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月牙鏟
2007年,八月盛夏,R市。
透藍的天空懸着一顆火球似的太陽,無風無雲,日頭猛烈的照射着,連樹木都變得沒精打采,立在那,懶洋洋的,沒什麽生氣。光線從那密密層層的枝葉間透射下來,在水泥地上印了滿滿似銅幣般的光斑。
“謝謝光臨,歡迎下次再來哦!”
沈孜孜收好找回的零錢,擡頭再次看了眼鏡子裏頭自己剛剪的頭發——
長度剛好過耳,平整蓬松,烏黑瑩亮,規規矩矩的标準學生頭,唯一令人不忍直視的,是額頭上那片又厚又短的劉海。那發線彎曲的弧度,誇張的就像沙僧的月牙鏟,和眉毛間距差了一大截,挂在腦門上,醜得沈孜孜又一次沉重的閉了閉眼。
理發師站在她身後,見她照鏡子半天舍不得離開,深以為她內心對這個發型極其滿意。他笑了笑,擡手一撥自己額頭上厚重又挑了染的斜劉海,洋洋得意:“怎麽樣小美女?是不是覺得我這藝術劉海越看越有味道?相信我,這絕對是下半年最流行的發型。”
沈孜孜轉身,面無表情對上他那張眉飛色舞的臉,語調清冷:“你可能對藝術這個詞有什麽誤解。”
聞言,發型師微微一愣。
他很早就辍學出來工作了,文化程度僅小學畢業,一時之間沒太反應過來沈孜孜這話的意思。見她頭也不回的往店門走去,最終還是幹巴巴笑兩聲,道:“再來呀小美女,我叫Jimmy,下次來記得找我啊。”
沈孜孜彎身拎起門邊的遮陽傘,推門。
來毛。
“咔噠”一聲,花陽傘被撐開,沈孜孜邁步跨出門,側身沖那店招牌嫌棄地剜了個白眼。
沒把你招牌砸了就不錯了:)
-
“靠,都快五點了,還這麽熱。”林承庭捏着衣領抖了抖,試圖抖出點風來清涼一下,結果連抖出來的風都是熱的,整個人越發煩躁,擡頭瞪了眼那輪赤日,又罵一聲,“曬死了,媽的。”
方遇走他前頭,額角挂着幾滴汗珠,俊白的臉被曬的泛紅,黃色球衣的背後也被汗水浸深了一個色,面上卻似乎絲毫不受這高溫的影響,悠悠的邁着步子,随手拍了兩下手裏的籃球,沒吭聲。
Advertisement
“哎,方遇,暑假作業你做完了麽?”原本和林承庭走一塊兒的夏一栩兩步跑上來,走在方遇身邊,順手拍過那顆籃球,漫不經心地問了句。
球到了夏一栩手上,方遇得了閑,兩手掀起球衣衣擺,抹了把腦門上的汗,淡淡:“寫完了。”
話落,夏一栩還沒來得及張口,林承庭就激動的蹦達上來,攬住方遇脖子:“借我抄借我抄!”
他跑上來的動作太大,擠進方遇和夏一栩中間時,無意間撞到了夏一栩的肩頸。後者猝不及防,手一滑,拍在地上的籃球沒接着,往外彈了兩下,而後筆直的朝前滾了出去。
方遇視線落到球上,應了聲“哦”之後,小跑上去追球。
……
剪了個醜出天際的發型,沈孜孜心情簡直down到谷底,擰眉繃臉的垂着腦袋看地面,把陽傘壓的低低的,遮住臉蛋,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瞧不見她,連腳步都帶着滿滿的怒氣。
憤憤地又跺了下腳,沈孜孜步子剛要邁出去,就見前方緩緩滾過來一顆籃球,往她鞋尖兒上輕一嗑,而後停住了。
球身一半在傘內一半在傘外,被擋住的日光在球面上形成一條分界線,陰陽分明。
沈孜孜頓在原地,愣了一秒後,蹲身,去摸球。
緊接着,一雙紅白相交的AJ球鞋在眼前停住。
疏淡沉潤的聲線從頂上傳來——
“我的,謝謝。”
簡短的四個字,語氣透着幾分倦懶,還算溫和。
沈孜孜把球抱起來,站起身,手裏的陽傘随着球鞋往上的目光慢慢舉高。
從腿到腰,最後,落在他臉上。
這是個相貌俊朗的男孩。
個很高,差不多十六七歲的年紀,穿着黃色的球衣,衣上印着“LAKERS,24“的紫色字體。結實精瘦的手臂有兩節明顯的膚色差,黑的那節黝然結實,白的那節似玉幹淨。劍眉星目,鼻挺唇薄,眉間因這耀眼的日光微微蹙着,透着幾分躁意。頭發不像當下流行的那種掩眉蓋耳的長度,反而理的很短,清爽利落,鬓邊的汗珠順着棱角分明的下颌角往下滑,随後沒入衣領。
很是張揚的長相。
四目相對,方遇的目光有一瞬的停頓。
姑娘皮膚很白,鵝蛋臉,一雙杏眼大而透徹,眉眼間透着幾分疏淡和清冷,鼻根挺立卻又不顯突兀,唇瓣線條分明,紅潤秀麗。看過去柔弱水靈的長相,很能激起人的保護欲。
倒是個漂亮姑娘,但……
方遇的視線掃到她腦門上的劉海,眼裏的那點驚豔頓時就被驚楞給取代了,眨了兩下眼好半晌沒回過神。
瞥見他嘴角隐忍的笑意,沈孜孜瞬間反應過來,眉頭一擰,羞憤欲加的把陽傘放低,一把将球往他懷裏扔去,迅速從他身側擦過走遠。
夏一栩和林承庭這時從後頭走上來,見方遇抿唇笑得兩肩在輕抖,很是好奇剛剛發生了什麽,齊齊扭頭望向那道把傘壓得極低的背影,不約而同問:“你笑什麽?”
