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番外
唐微明繼位以後,事務繁忙,很久不見謝錦之。謝錦之也似乎不記得他有遇見過個名叫唐微明的人。
然而禦史臺的一封折子在青天白日下提起了謝錦之的名字。
“謝錦之,心思狡詐,不忠不孝,妄圖以色媚上,臣請陛下将此人處死。”
是個一心為他想的,唐微明瞥了一眼,沉聲說:“謝錦之早已歸順,在我收複安平時,助我安定吳倉,縱然他不是功臣,也無大過。”
那人再道:“縱然無過,其為外臣,卻居內宮,于禮不合,請陛下放歸。”
唐微明眼睛眯起,面朝百官,望見宮外朗朗青天,“我乃天下之主,我願意留誰便留誰在宮裏。”
“陛下此舉,恐為後世诟病荒唐好色,望陛下三思。”随着那人,更多的官員弓腰上奏。
“謝錦之,叛軍餘孽......請陛下處死。”
“謝錦之三次叛主.....請陛下流放。”
“請陛下.....”“請陛下......”......
“夠了,你們要禮,有理,我便給你們理由,給你們禮法。”唐微明把奏折直接摔到冰冷的地板上,不顧百官駭然,一步一步走下禦座,步步像是大鼓敲響在百官心裏,“謝錦之,姿容上佳,品性端方,我心悅之,納之為妃,此後六部百官而不拜,見王侯将相而不跪。”
唐微明經過跪拜的百官,他走到青天之下,心裏的氣散了些,他本是溫和之人,前話也是氣惱之言,但他也不會改,片刻後唐微明回首看着百官道:“你們都起來吧,回家去吧,加官進爵的物件應該都到你們家裏了。”
“陛下,臣等.....”
“我知道,我沒有怪罪,你們回家去吧。”唐微明眉眼彎彎,舒朗一笑,讓人開了宮門,明亮亮的光一下子照到所有人身上。百官靜默片刻,一個接一個拜過慢慢離開。
宮裏的新宮女都被告誡過潋芳宮裏住着位金貴而古怪的男人。他金貴,因為宮中只有他一位妃子,他古怪,因為他每過一個月,無論宮女有錯沒錯,都要将所有宮女都換一遍。
聽聞他從前不是個好人,他害死的人三個亂葬崗都丢不完,也有傳言說他乃王公後裔,才華橫溢,但沒有一個人都打包票證實任何一個傳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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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更久以前的人知道,但誰也不知道去哪裏找到舊人,大概活着的人都是新人。
唐微明在上書房等到了陳恭,陳恭看見一疊起居錄,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麽,雙唇顫抖,僵硬地轉過頭盯住唐微明問:“你真的要這麽做?”
“我知道很麻煩,但是拜托你啦。”唐微明溫和地看着他。
“微明,憑你的心胸,才略,志向是完完全全可以與先帝齊平的。你若是這麽做,再大的功績都會被這一點污跡毀掉,後世人說起你最先想到的不是你的文治武功,而是你昏庸無能啊!”
“區區污名,我擔了便是。你.....就幫我一次吧。”唐微明說。
惡言惡語如風刀霜劍,謝錦之怕疼,我怕謝錦之疼。
我只是做了力所能及之事,更多是望他自己放過自己,再次歡喜吧。
“......你想怎麽改?”陳恭說。
唐微明憶起兒時與母後一起看到的昙花,漫長的等待只為一刻的盛開,與時光一同隐秘的情緒終究在蓓蕾之間流出,他面前好像又見到了那株昙花,微微一笑:“就寫我生來好色,見色起意,其餘的都抹去吧。”
陳恭苦澀,那是他少年遇見便發誓終身追随的殿下,殿下說他修史修的好,文采好,但他沒能在平叛時幫到殿下。殿下卻不忘他,戰後依然書信問好。如今,他有幫到殿下的地方了,可卻是要來用一支筆來污了殿下。陳恭眼眶微紅,少年的太子與此刻的唐微明在他眼前交錯出現,淚一下子流出來,像挖了心般,說:
“.....我願為殿下萬死不悔,終身不改,只願殿下千秋萬載,萬古流芳。”
“臣,陳恭告退。”
唐微明想拉住他的袖子,但身體一痛,不得不坐下,看着陳恭離開。門關上,只剩下他一個人。他慢慢磨起墨,寫封信寬慰陳恭,寫完後又抽出一封送來的信,細細看了一遍。
不久,響起咳嗽的聲音。
他覺得事情都安排得差不多了,獨自執燈去見謝錦之。
謝錦之看見他,道了一聲“殿下”後再無下文,仍舊慢條斯理地吃葡萄。
他看了一會兒謝錦之,距離他問謝錦之已經四年了,距離他立妃也已有三年半了,但回想起來仿佛還是昨天的事。
見昏黃燈光下謝錦之如玉的臉龐,唐微明伸出指尖想要觸碰他的臉龐,是不是與自己想象中那樣溫潤。
謝錦之看見了唐微明的指尖,眼神平淡無波。
“哈。”唐微明笑了一聲,改用手背燙了一下謝錦之的臉,冰涼的感覺從手上傳到身上,然後唐微明溫暖的身體消融那樣的冰冷,他說,“夜裏着涼了,我可不會再在太醫面前幫你了。”
“只是着涼,又不是死了。”謝錦之可不在乎那些太醫的話,人生得意須盡歡,事事要是遵醫囑,那人生多無趣啊。
唐微明拿過謝錦之的那盤葡萄,幫他慢慢剝掉葡萄皮,有些漫不經心道:“要是真死了呢?”
