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小園的心思謝風晚并不清楚,正在矜矜業業演女高中生的她也并不太想清楚。
這是場雙人戲,與她對戲的是鄭雲雲。因原生家庭與自身性取向緣故,池魚時常會與對方飾演的心理醫生進行交談,而這是她最後一次接受心理輔導。
開拍前編劇照例講戲,因為池魚本身人設淡然、不愛表現、也不愛公之于衆與她人關系,小林給她的提議是演的淡然些,相較于直白地表露情緒,更應該用眼神去傳遞情感。
但只用眼神表露情緒其實很難,更何況還是感情戲。本身便沒談過戀愛、全然無法Get到池魚情感的謝風晚第一遍果不其然以齊遠不滿意的‘卡’為結局。
齊遠說話很不客氣:“讓你演剛談戀愛的女高中生,不是讓你演剛死老婆就去傍富婆鐵面冷心的鳳凰男。”
謝風晚:……
鄭雲雲就坐在她對面,突然笑了笑。
謝風晚心中升起三分不妙預感,果不其然,對方一開口便還是熟悉口吻。
“小謝演的很像我之前看過的一部鄉村劇。”鄭雲雲含笑說,“裏面男主的人設與齊導方才說的小謝樣子很像,演的也同樣……耐人深思。”
她是江南人,自帶溫軟口音,但說出口的話卻像實質化的利刃,極為刺耳。
謝風晚喝了口道具茶,說是道具,但也是齊遠親手放的茶包,供消遣,視線往外瞥了瞥,随口道:“那看起來我們看的是同一部鄉村劇,看多了難免也有印象,偶爾相似一兩次不是什麽問題。”
雖說沒有正面回應那句“耐人深思”,但也算是個不錯的回答。方才臉色還不算好的齊遠剛緩下表情,複又聽謝風晚笑着說:“但鄭姐這麽一提也讓我想起來了其中一個角色,最喜歡做的事便是評頭論足他人情感,并時常有取而代之女主角住進那個家。”
此話一出,周遭工作人員心裏登時一個咯噔,即便面上不顯,但眼神對上後無一不表現出‘哇哦’兩個字。
衆所周知年末的媒體最愛沖KPI,近日來最廣為流傳的小道消息便是有關‘Z姓女星疑似插足上市集團總裁婚|姻’的事宜。這年頭小三不新鮮,但還要教原配做事的小三卻不常見,因此,大多網友很快開始就她究竟是誰展開探讨。
或許是稍微暴露一些消息便是明碼,爆料人只略微提了一句這位女星近來有組進,且餅還不錯,登時便有人聯動起鄭雲雲,且多方818聯動其各大社交軟件後還真找到了些許蛛絲馬跡。
大多數人板上釘釘是她,因為糊,她也吸不到戰鬥粉,大多佛系粉絲就算覺得網友在造謠,給出的回應也軟趴趴的,甚至自己偷摸在主頁陰陽怪氣也會被聯動到論壇供人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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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在娛樂圈混出些名堂的大多都是人精,謝風晚更是自進組至今大多數時間情緒都滴水不漏,絲毫沒有任何不雅、不耐煩。這種人說出口的話就算不是經過大腦權衡利弊,也一定是分辨過真僞的。
即便在娛樂行業工作、但也沒見過現場撕X的衆人都很興奮,最初的震驚過去後,滿心滿腦子都是‘打起來’三個字。
鄭雲雲的臉色瞬間便陰沉了很多,也沒客套了,只直直看着謝風晚,眼神猶如淬毒的蛇:“你什麽意思?”
“我沒什麽意思呀。”謝風晚學着她方才若無其事的笑,“就是說想起一個角色而已,鄭姐你要是覺得不太喜歡她,大不了我不提,再跟你道個歉,但別這麽兇嘛。”
衆人默默低頭看了眼手裏或身旁的熱飲。
這倒也不必強行降自己的智。
裝無辜的不知情是鄭雲雲最慣用的手段,這樣既能使他人偏向她,也能使她清楚看見被她用這種手段攻擊的人失态的表情。她很清楚這樣做帶來的爽感,卻也是第一次被反将一軍。
她的臉色算不上好看,張嘴似乎想說什麽,但齊遠卻搶先一步打了圓場:“要吵我專門給你倆騰個地方吵,想在攝影機前吵我也能給你按錄制。但別拍戲的時候吵,場地費不要錢啊?”
