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深夜, 靜修室裏有學生在鬧事。
王诩借口肚子疼要上洗手間,喊教官來放他出去實則是為了看熱鬧,他行動前對他們說,等他的好消息。也不是什麽過分要求, 教官答應了他。
屋裏是熟悉的寧靜。
不知道今天是六月幾號了。湯儀一手托着臉, 望向深藍的夜幕, 排氣扇葉的剪影像黑色風車,占據了視線, 月亮隐匿在雲裏,她在漆黑中看見了一顆星星。
湯儀盯着那顆星星, 喃喃:“看來明天天氣會很好。”
周峤在她身旁, 問:“什麽?”
湯儀說:“今天晚上有星星,明天天氣應該不錯。”
他低眸看她,問:“哪有星星?”
湯儀拿手遮住一只眼睛, 用視力較好的眼睛去看,星星遙遠而明亮,她疑惑道:“你近視嗎?我看着挺清楚的。”
周峤仍看着她, 說:“我不近視。”
她認真給他指出來,“就在那片排氣扇葉子下面一點。”沒有動靜, 湯儀轉過臉來,光線角度的原因,她只看到黑烏烏的一片。
她稍微睜大了點眼睛,“你看到了嗎?”還是黑漆漆的。
周峤望着她的眼睛, 那像美麗剔透的寶石, 再微弱的光芒, 都能令人發現它。
“看到了。”
“亮嗎?”她問。
他的目光不移, 答道:“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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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儀毫無察覺, 她擡起頭凝望那顆星星,看了會,說:“沒有人會一直運氣不好吧。”
雲在游走,月亮漸漸探出來,像一塊冰冷輕青的玉,光輝皎潔,照着人間。
“說不定我們離開這裏後,會很走運。”
周峤靜靜看着她,“你想要什麽走運?”
“考運吧。”她想了想,“對學生來說,最大的煩惱就是考試。”
“那你呢?”她輕問。
周峤不作聲。
湯儀彎腰抱住自己,下巴抵在膝蓋上,一時出神。除了有關這所學校的事情,他們聊得最多的就是學習,至于其他的,她不會問,他也不會說。說到底,他們只是萍水相逢,又不是什麽浪漫的金風玉露般的遇見。
陰暗壓抑的學校,漆黑肮髒的禁閉室,跟任何美好幹淨的東西都無關。
她又在期待什麽呢?
維持一個姿勢太久,冷硬的地面硌得她極不舒服,湯儀扶了下牆想站起來,手掌火辣辣的疼,她随即換了另一只手。
“手怎麽了?”他冷不丁地問。
湯儀佯裝沒聽清,說:“什麽?”她站着看他,少年坐在地上,目光沉靜地注視她。
他眼神落下來,“你的手怎麽回事?”
湯儀微微側頭,避開他的問題,說:“我困了。”說完,她突然感到視線一暗,發現周峤也站起來了,少年身量颀長,她和他說話需要擡起頭,他不說話,垂下眼眸看她,連沉默都帶有隐隐的壓迫感。
她往後退了幾步,黑暗中,他耐心地慢慢接近她。
倒也沒有非要逼問的意思,他留有餘地,他們間仍然有距離。
湯儀恍惚了一下,低聲說:“第一次你在我手上寫字,我躲開了。因為我被老師懲罰了,這次也是。”
“這是第幾次?”
“第三次。”
“還有一次是什麽時候?”
“我從小黑屋裏出去,上課的時候背不出課文。”奇怪,她竟然有種做錯事被抓包的窘迫感,可從頭到尾,她沒對他撒過謊。
少年的身影緩緩向她靠近。
周峤頓住腳步,抿了抿唇,說:“你躲什麽?”夜深人靜裏,他聲音低低的,聽上去有一種極克制、幹淨的感覺。
湯儀兔子般的警覺告訴她,她感受到某個潛在的危險信號,而最佳處理方式是遠離。不過,此刻她覺着情況有點不太妙……獄友生氣了?她做了什麽嗎?沒走幾步,後背就貼上冰冷粗糙的牆。
她目光平視他,落在他的脖子上,那處線條流暢今晚月光很好,如此近的距離,能看清很多東西。湯儀慢慢開口,卻吐出一個字,“你……”
周峤臉上神情很淡,“我什麽?”說着,他稍稍俯身看她,沒有別的動作,只是看着她。
湯儀身陷囹圄,她并不覺得此刻有什麽暧昧氛圍,她有小小的驚慌,為他倏地轉變的态度,很難揣摩他的心思,按他們現下如履薄冰的獄友關系,湯儀第一反應是他生氣了,可能接下來會說些不好聽的話……什麽都有可能。
想說點什麽,湯儀張了張嘴,腦袋裏空空如也。
周峤盯着她微微張開的嘴唇,低下頭,借着朦胧月色靠近她幾分。
湯儀漸漸回過神,發現好像有什麽不對勁。他離她太近,她擡起眸子想看他,此時耳邊聽到外面傳來的腳步聲,鑰匙串晃動金屬磨蕩的聲響,門鎖咔嗒轉開
王诩回來了。
王诩一手撐着門框,擺了個耍酷的姿勢,道:“我回來了。”沒有回音,他掃一眼屋內的兩人,說:“你們不歡迎我嗎?”
