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淮南野心死而不僵,讓洛劢城的人去查,打斷他們傳信的機會,陳媛就沒有繼續耗費心思在他們身上,她在準備回長安城了。
此次出行,先前一路南下做足游玩的姿态,加上在安陵村浪費的時間,至今已經一個半月過去了,距離大年三十也只有月餘的時間。
回程尚需耗費半月餘,若再不抓緊時間北上,未必趕得上回長安。
陳媛吩咐盼秋等人打點行李,盼秋頓時想起什麽,觑了眼霍餘才低聲說:
“公主,在來洛劢城前,奴婢将安陵村中的行李皆帶了回來。”
陳媛不解擡眸,和盼秋視線對上的一剎那,頓時了然她想說些什麽,他們一行人的行李包袱再如何收拾,盼秋也不必刻意和她說。
唯獨一人,沈柏塵。
沈柏塵和她們一路同行,行李自不會少,當初皆數放在安陵村中,盼秋收拾行李時,略一思索就将其全帶上了,最主要的是,沈柏塵雖是大周血脈,但公主對他的态度明顯難以捉摸。
陳媛稍有一怔,下意識地觑了眼霍餘,在霍餘要生狐疑時,她立即心虛地躲閃開眼神。
待回神,她才生了分懊悔,她有何好心虛的?
這些時日,陳媛特意避開了有關沈柏塵的話題,沈柏塵的身份終究是條鴻溝阻礙,偏生救命之恩在鴻溝上似架起了一座橋梁。
他用性命告訴她,哪怕生來就注定了立場,也未必是這個人心中所願。
陳媛讓人尋了二十年前大周皇室的埋骨之處,國破君亡,但死後卻無人折辱,墓碑聳立成林,陳媛命人在那附近将沈柏塵埋下。
因為,陳媛記得那日山谷中,沈柏塵澀聲和她說,他聽命自裁了。
他在二十年年前就飲下毒酒,徐氏救了他,他就多熬了這二十年,落葉本該無根,可沈柏塵卻是該回到他的故土了。
陳媛命人在其墓碑旁移栽了數棵梅樹,總有一日,白雪紅梅會落在一個叫沈柏塵的人身上。
——紅梅枯了,亦會再開。
霍餘心覺不對,狐疑地朝陳媛看過去:“公主在和盼秋姑娘說什麽?”
什麽行李?竟還能讓公主對他生了心虛?
盼秋讪笑,明知霍大人對公主的心思,且公主明顯待霍大人不同,她自不會亂說話。
陳媛顧左右而言他:“你和皇兄請命,是為玉清山而來,如今日日守着我作甚?”
霍餘扯唇無聲地冷笑,心中篤定了公主必然瞞了他何事,否則為何心虛地要趕他離開?
待陳媛,霍餘向來直白,但人和人之間說話時偶爾也可加些小技巧,只見,霍餘低垂了眼睑,明明他什麽都沒做,但旁人就能察覺到他情緒頓時低落了下來。
霍餘低聲問:“公主是不是有事瞞着我?”
有些不安和無措,他一手緊攥住書本,那是陳媛讓他讀來取樂的話本,寬肩窄腰,青絲如墨被玉冠束起披散在身後,無端就透着股細致的頹廢。
硬生生地讓陳媛覺得自己欺負了他。
陳媛啞聲無言,明知他在裝模作樣,可偏生心虛作祟,她只能擡手捧一杯茶輕抿,掩飾情緒,然後裝作不耐煩道:
“誰瞞着你了?她只是在說沈柏塵的物件。”
說完,陳媛還郁悶地擰了擰細眉,只覺得這人怎麽越來越嬌氣了?丁點的破事都要鬧騰?最初時明明不是這樣的。
霍餘看了眼盼秋,盼秋福了福身子,示意公主說得沒錯。
霍餘理了理話本,重新找到适才讀的段落,并且道:“只是沈公子的行李,公主何必遮遮掩掩。”
沈柏塵救了公主一命,誰都無法否認,哪怕霍餘心中有些酸,也不會和一個死者計較。
陳媛快速地眨了眨眼睛,又遮掩般地抿了口茶水。
盼秋同樣低下頭,一時間室內只剩霍餘的讀書聲,陳媛擡眸細細看着,男人迎着霞光垂眸,聲音不疾不徐,和沈柏塵的清冷、陸含清的溫和皆不同,冷冽清晰,似石子落入寒潭,自屬于霍餘。
這一剎,在陳媛眼中,霍餘身披霞光。
她手中的茶喝完了,将杯盞放下,霍餘只是擡手順其自然地替她重新倒了一杯,甚至連擡眸都沒有,似乎這不過很平常的一件事。
陳媛頓了頓,輕垂下眼睑。
她年幼時格外喜歡天際弦月,所以宮中至今還有着一座望月樓,她覺得夜間灑下月光淺淡,所以明月該是溫和,後來許多年,她偏愛溫柔的女子和男子。
後遇沈柏塵,她才驚覺,明月該是清冷挂在天際,所以,哪怕明知沈柏塵是大周餘孽,她依舊待他溫和,同他上香游玩,替他林中簪梅。
她自始至終,都未忘記年幼時,和父皇說的那句她想要摘月。
可如今她才似有所悟,人人眼中的弦月皆不同,可自有一輪彎月獨屬于她,無需她多做什麽,他也會直奔她而來,盼她攬月在懷。
等霍餘離開後,盼秋才松了口氣,她轉身然後取出一樣東西,放在公主跟前。
陳媛擡眸,就見折紙上挂枯梅,只一眼,她就知這梅花是她途中替沈柏塵簪的那支。
盼秋顯然也清楚,她悄聲地問:“公主,這如何處理?”