這不是鄭雲雲第一次被齊遠打斷話,卻是她最為難堪的一次。有被中斷吵架欲望的不甘心,更有極大落差的嫉妒。
她不可控的想起因為那位金主願意花錢,她在劇組外的生活很不錯、甚至稱得上滋潤,所有人都會給她三分薄面。但回到《池魚》劇組,一切美好便又消失不見。
鄭雲雲咬着唇,但到底也沒說什麽,只冷着臉留下一句“我想休息一會”,便幾乎是摔門而去地離開了。
齊遠收回看她背影的視線,揮手散開工作人員,房間裏便只剩下幾位核心人物。他沉默着,半晌才說:“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在我面前擺臉色。”
謝風晚笑了:“那你是不是該接一句,‘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興趣’?”
“……可別了吧。”齊遠說,“她那料的确是真的。那位王總離不離婚不知道,但花在她身上的錢不會少,我可不想當炮灰導演。”
衆人:“哈哈哈哈!”
齊遠嘆了口氣,幽幽道:“幸好她過兩天就殺青沒戲份了。不然就你倆這一場戲吵一次架的架勢,我看也別拍電影了,拍你倆日常就能當素材賣了,沒準賺的錢還比票房多。”
他自說自話,不多時又想起明天還有鄭雲雲戲份。他到底只是導演,立場不能過于偏向某一方,這種拉偏架的人放眼全劇組只有裴矜意一個人能做。
下一秒便聽見他說“想裴矜意”的謝風晚:?
你不對勁。
齊遠沒注意到她的神色微妙,解鎖手機便撥給楊然電話。電話很快接通,他開門見山詢問裴矜意的歸期,得到的結果先是很長一段時間沉默,緊接着是道歉,最後才是針對問題的答案——
“再過兩天就好了吧。”電話中的女聲略微有些模糊,“這個也要看矜意自身安排。”
“……你是聯系不上她嗎?”齊遠聽見搪塞話便有些焦躁,“連确認時間都做不到?”
“……”楊然沒回應前者,只說,“實在對不住齊導。等她回來我會親自來關西向您賠罪。如若劇組真的出現損失,我也會走合同進行賠償,不會讓您犯難。”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齊遠也只能偃旗息鼓。
電話被挂斷,他看向謝風晚,發現對方正眯着眼,似乎在想什麽。
他張了張口,想說什麽,但最後也什麽都沒說,只是嘆了口氣,便走了。
再次拍攝前,齊遠特意在衆人眼前對兩人進行了一番提點,語氣有些兇,字裏行間充斥着‘不演滾蛋’,鄭雲雲老實了些,惡補高甜影視劇Cut的謝風晚照常發揮,勉強過關。
戲份持續一整天,徹底結束時,剛過晚七點。
商業街亮起一片燈,光線甚至能透過牆、落至劇組內。
謝風晚的戲份結束了,接下來可以離開、也可以留下來觀摩觀摩其他人演戲。放在以往,她選的一般都是當懶狗提前離開,但今天卻鬼迷心竅地選了後者。
夜晚并沒有德高望重老前輩的戲份,有幾位甚至比謝風晚還演的還白,坐在鏡頭後看了不過十分鐘,她便有些坐立難安地想要離開。但路是自己選的,後悔也來不及,她只能硬着頭皮看。
有位新人的經紀人顯然是個自來熟,坐在她身旁邊看自家藝人表現時還要邊看便與她交流,本身因演員表現不算好從而觀影體驗不佳的謝風晚:……
她微笑着同樣用低聲回應對方,視線卻一直看着齊遠,期冀對方轉頭好讓她順利成章去摸魚。只是對方說話聲音實在太小,她刻意提高未免太過明顯,齊遠并沒有注意到。
好在這位經紀人很快便有了來電,很快走至一邊接電話。
謝風晚松了一口氣,解鎖開微博的動作很迅速——
繼接連上熱搜致使粉絲數達六十萬前,謝風晚便鮮少用小愛豆的賬號沖浪,<歲月裏的花>因為粉絲的多種多樣性也被她放在一旁沒有再運營,第三個小小號、也是獨屬于她的號被她複制粘貼前者關注列表後,沖浪效果相較起前者随時随地被圍觀反倒好了很多。
本只是想刷點搞笑日常放松心情,熟料入目第一條便讓她的心情陷入了一種極為微妙的境地——
[是矜矜矜矜意ya]:……什麽都不說了,我死了。
附圖是一張明顯因動作迅速致使模糊的抓拍。
即便那真的很糊,可謝風晚還是一眼便認出了對方。
是裴矜意。
活的裴矜意。
看不清神色的裴矜意。
博主定位在離關西很近的一座城市,飛機不過一小時,指尖輕點着屏幕,謝風晚再次确認了先前的猜測,楊然的确聯系不上裴矜意,否則不會在對方即将回組時再給出齊遠需要幾天的推辭。
這讓謝風晚終于放心于對方不是故意不回自己的消息——
畢竟她連楊然都沒回。
但高興只存在了一瞬間,很快,她想起一個更為重要的問題。
……她該怎樣面對裴矜意。
謝風晚陷入長久的沉思,一沉思便沉思到了幾人演完整段戲。
這幾位都是帶資進組混眼熟的主,都沒專業學過,拍攝這段時間被齊遠罵的慘了,極其想提升并證明自己,便四處找範例想證明非科班也能演好戲,找來找去找到了謝風晚頭上,一頓研究後只覺對方驚為天人,紛紛升起三分畏懼之心。
剛結束拍攝,幾人連齊遠那照例問好都沒做,就直接來到謝風晚面前,各帶各式表情地詢問她自己方才的表現如何。
“……都很不錯。”謝風晚說。
她以為幾人只是想要誇贊,幾人仍舊站在她眼前,眼巴巴地,似乎在等待什麽。
謝風晚一時間沒尋思明白幾人意思,還是先前那位與她交談的經紀人回來了,極為爽朗地說:“小遠是想讓您給點意見。”
謝風晚沉默着将那句“我不配”收回喉間,講了些自己看出來的錯處,幾人頗為信服,果不其然,再去齊遠面前聽講時,聽到的同樣是那幾樣。
登時又在心中拔高幾分謝風晚地位的衆人:!