……
喧嚣燥熱的夏日,蟬鳴聲震耳欲聾。摩托車從街道疾馳而過,轟隆一聲響後,整條街靜了一瞬。
與此同時,男孩故意壓低帶着笑意的聲音,剛好清晰的傳到了沈孜孜耳裏——
“我賭兩根辣條和一瓶AD鈣奶,她那頭月牙鏟劉海絕壁出自于‘美麗發廊’的傑米老師之手。”
沈孜孜:“……”
-
沈父沈振升和沈母舒娴是上周辦的離婚,毫無預兆的那種,沒小三沒出軌沒争吵,心平氣和地在離婚協議書上簽了字。
沈孜孜沒什麽意外的。
自她懂事以來,印象裏就沒有過父母恩愛的畫面,相敬如賓,不争不吵,十多年都是維持着一種貌合神離的夫妻關系。
當天宣布要離婚後,她哥哥沈鈞抒面無表情,對于父母這突如其來的離婚無絲毫反應,仿佛在他眼裏就跟“今天體育課又被數學老師占了”般,撂下一句“随便”後,回了房間。
沈孜孜反應比他哥還淡,吸着牛奶“哦”了一聲,也回房了。
留沈振升和舒娴兩人在客廳裏一臉訝然的面面相觑,原先想好安撫倆兄妹的說辭一句也沒用上。
早年的沈家,家大業大。沈老爺子膝下的幾個兒女,在各自嫁娶後,都自立門戶,生意做的風生水起,一個比一個有錢。沈老爺子在世時,沈振升幾個兄弟姐妹還偶有小聚,但自打去年年初沈老爺子過世後,這一大家子的聯系基本就斷了。
沈振升是做房地産生意的,公司去年剛剛上市,整體運營還算穩定。母親舒娴是位著名的長笛吹奏家,在音樂圈內聲名顯赫,受人崇拜。
父母離婚後,沈孜孜随着舒娴從延川搬來了R市娘家,和外婆舅舅舅媽住一塊兒,哥哥沈鈞抒則跟着父親沈振升。
舒家是有聲望的家庭,和沈家也算得上是門當戶對,若不然,舒娴和沈振升也不會走到一起。
只是未料,這段門當戶對的婚姻,終究走不到頭。
……
她們是昨日才剛到的R市。
那家“美麗發廊”就在沈孜孜所住的富民別墅區附近,步行五分鐘就能到。
怒氣沖沖的回到家裏,沈孜孜把陽傘往玄關口一扔,徑直上樓回了房。
一直在廚房準備晚飯的舅媽劉君隐約聽到有人開門的動靜,心想是不是沈孜孜出去剪頭發回來了,關了火拉開廚房的門邊走出來邊試探喚一聲:“孜孜?”
站到客廳見四處無人,劉君疑惑地皺皺眉,正想着自己是不是幻聽了,餘光正好瞥見玄關處沈孜孜的陽傘和鞋,她微微一愣,擡頭望了眼二樓,嘀咕了句:“回來怎麽一聲不吭的。”
-
回房裏開了空調,沈孜孜倒仰上床,盯着天花板發了會兒呆。
腦子裏忽然間又湧現剛剛那男生看着她劉海時的表情。
即使他很有禮貌的克制住沒當着她的面笑出來,但嘴角那難以掩飾的弧度再次讓沈孜孜煩躁地抓了把劉海。
“我賭兩根辣條和一瓶AD鈣奶,她那頭月牙鏟劉海絕壁出自于‘美麗發廊’的傑米老師之手。”
……
操!
沈孜孜撈過抱枕翻了個身,沒忍住低低罵了聲。
“嗡”一聲響,剛剛被她扔到一旁的手機亮了起來,進來一條短信消息。
沈孜孜掀眸子瞅一眼,扭動着身子伸長手,将那架藍色的諾基亞5300摸過來。
是她遠在延川的小夥伴陶桃發來的。
[桃子:怎麽樣啊?沒有我在的第一天,你過得可還好?]
沈孜孜又剜了個白眼,回信:[好個屁!]
信息回過去,她返回到收件箱裏瞧了眼未讀消息,除了一條話費到賬通知外,還有一條十分鐘前沈鈞抒發來的——
[傻子哥:妹,你上學期新買的那羽毛球拍有帶走麽?沒帶走借哥使使呗?]
看到這條消息,沈孜孜第一時間就想起上個月被沈鈞抒弄爛了的三個羽毛球。一下子,愈發惱火,戳着鍵盤回複過去。
……
[借你個月牙鏟。]
沈鈞抒:?
作者有話要說: 輕松校園文,前期主時間線在2007~2008年,懷念一下青春,不過由于過去太多年,橙子有些小細節已經記不太清了,如果大家想到了,歡迎指出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