無人應答。
王诩沒料到自己會受如此冷落,他撇撇嘴,在湯儀身邊坐下,悄聲喚:“學妹。”
湯儀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王诩開口:“你知道我剛剛出去晃一圈看見什麽了嗎?”他說:“大晚上的有個男生被押進來,教官準備鎖門的時候,小黑屋裏兩男生突然暴起撞開門,這棟樓的教官都圍過去了,後來你猜怎麽着?人直接被拖到外面去,教官抓着PVC管沖過去……”
他嘆了一口氣,便換了個話題。
湯儀沒在聽王诩說話,她偷偷望一眼周峤,清空了腦袋裏的遐思,再警告自己,藏着點,別多想。
這之後沒過多久,江瑩來找湯儀了。
初夏黃昏,太陽餘威不減,投進靜修室陰沉的走廊上,橘紅色的光在地上拖得很長很細。
江瑩踩在塔尖似的光影上,眼睛看着她,聲音輕柔地說:“湯儀,老師讓我帶你回去。”
湯儀以為聽錯了,問:“現在?”
江瑩點點頭,“最近發生了一些事,老師很忙,所以是我來接你。”
看她略有猶疑,江瑩又說:“你放心,這次出去不會有什麽懲罰。”
說話間,樓上走下一位教官。
教官瞅了眼兩人,問江瑩:“你們在做什麽?”
這裏的教官或老師對每班班長都有些許印象。
江瑩簡單解釋完,那教官眉一擰,道:“這裏不是聊天的地方,老師交代你什麽任務就完成任務,別把這裏當聊天室,杵在這像什麽?”
江瑩态度良好地認錯,教官臉色稍緩和,湯儀垂着頭一言不發,江瑩扯了下她的衣服,使了個眼色。幸好蒙混過去了,教官沒追究什麽。
王诩的話被印證了。
湯儀随江瑩離開靜修室前,看見另一間小黑屋裏的女生被老師領走。
踏出那道鐵門時,湯儀忽然想起他的話以後不要再來這裏。
江瑩用眼角打量身旁的女孩,不像每天在大太陽底下訓練的他們,她的皮膚很白,白得有種潔淨感,站在列隊裏會很惹眼。她以前沒怎麽注意過湯儀,因為她的性格似乎有點溫吞、腼腆,像什麽性情溫順的小動物……兔子、鹿之類的,膽子小、表現普通,即使在正常學校裏,這樣的女生就是配角,不會有人特意發現她。
當她端詳了會湯儀,又感覺那似乎也不是,但說不上來為什麽。
走着走着,湯儀毫無征兆地停下,問她:“今天幾號了?”
江瑩說:“六月十一。”
原來她在裏面呆了這麽久。
江瑩瞥她,“怎麽了?”
湯儀卻說:“你說最近發生了什麽事?”
“男校那邊很亂,這你應該知道吧?靜修室裏關了好多男生。”
“為什麽鬧成這樣?”
她們經過一棟外牆被漆刷得雪白的教學樓,江瑩環視周圍,四下無人,才道:“聽說校長欠了一大筆錢,學校要辦不下去了,男校那邊聽見點風聲就開始鬧,從五月底到現在,抓了不少男生……”她搖搖頭,“不服管教,在這裏有很多種方法能讓你服氣。”
湯儀對比了王诩說的,事實基本吻合。并且,他預料得很準,假如這個月底學校真的如他所言“出事”裁員,那麽……
兩人來到女生宿舍樓,宿管阿姨的聲音尖而細,打斷湯儀的思緒。
她們走進樓梯間,光線微暗,兩人一前一後地上臺階。
江瑩說:“夜訓暫時取消了,晚上有德修課。”
湯儀慢慢爬樓梯,問:“是黃老師上嗎?”黃老師是她們的班主任。
“暫時是師太上課,黃老師最近有點忙。”她頓了下,說:“女校的老師最近都有點忙。”
湯儀問:“是有什麽事嗎?”
江瑩沒回話,沉默了會,直到兩人爬上六樓,她才輕輕開口:“你被關在裏面的時候,有老師找你問話嗎?”
湯儀一下就想到,這是不久前的事。
“有。”
“問了什麽?是不是問你班上有沒有女生說過想逃跑、自.殺之類的話?”
湯儀看着她,點頭。
“前段時間,女校裏的所有女生都被這樣問過。表面上看,以為是平常的檢舉,其實不是的……”她重複道:“根本不是。”
“那是什麽?”
江瑩注視着面前的女孩,默了幾秒,壓低聲音說:“有個女生失蹤了。現在學校怎麽找都找不到她。”
走廊上,湯儀忽地腳下一滞。
江瑩走了幾步,感覺她沒跟上,回頭去看湯儀,問怎麽了。
她不說話,江瑩靠近她再一看,發現湯儀的臉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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