誠不我欺。
幾人興奮纏着齊遠繼續講戲時,謝風晚已經坐上了回酒店的車。自那晚在劇組做過噩夢後,她當夜便撤去了相近的酒店,再沒近過宿舍一步。
謝風晚看窗外夜景時,小園就坐在她的身邊,看着手機,白光照亮她的臉,文字倒映在她的瞳孔中,眼神很亮。出聲叫她時,謝風晚還以為她是看見了粉絲偶遇裴矜意的微博,熟料剛側臉,看見的便是一串文字——
[Kimodi]:kswlkswlkswl!
小園指尖點開附圖,那是一張動圖,謝風晚一眼便認出那是她與裴矜意一起坐上車回到酒店的夜晚。她當時剛上熱搜為了避嫌,走的很快,也沒注意過他人。
直到如今,用他人視角看裴矜意,謝風晚才發現,對方一直在看自己。
拍攝視頻的設備算不上好,拍不清裴矜意的臉色,但謝風晚就是能從視線中感知到溫度。仿若那不是加急在腦內構想的臆測,而是實打實的眷戀。
但她很快收拾好了心情,只念出文字之後跟着的四字超話坐标:“……矜風玉露?”
小園收回手機,一副求誇獎的語氣:“我覺得很适合!”
謝風晚默然半晌才道:“小心秦觀告你侵權。”
小園顯然沒什麽舞cp舞到正主面前的愧疚感,相反還很愉悅地念叨超話是如何在她與小林的鼓吹洗腦下勾|引衆多氪金粉建立的,言語間充斥驕傲感,聽了一會‘艱辛經歷’,謝風晚明白了,誇道:“你真棒。”
小園:“你也是!年姐我愛你!麽麽——”
開車的司機笑了,謝風晚也笑了,車內便就此安靜下來,直到車停,兩人下車,小園臉上才挂上了“!”的表情,看向謝風晚:“裴姐好像回來了。”
謝風晚裝不知道:“?是嗎。”
小園沒看出來,只讓她看屏幕。屏幕內不是那位大粉的原博,而是一位頗有影響力的營銷號。
謝風晚便點點頭,表明自己清楚了。
或許是過于平靜,小園有些迷茫她分明白天才詢問過她裴矜意回組時間、如今明确後卻有些不鹹不淡的态度,沒敢直接問她,自己想了半天才想出一個‘人不如新衣不如舊’的BE答案。
但她也沒那麽玻璃心直接将這答案往兩人身上套,只将此作為靈感,送謝風晚回房間後便與小林刷起聊天記錄。
謝風晚從浴室出來,安詳躺在床上時,頭發還是濕的。
但她沒有心力去吹幹,只在高樓折射的絢爛光內看着天花板。腦內過了很多事,但最後停留的卻還是那張動圖裏的裴矜意。謝風晚清楚,增長感情最快的方法不是與對方長久的相處,而是自我內心的臆想與加工。
……但她還是控制不住地去想。
為了不讓今晚的心動指數超标,決定為自己找些事做的她還是開了燈,起身吹幹了頭發,又點了幾局消消樂,這才戴好耳機,躺平播放私人FM。
開頭是一段筝音。
隐約察覺到不對的謝風晚緩緩看向還沒熄屏的手機——
單曲封面是一位穿着嫁衣的女子、她閉着眼,一只灰鳥展翅高懸。
再瞥向曲名——
《羅剎鳥》。
謝風晚想當場給這位羅剎鳥表演一個原地昏厥。
緩緩按下下一首鍵的她拉過被子,蓋過頭頂,但不多時便又覺得純粹的黑暗更為恐怖、更容易讓她回想所見所聞,便又默默拉了下來,順帶開了盞小燈。
她迷迷糊糊進入夢境時,窗外的光線因為時間變動而逐漸變了模樣。時刻緊盯道路的攝像頭此時也随着高樓怪物的變動而變換方向。只可惜它面朝的方向因人類的設計永遠是向光的,不會在意、也無法在意距離它咫尺之遙的黑暗小巷。
或許是因為生活過于不如意,謝風晚很少有這樣在夢裏都乏力的瞬間。夢境是混沌一片的,她起初還茫然的心思在視線觸及到陌生場景時全然炸開。
眼前是一片紅。
不是純粹的紅色,而是自什麽東西內透出的模糊紅光彙聚在一起。
謝風晚能清晰聽見有東西爬過發出的輕聲,也能聽見那些東西發出的叫聲。
她能感知到有人在推着她前進,她穿過紅光,在那近乎赤-裸地注視下被迫來到了一棵樹下。
