾唇角,傻呆呆像只木頭娃娃。
他卻難得地舒展眉頭,笑出聲來。騰出一只手,揉一揉她發頂,如同她對待狗狗美麗。
對待晚輩像對待小寵物一般,倒是自然而然的。
無可否認的是,他是一位極具魅力的成熟男人。
下車時霍展年側過身來說:“微瀾,袁醫生那裏要按時去,免得他每周打電話來告狀。”比起餘敏柔,作為長輩,霍展年似乎更盡責,無微不至地關懷着控制着她的人生。
“最近實在忙得很,況且我覺得我很好,不需要再按時去和心理醫生閑話家常。”
她語氣中隐隐透出不耐,但霍展年卻不肯退讓,“是不是痊愈要等袁醫生的心理評估報告,下周六我親自送你去。”
“幹爹日理萬機,一點點小事哪能耽誤您,我自己去準時報道,再叫袁醫生撥電話給您确認。”說完利落下車,倒像是堵着一口氣,一溜煙跑了個沒影。留下霍展年坐在車裏,無可奈何地笑。
幕布似的蒼穹之下,這是一座病态的城。
轉眼到枯葉落盡的時節,風從西伯利亞來,沖散了海浪餘溫,又是喧嚣浮蕩的夜,一張張模糊的臉從眼前飄過,你的眼也不停,腳步也不停,卻連方向都無法擁有。
秋末街頭,她一站許久,行走間發夢,不知眼前幾何。直到有人步履匆匆,不小心撞過她肩膀,腳步不停地擲下一句“對不起”,她才恍然驚起。原本告別啰嗦無比的袁醫生,她應當去停車場取車,誰料自顧自走到十字街口。
對面巨大屏幕播放最時新商品,紅綠燈閃完即停,未來得及穿過車流的人忍不住低聲抱怨。雨下起來,澆滅胸中那丁點兒小火焰。
精疲力竭,又是一天。
如果是上帝寫劇本,他今日一定用灰藍色筆,寫滿紙荒蕩不羁。
王景州打電話來,急得好像下一刻就是世界末日,“姐,寧子昂磕完藥high過頭,好像中邪一樣一定要打死那個小混混,那群古惑仔就在旁邊起哄叫好,我和關關根本拉不住他。”
未等她開口,王景州已經哭出來,“姐,你快來,寧子昂瘋了,真的瘋了。你不來,他今天真的要犯命案。”
不斷地去為寧子昂解決麻煩,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是盡頭?可是拒絕的話,她實在說不出口。算了,就當一回神奇女俠,再找一位西區壯漢作伴,驅車四十分鐘飛往荒僻工廠,解救被困的混混甲或乙。
趙錢上車就笑,“你怎麽開這麽寒酸的車?跟老板說一聲,明天就給你弄一輛法拉利,再發零號牌,一路闖紅燈過去都沒人敢管。”不得已開口向霍展年借人壯膽,她也沒有三頭六臂,萬一寧子昂六親不認,還需要趙錢将他一招撂倒。
“我覺得城市越野視野好。”
“沒錯,适合小矮子開。”趙錢咧嘴笑,沒禮貌,一百九十公分的個子,坐在副駕上嫌棄車小伸不開腿。
他最好買一艘宇宙飛船。
廢舊廠房鐵門大敞,方便她開進室內,車窗未開,女孩子的哭泣聲尖叫聲便一頭紮進耳朵裏,在這樣森冷的夜裏,令人陡生驚疑。
趙錢卻是看慣了這類場面,還在開玩笑說:“喲,看不出來啊,你們家那位慫蛋還敢抽人?”往裏走,看了個大概又補充道:“我說呢,原來幫手找了七八個,還綁了人家女朋友,還要不要臉啊,這麽下作的事情也做的出來。”
原本站在一團嘻嘻哈哈看戲的人一時間都收聲,老老實實喊,“趙哥。”“趙哥來了。”
一位瘦巴巴黃毛男人湊上來讨好,遞煙,“大晚上的,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啊?就一點小事兒,怎麽敢老您大駕。”
“不抽,沒看有女士在場?怎麽好意思抽煙。”
而寧子昂眼前只有一件事,就是瘋狂地用盡全身力氣地揮舞手中鐵棍,打死腳下早已經無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