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瞬間,滿心只留‘……’的變成了裴矜意。
落荒而逃的也變成了她。
其實謝風晚壓根沒想要與她發生點什麽,但看見對方背影時,唇角還是控制不住地向上揚起。她幾乎嗤笑出聲,許久,才在這種合家歡電影收場的氛圍中關上門。
一夜無夢。
謝風晚醒來時心态還算不錯,迎着日光認為這會是不錯的一天,直到她低頭看見手機時間顯示為是十一點四十五。
《池魚》劇組的工作群毫無動靜,她不清楚小園是否給她請假,不過片刻,方才還打算長留于心的‘我已出艙心态良好’八字箴言被立即收回,她迅速收拾起衣着,叼着牙刷對鏡綁頭發時,電話響了。
來電人是一串陌生號碼。
她以為是推銷,便沒理。挂斷後對方再次撥來,幾次三番,她确認這位推廣員很執着,便在洗漱完後接通了。
“和裴矜意關系處的不錯吧。”女人的聲音陰森森的,帶着些許憤恨。
謝風晚:“?”
她還以為是白天見鬼,但思索一番後,發現鬼并沒有電話卡所有權的謝風晚想起了對方的聲音。
……是那位符妍。
小愛豆前經紀人常菁較為寵愛的藝人。
謝風晚在當夜聽過常菁離開吃魚消息後便沒再關注類似消息,一來是這對她并沒什麽用處,二來是她真的沒興趣。她并不喜歡和明晃晃擺出貪婪的人相處,也不喜歡刻意對他人好而換取什麽。
不過有閑心的話,謝風晚在接通到類似電話時還是會聊一會,單純沒事做。但她今天很明顯遲到了,連自己都不太顧得上,更別提他人體驗。
當即,本還懷揣陰陽怪氣想法的符妍便收到了一句沒有感情的“還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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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被挂斷後,失去聲音的房間顯得似乎有些空寂。
她呆了好久才反應過來,這是她被謝年挂斷了電話。
電梯門開時,謝風晚正準備挂斷與小園的電話。
電話那邊的小園似乎也才剛想到叫她這茬,一問、是剛初晨便準備裴矜意的拍攝戲份。裴矜意空了一周,戲份要在近兩天補齊,工期很緊。
小園顯然很難過,說話一抽一抽的,像是哭了,謝風晚本不在意的心因為她這抽噎的口吻被吊了起來。
對方并不是因為某件小事就傷心的性格,猜測大致是挨了罵或是其他方面的謝風晚嘆了口氣,卻還是要以自己的視角安慰小園是她自己沒定鬧鐘的錯。
但三言兩語還是止不住,謝風晚只能以一句自己馬上到為結尾,只是上車前為對方買了杯喜歡的熱可可。
正值午飯時間,汽車穿越車海、略過行人。一片喧嚣聲中,謝風晚打了個小呵欠。
如若不算裴矜意去而複返的插曲,她昨晚睡的的确不錯。
人還是不能自己編造自己活在鬼片的現實。
至少還算清閑的現在,謝風晚決定,從今天開始,絕不自己吓自己。
下定決心後的她很滿意,解鎖手機準備看時間,首頁微信右上角承載的紅點數又變化了幾番。
謝風晚點了進去。
大致消息來源是《池魚》的交流群。
以小林為首的衆人正交流着今天中午吃什麽。
作為還遲到的一員,謝風晚不太敢發表意見,只默默窺屏,并在開啓投票時投了自己愛好一票。
另幾條是群發消息,她一一删除後,才發現裴矜意在幾個小時前發來的:
[裴矜意]:.
[裴矜意]:沒醒?
[裴矜意]:我去忙。
……冷漠三件套。
或許也稱不上冷漠,真正冷漠應當是一言不發。
謝風晚緩緩給對方回了個[?],裴矜意秒回同樣符號。
[裴矜意]:醒了?
[oTTo]:醒了。
[裴矜意]:想吃什麽?