“要是真死了......就死了呗,殿下可能不知道我以前可怕死了,後來.....就漸漸不怕死了。”謝錦之皮笑肉不笑,寫出了些陳年老酒的味道,“好死不如賴活着,殿下對我這麽好,我怎麽着也得把榮華富貴享膩了才死吧。”
說完,謝錦之斜了半個身子,靠到唐微明身上,一只手勾起唐微明的衣帶。
唐微明撥完了葡萄,開始咳嗽。
謝錦之愣住,他松開手,拿起唐微明剝開的葡萄狀似關心地說:“殿下最近染了風寒,要好好休息啊。”
唐微明眼裏微微蕩着星光般的笑意:“這話你應該對自己說。以後好好休息,好好吃飯。”
“......嗯。”謝錦之遲了許久應道。
“你的酒呢,我很久沒嘗,有些懷念。”
謝錦之眼簾低垂,酒自然還是有的,但是他說:“沒有了,殿下。”
“是嗎?”唐微明的語氣有些疑惑,似有可惜,但下一刻又恢複溫和道:“下次我帶酒給你吧。”
一直都是你請我酒,下次我來帶給你吧。
但下次遙遙無期,因為唐微明的傷寒一直沒好,他咳嗽咳的越來越久,人聽着他的咳嗽心驚膽戰地覺得他下一刻就會吐血。
太醫進進出出,愁眉不展,滿朝文武都知道了——這病治不好。
但是唐微明膝下并無所出。
謝錦之沉默地在一旁喝喝茶,磕磕瓜子,過個幾秒看床上一臉病容的唐微明。皇帝家的容貌都是數一數二的,即使病重,依然如高山遠海般有着某種堅毅的精神,像是戰無不勝,像是人間無敵。
“別人都是來送藥的,就你到我這兒來嗑瓜子,你還嫌罵你的折子不夠多嗎?”唐微明說。
謝錦之問唐微明:“他們越是不開心,我越是開心。你怎麽還不好?”
唐微明握住謝錦之放在床沿的左手,還是冷,他自己的也有些冷,但過了一會兒,又熱了起來,唐微明認真而冷靜地說:“我好不了了。這次是陳年舊傷。”
唐微明任由謝錦之的手離開了他的掌心,他知道謝錦之疼了,但他還是要說,繼續說。
從第一次見面開始,他就受不了謝錦之說他疼了。
明明知道他沒有表面上的柔弱可欺,明明知道他卑鄙狡詐,但還是覺得疼惜,想要他不要露出那樣的假笑,想要他和其他人一樣開心起來。
一次次的疼惜在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時候變成了喜歡。
也許,從第一次見面時他就已經喜歡他了。
像無人知曉的蓓蕾,獨自品嘗歡喜和苦澀。
我不能回到你的過去把你從泥濘裏帶出來,我只能陪着你,度過一段時光。但我不能陪你更久,我希望你真正開心,我希望你知道再如何世間也有美好的地方,我希望你若見雪滿青山,請書信來之,我會很歡喜。
青山白雪,紅花綠波,望你歡喜千山萬水,望你歡喜人間煙火。
所以,“不要殉我。”
這是唐微明對謝錦之說過的唯一的一句不是情話的情話。
謝錦之,不要殉我,我知道你會很疼,但我想要你不要疼,我怕你疼。可是如果這是不可避免的疼痛,對不起,但你無論如何都不可以殉我。
謝錦之怔怔,“我......我......”,我是哭了嗎,為什麽臉上一片濕漉漉的?
唐微明伸出手想要拉住他,他卻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
唐微明最後放下手,若無其事地看着他,無奈一笑:“我只是想說,這裏有太醫照看,你無需挂心,回去歇息吧。”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些玻璃渣,我明天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