盼秋眉眼都生了糾結,沈公子救過公主,就這麽丢掉似乎是在輕賤沈公子的情誼,可盼秋心中卻清晰地知曉,公主和沈公子并無私情,一時生了恻隐之心留下這東西也無甚好處。
若是方才,陳媛許是就讓盼秋将這枯梅收好帶回長安,她向來随心所欲,無需考慮其他人感受,但如今,她觑了眼房門,再回眸,她淡淡道:
“明日是他死後第七日,帶過去給他吧。”
盼秋啞聲,沈公子為救公主而死,都不得公主一絲旖念,盼秋頓時覺得這世間無人能讓公主動心,可這又仿佛是最好的結果了。
一扇木門,霍餘維持一個推門的動作停在那裏,他手中還拿着那本話本,他走得匆忙,一時将話本帶了出來,本想送還給公主,結果就聽見了這番對話。
果然,能叫公主對他生了心虛,又豈會是單純的沈柏塵的物件。
他在時,公主尚不自在,如今卻未選擇将那物留下,霍餘不知是為何,但……也許就因他呢?
心髒砰砰得跳,似快得要跳出胸膛,霍餘攥了攥話本,轉身離開。
翌日,霍餘就在陳媛房間看見那物是什麽了,一截枯萎的梅花,昨日的欣喜頓時消了大半,一股說不上來的悶澀湧上來。
霍餘太了解陳媛了,前世就是如此,她常只是一時興起就撩撥旁人而不自知,贈人紅珠,誇人如皎月在世,霍餘常常想,若她生為男兒,三宮六院恐都放不下她情人郎。
這一截紅梅,必然是公主贈于沈柏塵。
他就知曉沈柏塵不安好心!明明是大周皇子,竟不顧性命救了和自己血海深仇的敵國公主!
霍餘自顧自地生悶氣,都沒聽見公主叫了他一聲,陳媛納悶地擡眸,從銅鏡中觑向霍餘:
“霍餘,你想什麽呢?快過來。”
霍餘回神,和陳媛置氣,他尚是不敢的,換句話說,他還未有資格對公主管束,只能自個兒生悶氣,抿平唇線走到公主身邊。
“手。”
霍餘不明所以,卻仍是聽話地伸出手。
他今日穿的寬袖錦袍,陳媛将他衣袖掀開,在霍餘時不時朝枯梅上瞥去時,替他系上一樣東西,霍餘回神,垂眸去看,頓時視線怔住。
女子的手指纖細白皙,正認真地低眸替他系上一條編繩,紅繩上纏着青絲不斷,僅繞了一顆玉珠,霍餘手腕處肌膚冷白,和這條紅繩相映相輝。
一條稱得上簡陋的紅繩,卻讓霍餘怔在原地一動不敢動。
他怕一動,這場景如夢境般破碎了,女子青絲系于紅繩,無論前世今生,霍餘都未敢想會得如此禮物相贈。
公主生平格外寶貝她那頭青絲,掉一根,都要心疼半晌,誰敢肖想?
陳媛讓盼秋編織這條手鏈時,其實很平靜很淡定,她只是覺得她送過陸含清賠禮,亦送給沈柏塵紅梅,可似乎從未送過霍餘什麽。
昨日洗漱梳青絲時,一時瞥見,陳媛就生了心思罷了。
但這時替霍餘親自帶上,她才似恍然想起女子青絲繞紅繩的含義,頓了頓,她若無其事地推開霍餘的手臂,狀似不經意地解釋道:
“昨日玉簪掉碎,不慎落了幾根青絲,才叫人編了這根紅繩。”
頓了頓,想起這根紅繩的确簡陋,長公主從未送過如此廉價的禮物,又堪堪補了句:
“若嫌簡陋,回去拆了就是。”
霍餘當即收回手,生怕公主一時興起将紅繩當場拆了,護犢子似的将手背到身後,稍有些失态地說:
“公主說笑了,這天底下何寶物比得上公主。”
長公主金貴,一根青絲也值萬金。
霍餘見慣了天才地寶,哪怕大周皇室留下的寶藏也沒能多得他一個眼神,可手上的那根紅繩卻是他前世求而不得的東西。
他堪堪低聲說:“我定日日攜帶,絕不讓它離身片刻。”
陳媛耳根子冒了一點紅,她些許不自在,斜瞥了霍餘一眼,至于嗎?說得這麽誇大其詞。
但,陳媛幾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她承認,她被霍餘的反應隐晦地讨好到了。
霍餘壓下心中的狂喜,再未看那支枯梅一眼,只餘了,他竟生出一抹惋惜——他恨不得立即截一段青絲,和公主的青絲紅繩二者相纏,即為結發。
可紅繩是公主親自替他戴上,他舍不得。
作者有話說:
霍餘:咳咳,我今天有什麽變化嗎?有沒有多一點什麽?
【啊,小霍低調】
加更來啦!麽麽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