沒有提及齊遠,謝風晚大膽猜測,是因為裴矜意戲份太多、齊遠也覺得趕着拍的拍攝效果不好罵了她一上午,因而壓根空不出閑心管她,或許連自己沒到劇組都可能不清楚。
但猜測只是猜測,謝風晚沒好意思追問對方,視線在這一問題上停頓兩秒,她想起由自己開的一個玩笑。
緩緩,玩爛梗的心促使她打出了那兩個字:
[oTTo]:海鮮。
[裴矜意]:……
[oTTo]:開玩笑的:)
對方卻像是沒看見這句般,回以一句:[kimodi]
沒再聊幾句,車便到了。謝風晚下了車,準備進基地時另一輛車恰好也停下。
她看了眼,似乎是送貨的,送的什麽不清楚,此時為首那人正在與保安交涉。
剛進劇組,幾人正烤着火,緩緩打出一張牌。
謝風晚提着的熱飲主人也在這桌。
只是小園沒在玩,而是看小林玩。
看的很認真,邊看還要邊小聲叨叨:“出這張比較好。”
但在她們身旁,副導演打、齊遠圍觀的另一組便沒有這麽和諧了。
“會不會打牌啊?”恰好小林以小園指點火速結束牌局,齊遠罵罵咧咧道,“明明白白飛機不走要拆開三帶一四帶二,你沒看見4567就缺個8啊?是不是缺心眼把八出出去——”
副導演很老實:“不會。”
齊遠像是拳頭打在棉花上:“不會你玩什麽?”
小林笑嘻嘻插嘴:“不是齊導您自個連輸說不來了才讓陳哥玩的嗎?”
并不想被戳穿的齊遠心虛轉動眼珠想找話題轉移視線,剛轉,便看見了謝風晚。當即便一招手,十分熱情:“來,小謝,打牌!”
謝風晚:
“我也不會。”她笑着拒絕,将可可放在了小園身前。
四顧一周,裴矜意并不在。
齊遠:“你再不會總不可能比他還不會。”
他指的自然是副導演。
謝風晚很老實:“我第一次玩鬥地主開局把王炸打出去了。”
齊遠:…………
齊遠便沒說話了。
對局再次在沉默的氣氛中開始,小園以極輕的動作将椅子挪向了謝風晚這邊:“謝謝年姐——”
“不用謝。”她低聲問,“剛剛哭什麽?誰欺負你了?”
小園支支吾吾,似乎有些不知道怎樣開口。謝風晚有些擔心她真的遭受了什麽職場霸淩,藝人知道的劇組暗面到底沒有劇組多。心裏正準備如若對方再不說便與齊遠說說時,小園有些不好意思道:“就、有點玻璃心了,沒什麽的。”
“……是?”謝風晚确認。
“是。”小園說。
謝風晚便沒再提這一話題,只轉問:“裴矜意呢?”
距離她與對方結束聊天不過十分鐘時間,離開可能性極小,且就算離開也會告訴她。
“……去接人了吧。”小園想了想,“我也不清楚,裴姐沒說。”
她所知道的大多數內容都是裴矜意主動告知或是願意她知曉,如若對方不說,她除去與對方行程安排一致外,沒有任何與外人不一樣。
謝風晚也有些茫然。接人,接誰,楊然嗎?
但沒等她思考多久,甚至是短短幾分鐘的鬥地主還沒結束,門外便傳來一陣“卧槽——”。
因為風,門是關着的。齊遠動了動耳朵,起身開門準備訓斥幾句,便見到了滿滿一桌活海鮮。
當即,他臉上也只剩下了那兩個字。
“……真有你的。”他嘴上還要罵裴矜意,“鋪張浪費第一名,我告訴你,賄賂導演也不能讓你戲份少!”
裴矜意并不理他,齊遠也不在意,雙手背着,十分領導視察的姿态環繞一周。
謝風晚看清時,裴矜意正朝門的方向走過來。
這一場地的租賃本該在幾天前結束,包括被劇組租用的幾家租戶也從各自親戚家離開,準備回家。只是因為裴矜意的不在而被延長,打發去酒店的去酒店,花錢消災的花錢消災。
天沒亮便開始連軸拍攝,人也是可以當機器用的。
裴矜意本身在學校的戲份已經在兩個小時前結束,并去了另一個場地拍攝了第一場醫院戲。如若不是對方已經聯系了自己,她此時仍然在拍攝。
因而,此時的裴矜意衣服是白大褂。長發似乎是被她自己松開的,沒梳、只略微攏了攏,有碎發微微翹起來,笑與這一狀态都很日常。
如若沒有她背後的海鮮,倒也的确能入選初春心動清純女神榜單并勇奪Top。
“評價評價?”裴矜意說。
謝風晚看她:“評價什麽?”