那棵樹很大,會結果,周遭散落着青澀的果子。身體不受控制地下蹲,謝風晚被迫撿起了其中一枚果子——
沒有想象中果子變奇怪物品的場景出現。
相反,除去果實略微有些紮手外,沒有任何異樣。
了然事出反常必有妖的謝風晚沒敢放松警惕。
緊接着,就在她擡起頭準備看身後那推她往前走的東西準備再做什麽時。
她對上了一張……
樹幹上的、女人的臉。
她是睜開眼的,眼裏是一眼望不見底的痛苦,卻也同時倒映出蹲在她身前的少女身後的影子——
謝風晚瞳孔猛地一縮,方側臉看去,耳邊便響起一陣門鈴。
在門外等待的時間并不漫長,甚至稱得上是短暫。
但裴矜意還是很緊張。原因有她在打開關機多日手機後查閱到一周前那天消息的成分、更有她本身無法解釋的複雜情緒。簡言之便是,她有些不知道該怎樣面對謝年。
事實上,她對于以前的記憶很模糊。對謝風晚,也只記得對方叫謝風晚,與她很親近。除此之外的大多數東西都随着一次又一次的治療與服用藥物變得不再那麽重要。
即便楊然告訴她她先前與謝風晚的親近,裴矜意卻仍舊有些茫然。她對于一段親密關系的理解是‘永遠不會離開、永遠不會忘卻’。如若她當真像對方所說的那樣親近謝風晚,哪怕服用再多藥物,她的記憶也不會出現偏差。
在離開醫院不久,裴矜意意識到詢問心理醫生一個世人眼中的死人是否還存活不僅無厘頭且冒犯,于是她道了歉,且速度相較起那個冗長且讓她不安的夢境迅速了不少。
對方很善解人意,她很感謝,但這并不代表一切都結束了。
翌日,她依舊去醫院開了藥,時間不長,因為裴矜意依舊不認為自己的精神狀況出現了問題,哪怕她服用的仍舊是精神科藥物。
吃藥帶來的副作用猶在眼前,不過重新服藥的半個小時,藥便引出了過往重重,她開始莫名的焦慮、嘔吐,但持續時間都很短暫,似乎是身體早已習慣,她不再感到惡心,只麻木地接受痛意。
身體無法動彈,困倦,她像是陷入了一場很長的夢,但夢裏流淌的不是奶油與陽光,而是混沌。
睡眠帶來的影響不是一天兩天能習慣的。直到昨天,她才像陡然清醒般想起了自己仍舊身處現實,擁有心力去為入住第二天便關機的手機充電并查閱消息。
謝年的消息是意料之外的。
但這并不是一個不好的意外,帶給她最大的困擾也只有“該怎樣向對方賠罪”一點。
她想親近她,只因為想而去做,而不是她像某某。
第二次門鈴響完約莫三秒後,門內依舊沒有反應,裴矜意收回手,本想直接離開,門卻開了。
似乎是沒有吹幹,謝年的頭發仍舊有些濕,因為剛睡下的緣故,發型與睡意略微有些蔫,一如她當下的表情——
眼睛是泛紅的,唇也是。
這是裴矜意第一次看見她這樣的樣子。衣領很低,眼裏泛着水光。
她一頓,方才在腦內百轉千回導致她都快倒背如流的道歉像是被一鍵清空。
寂靜持續着,裴矜意看着謝年,對方也直勾勾回望着她。
直到她有些受不住想先投降讓對方先下一城時,謝年突然對她說:“要進來坐坐嗎?”
裴矜意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吐出了一個反問的音節。
謝年便側身,讓了讓,對她說:“我想和你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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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內心:“我當時一下就推開了,我跟她說這是另外的價錢”
現實:(面紅耳赤心跳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