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番外·平行世界
番外·平行世界
唐微明在敵軍的床榻上見到了衣衫不整,□□剛歇的謝錦之。床榻上還有一具被匕首直中心髒的屍體,是敵軍的一位将領。
謝錦之眼角還帶着□□的緋紅,臉色蒼白,眼神還迷散着,上身裸露,布滿紫紅的痕跡,一眼便看出了他剛剛經歷了什麽。
唐微明愣了一秒,立刻脫下自己的外袍披到謝錦之上,遮住了那暧昧而恐怖的痕跡。
安靜片刻後,唐微明聲音嘶啞,還像是戰場殺敵時:“把屍體安葬吧。”
他剛經歷過一場戰事,他表面上似乎沒有任何傷,但內裏已經傷的很重了。可是他必須主持勝利後的大局。如果不緊快處理,恐怕到時候收編會留下隐患。
他頭昏昏沉沉,上面的字像柳絮浮起來,再也看不清上面講了什麽。他放棄繼續浏覽,有人說:“太子殿下,謝錦之如何處理?”
謝錦之.....唐微明揉揉幹澀的眼睛,回憶起在軍帳中見到荒唐一幕,抿起嘴唇。
謝錦之,善布局謀勢,其才能是長沙王旗下最高的,但品行低劣,他做臣子,卻三次叛主,原先投于齊王門下,後來帶人抓了齊王家眷投靠淮南王,在淮南王下做了三個月臣子又大開城門,将全城獻給長沙王。他一人污了天下臣子的臉,一人髒了謝家百年的祖祠。
更令人鄙夷的是他不僅三次叛主,還浪蕩卑劣,喜歡男人到了瘋狂的程度據聞大戰當前還在床榻厮混。
這大概就是謝錦之所有的品性了。唐微明微微思索一下,還是決定和其他投降的人一樣做招安處理:“和其他人一樣吧。”
底下的人把這句命令傳下去,傳到後來,侍者見到謝錦之披着的太子外衣和隐約露出來的紅痕有點明悟。
然後唐微明在自己的床榻上見到了面色蒼白的謝錦之。謝錦之眼睛較常人黑,如同深邃的夜空,雖然看着氣色不好,但眉眼間的妩媚旖旎之色總能輕易勾起別人的欲望。唐微明知曉底下的人弄錯了,但已經天黑,再去吩咐也麻煩。
他處理一天事務,精神疲乏,決定還是先睡了,起來再說。
但一到床上,精神卻沒有他想的那麽疲憊,他轉過身,看到在內側的還睜眼的謝錦之。
許是第一次見到謝錦之時謝錦之上身傷痕滿滿,又聯想到自己養着的謀士裏身嬌體弱的那幾位,唐微明覺得謝錦之的體質不是很好。明天若是讓他搬出去,他體質柔弱,又姿容旖旎,也容易遭人暗中欺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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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了,還是先放在身邊吧。唐微明想着,見謝錦之的被子沒蓋好,便要給謝錦之拉上,謝錦之見到唐微明放到他胸前的手,有些平淡地說:“我怕疼,輕點。”
唐微明手頓了一秒然後把被褥塞好,過了一會兒說:“我知道了。”
謝錦之說完,閉眼入睡了,唐微明也睡了,他夢見小時候養的小貓,他從街上撿來時傷痕累累,見誰抓誰,但他就是不怕痛,被抓了去太醫院找太醫,然後過幾天又去找那只貓。三番兩次,那貓似乎發覺唐微明和它遇到的其他人不一樣,就肯伸出它軟綿綿的爪子放到唐微明的手上。
夢停在貓把爪子遞給唐微明的時候,唐微明醒過來,手上似乎還留着當初溫暖的觸感。他離開帳篷後,謝錦之睜開眼,翻了個身,開始他的補眠,他一晚沒睡。
自從謝錦之派人抓住齊王家眷的那個夜晚起,他就再也不在晚上睡覺了。
唐微明和他同住幾日後也發現了他奇特的生活作息,也沒說什麽。
謝錦之發現唐微明應該是他幾任主人中最忙的一位,每天都在處理事務。除了睡覺,幾乎不回帳中。
有一次,唐微明突然問他:“你要不要出去?”