“評價你想吃海鮮我就馬不停蹄定了。”
謝風晚:“要點臉吧裴影後,兩小時車程你能讓他們十分鐘趕來,我當場把銀行卡餘額都轉給你。”
裴矜意對她的銀行卡并沒有興趣,因而只敷衍道:“不評價就算了。”
兩人只短暫閑聊兩句,另一邊便有人吵嚷着想動嘴了。
入座是在十分鐘後,劇組內部所有鍋碗瓢盆都在這十分鐘裏被找了出來,少了便去新買。
蟹蒸的蒸、煮的煮,一時間整個院子滿是乒鈴乓啷的響。
雖說有過不愉快,但到底是最後一天,幾家租戶被邀請後,大多都還是為了和主演拍個照來了。
人多,自然免不了有小孩,謝風晚收回看不遠處正摸着螃蟹殼的幾個小孩的視線後沉默了約兩秒,才問:“想多久了?”
“嗯?”裴矜意此時正在用熱水燙筷子,倒了水後才看她,“什麽想多久?”
“報複我。”謝風晚說。
“從看見那碗鮮蝦魚板面和聽見你告訴我你沒錢兩個回答間,你比較喜歡哪一種?”裴矜意問。
謝風晚倒是很認真地想了想:“都不太喜歡。”
“那你就自己洗腦自己我沒有報複你。”裴矜意笑笑,“當只是我想請客。”
“洗腦容易,就是容易尴尬。”謝風晚說。
“那你就當我想證明我有錢。”裴矜意拍拍自己的外套,“暴發戶、富二代,什麽容易代代什麽。”
謝風晚用這樣的設定套進去試了試,效果不錯。
看她笑,裴矜意便懂這一頁翻過去了。她舒了口氣,語調輕松地問:“喝飲料嗎?”
“三件套?①”謝風晚問。
“不是不可以。”裴矜意說。
但謝風晚最後要的也只是白水,和裴矜意昨晚要的一樣。
謝風晚其實并不喜歡吃海鮮,只草草填飽肚子,便沒再動筷子,觀察起他人。得到的結果便是,大家都很安靜,唯獨海鮮愛好者齊遠一枝獨秀,不僅吃、還要為身旁人講解。
如若不是從未上酒,謝風晚都差點以為這是喝了兩盅。
裴矜意為她解釋:“他就這樣,有癖好。”
謝風晚生硬點頭。
兩人都差不多吃飽了,視線一對,一拍即合後便離了桌。
大冬天,天太冷,謝風晚沒什麽心情散步,兩人想了想,便又回了房間。
房間內有齊遠前段時間才買的躺椅,很大,可以調角度,還是絨的。
一買買了倆,似乎是打算和副導演一人一個摸魚用,但劇組最忙的便是他,除去剛拆封那兩天高興用了會,便一直放在房子裏落灰。
謝風晚沒太多講究,随意拍了拍,躺了下來。倒是裴矜意看上去挺糾結,想伸手拍,又沒動作。
謝風晚自封風度地起身:“躺我這吧,就算沾灰也都沾我身上了。”
裴矜意:……
一切猶豫在邀約下變成了決心,沒再過多糾結,她也坐了下來。
兩人極其歲月靜好地靠在躺椅上,仿若提前退休。
房間沒有被合上,原因是大白天在公共場地鎖門似乎有些不合時宜且奇怪。
門縫裏透進一絲光,謝風晚盯了房梁許久,眼睛有些酸痛,剛準備揉一揉,便聽身旁裴矜意道:“對不起。”
謝風晚看她。
兩人都清楚這句對不起是為裴矜意昨晚去而複返的冒昧言語,無論出于什麽态度,謝風晚都不想接這句道歉。
有些東西只需要一句話就能改變。
她因為轉移話題問裴矜意她這幾天去幹嘛的時候,手正伸向擺在一旁桌上的收音機。那是副導演二十塊從老大爺賣古董的攤子上買回來的,倒沒傻到把這認成古董,只覺得挺好看。花了二十塊橫刀奪老大爺據傳‘四十年’的愛,還挺為對方心疼,結果剛買回來,便被翻來覆去看的齊遠确認,是個新貨。
謝風晚沒用過收音機,伸手拍了拍,沒有聲音。
身後一直沒有聲音讓她有些疑惑,側頭看對方,才發現裴矜意的臉色很難看。
世界在這一刻似乎不需要太多言語,謝風晚便了然了自己的冒犯。
但她尚未說出那句“對不起”,裴矜意的手便自她懷裏取走了收音機。
她低着頭,按了幾個鍵,裏頭便傳出了哀婉的曲調。
謝風晚看不真切動作,卻也懂該怎樣做——
謝風晚鼓起了掌。
裴矜意便笑了,仿若方才那種陰翳只是她恍惚致使的幻覺。
她開始教她怎樣播放、怎樣暫停、怎樣切換。
接連換過幾首後,回到了最開始那首《枉凝眉》。
裴矜意看着垂眸注視收音機的謝風晚:“我......”