謝錦之倒在床上,眼神落到地上,他說:“不要。”
謝錦之聽到他離開的聲音,忽的有些不習慣,以前似乎也有人對他說過同樣的話,他拒絕了,那人好像生氣,眼神沉沉的,他給了那人一百兩金子叫他滾了,換了一個新床伴。謝錦之沉湎于自己也記不清楚時間的往事,不覺唐微明回來了。
唐微明叫醒了謝錦之,把一份文書交到他手裏,“我記得你是長沙王的謀士之一,吳倉的人口和城建你會,對吧?”
“.....是會一點,但這種事交給太子殿下的人處理不是更好嗎,我處理的話別人可能認為長沙王餘孽未清。”謝錦之說,似要拒絕。
唐微明把他帶到書桌上,邊遞給他毛筆邊說:“你說的沒錯。但我們很快要去打安平侯了,你處理起來會更快,我需要你為我安置好吳倉。”
唐微明說完,又出去主持将領會議了,帳中謝錦之的筆下各種布置如行雲流水般出現。
安平侯......真是懷念啊。謝錦之感覺到冰涼的血液再一次熱起來。
三年後,唐微明平定了長達五年的藩王叛亂,所有囚犯都被壓入天牢。謝錦之見到了一身囚服的安平侯,也是他十年未見的嫡兄謝潤之。
雖然世事茫茫,他忘卻很多,但隔着十年山水再次相見,謝錦之猛然發現,他還是把那個血液紛飛的雨夜記得清清楚楚,他記得所有人厭惡冷漠的眼神,記得雨滴像尖銳的冰刺刺進他的心髒,記得他父親,他嫡母在高座上像盯着一個死人盯着他,記得他生母倉皇失措想要逃避妖魔般逃跑的背影。
在那個雨夜,他終于把所有謝府祖先的名字刻入骨子,記得一清二楚。
十年前,謝錦之被人打折了腿,向謝潤之道歉。
十年後,謝潤之一身囚服,仰着頭看着站着的謝錦之。
謝錦之看見謝潤之一下血紅的眼睛,滿意地笑了一聲,他灑了一杯酒,酒杯墜地。
“真是好久不見了,哥哥。恕我不能親自去刑場送你了,弟弟就在天牢裏先行為你踐行了。”
“謝錦之,你這個不男不女的東西,有什麽資格叫我兄長?”謝潤之抓住鐵牢,沖他怒吼。
謝錦之被罵不怒反笑,笑到謝潤之最後心生恐懼,笑到謝潤之最後靜默無言,他悠悠地把他兄長手指從鐵牢上一根一根掰開:“哥哥,你知道嗎,我小時候最羨慕你了,你什麽都有,我什麽都沒有,所以我每天都在學,我想只有我學好了,我也會有你那些東西。”
他母親從小說不要跟謝潤之争,可為什麽都是父親的兒子,父親只看重哥哥呢,如果他學好了,父親會不會看他。卑微,可憐又可笑。他生來便是個怪胎,再怎麽樣努力,別人也不會正眼看他,可惜他明白太晚了。
“但是哥哥——你毀掉了我的過去。既然你要毀了我,那我這個不男不女的浪蕩放縱的□□就把謝府上下一道毀了,你我流着同樣的血,我是□□,你是叛臣,咱們都是同一種人。”謝錦之眼眸低垂,聲音輕柔,像是飽含無限深情,像是他和謝潤之是世間最好最親最不會把對方送進地獄的好兄弟。
謝錦之穿過黑暗肮髒的監牢,他的血好像涼了下去,前路也昏暗得難受。十年,忠義仁孝皆被他喂了亂葬崗,他一個棋子一個棋子慢慢地下,下了整整十年,十年足夠一個豆蔻少女變為洗盡鉛華的人婦,足夠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變為穩重溫和的丈夫,足夠他完成他以半生屈辱為代價,以萬人屍骨為階梯的複仇。
他恨的太久,在血路上走了太久,他都忘了成功後該怎麽做了。
他見屍橫遍野,他見大火焚天。他什麽都沒看見。
他混混沌沌走出了天牢,回到東宮,沉沉睡去。唐微明從上書房回來便見謝錦之被子不蓋,直接睡着。
唐微明把摸到謝錦之冰涼的手,皺皺眉,把整個人抱到懷裏,他覺得懷裏的人瘦弱的不正常,像是随便一場雨便能把他擊倒。還是應該多吃點啊。
謝錦之夢見少年踏春時見到的杏花,像是黃昏雲彩,渺渺遠遠的,但他一碰那花,花像是一張白紙般碎了。有人在身後說:“錦之,幫我。”
他沒有回應,只是凝視着那碎的花被大風刮盡。
太可惜了。他覺得花比他還要可惜。
怎麽就......輕輕一碰就碎了呢?