“不想說也沒有關系。”謝風晚說,“這是你的自由。”
“不。”裴矜意一頓,“我不是因為隐私不想告訴你。”
只是它顯得過于難以啓齒。
擁有精神疾病是裴矜意一直想撇清的一件事。
她從不認為自己生病、也不認為自己精神出現混亂,但醫生認為、身體認為、甚至是楊然也這樣認為。即便裴矜意想将一切生理反應歸結于藥物,但焦躁時服用的藥片總會在她平靜後、在一片空寂中告訴她,它是有用的,她是出現問題的。
與醫生的第二次交流,她道歉時向對方提及了自己并不認為自己生病這一點。似乎是司空見慣,又或許是怕她做出什麽過激舉動,醫生提供的建議是去向一位她信任的正常人傾訴。
看上去,她擁有的可選擇的人選很多,小園、齊遠甚至是明鈞,但裴矜意清楚,她們都不适合。不是因為她不願意給予信任,而是她們會無條件給出信任,像是她曾經一起相處的病友,說什麽都信,也說什麽都不信。
謝年似乎是不同,又似乎是相同的。在她身上,裴矜意能接觸到一種另類的生氣——
不為什麽、只是單純想活下去的生氣。
夢見鬼,害怕;又因為想要活着,不想離開這個世界,所以向她尋求幫助。
一切都是相對的。
想到這時,裴矜意開始後悔昨夜自己的言行。她開始想,如若她當時不為對方舉那樣的例子,而是真正為對方聯系,她是否現在便會有底氣告訴對方自己的困惑,以有來有往的良性循環互相幫助。
但那并不是謝年會喜歡的。
她躊躇時,謝風晚仍舊在等,等她那句話之後的內容。
直等到謝風晚眼睛有些幹澀,眨着眼用手去揉,指尖泛出些許淚水時,她才聽見裴矜意用一種很謹慎的語氣告訴她:“我生病了。”
……一個、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回答。
裴矜意似乎有些不知道怎麽開口,謝風晚也并不想讓她再說下去接下來的內容。
只是開一次口便這麽難,之後無論是痛苦亦或歡-愉,她便都不再有興趣知道。
她對她說“我知道了”,裴矜意自開口後便輕松不少的臉色就又好了些許,嘴角是向上挂起的,她說:“我還怕你笑話我。”
“我像是那樣的人嗎?”謝風晚看了眼時間,“早起挺累的,困就睡會吧。”
裴矜意應了一聲,而後,沒過多久,謝風晚再輕聲叫她便只有平穩的呼吸。
……睡着了。
收音機唱着新曲,不再是《枉凝眉》,謝風晚的心卻停留在方才那場‘夢’裏。
但仍然酸痛的眼提醒她,那不是夢,即便她希望它是。
指尖解鎖手機,劃過屏幕一條又一條聯系人,最終是楊然的窗口被點開。
但也只限于點開。
看着自己與對方曾有過的短暫交流,謝風晚嗤笑了一聲,鎖了屏。
楊然不會告訴謝年裴矜意發生過什麽,因為她沒有任何理由得知對方的狀況。
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從粉絲再到裴矜意的朋友,只有她有資格清楚對方的一切,從心理狀況再到身體,因為她是她花錢捧出來的,她是她另-類的金-主。
但說來可笑,唯一有資格的她在某種程度上,卻也不再是她。
說到底,如今的她不過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孤魂野鬼,只是好運氣,占據了她人身體,才擁有了夢一般的人間再一遇。
她看上去什麽都擁有,只要開口也什麽都會擁有,但如若一切都能同想象一般只要想便可以做到,所有人都會比世界上最富有的人更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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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哪怕她想要的只是她喜歡的人的身體報告,她也沒有資格。”
什麽,我又更了
1.上門必帶三件套:可樂雪碧芬達
2.最後寫的蠻糾結的,現在的我和小謝一樣傷心
3.感謝杏崽一直督促我碼字比心kimod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