謝錦之醒來,未見人便先習慣性地風流一笑,姿态,笑容,神色都拿捏得恰到好處,情意緩緩,只是眼神還迷茫着。
唐微明說:“三年間多謝你的幫助,如今叛亂已平,此後天高任鳥飛,海闊任魚游。”
唐微明還有其他人幫忙,謝錦之也沒有起到什麽大作用,但唐微明依然真心誠意地謝他。不因傳聞而因行動來判斷一個人,是唐微明的原則。
謝錦之沒說話。
“.....你是還要留在宮中?”
謝錦之微微點頭。他不知道他還要去哪裏,天下之大,沒有他的歸處,不算歸處的歸處也被他毀得幹幹淨淨了。
“這樣啊.....”唐微明說,“那你住着吧,若有一天想走了,就走吧。”他說完,像是還有什麽要說的,但他最終沒說,只是握住謝錦之的手,直到捂暖他的手,他說:“我近來有些忙,你照顧好你自己,有什麽需要的和侍從說就行了。”
說完他離開了。謝錦之看見唐微明的背影融入了蒼茫的夜裏,走在終點消失的路上,他身旁有許多宮人,但他似乎還是一個人。他走了幾步似乎停頓一秒回看一眼,然後繼續離開。
唐微明坐在他爹外面的臺階上。
“太子殿下,夜裏涼,你進去吧。”
“不用,我靜靜心。”唐微明朝小侍從溫和地笑,“我等等就進去,你進去吧。”
天上是漫天繁星,唐微明想起他爹小時候教他一句一句念書,“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心裏有些澀澀的。
我可不能哭了啊。
我是打了勝仗的太子殿下。
所以唐微明閉了眼,眼角好像落下什麽。
他到宮殿裏面看他爹。皇帝在唐微明眼中一直是個不着調的爹,怎麽看也不像是管着天下百姓的人,而像是個每天鬥雞遛狗的纨绔子弟,但他這時發現不着調的爹其實很着調,他做皇帝做的還好,沒亡國沒賠土,相反遠征擴土,做父親也還好,教他養他。
皇還像是當年春風得意的少年,一朝游城,滿城鮮花。唐微明說:“爹,我都處理好了,你走吧,我會幹好。”
皇帝笑笑摸摸唐微明的頭,接着摸摸他女兒唐珉幼的頭,唐珉幼紅着眼但忍住沒哭,皇帝摸夠了頭說:“我老頭子死前事事交代,生怕我亡國,你看我做的不還挺好的,老頭子不懂,這人啊,各有各的路,随他去吧,随他去吧。”
唐微明跪地再拜,而後肅容離開,坐到外面的臺階上。
他小時,人說他有道心,不以生老病死為苦,這日,他忽然發現生老病死乃是世間大苦。太苦以至于說不出苦,只閉了口,企圖在日日夜夜的磋磨中忘了那苦。
星落天明,曙光破曉。
唐微明聽到鐘聲響起。
道道臺階皆是過去,道道臺階皆向未來。
皇帝死了會被埋入帝陵,我爹會在帝陵,我死了以後也會被埋入帝陵,但我以後去哪裏找教我“天地玄黃,宇宙洪荒”的爹呢?
唐微明走下臺階,時光靜默着,殘酷地催促着他繼續走下去。
他喉嚨幹幹,心裏幹幹,又踏了一步。
這日,皇帝殡天,太子繼位。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半的玻璃渣,明天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