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如若不是裴矜意的眼神過于坦蕩。
謝風晚差點要以為對方是認出了自己。
不是認出身份、而是認出她與謝年不是一個人。
但有句話說的好。
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別人。
只要她比裴矜意還坦坦蕩蕩、裴矜意就只能懷疑。
因而,謝風晚給出的反應很冷靜:“重新練了一版。”
“……之前的不好看嗎?”裴矜意說,“我覺得不錯。”
“精益求精。”
謝風晚敷衍地簽下那個年字,将海報推回給裴矜意。
“您還有事嗎?”她問,“沒有我就去化妝了。陳姐催我好久了。”
“我化妝間還空着,”裴矜意說,“你可以去那裏化。”
謝風晚尚未拒絕她的好意,一直等在一旁的陳姐便點點頭。
趕鴨子上架的謝風晚:……
裴矜意将那張海報卷了起來。
過了沒幾秒,她又展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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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自女人的臉一路滑下,最終落于簽名上。
表面面不改色、實則瘋狂心底尖叫‘kdl’的小園正努力在內心記錄糖點時。
裴矜意出聲了。
“人在什麽情況下會改變字體?”她問。
小園飛舞的思緒一頓。
“想變就變吧?”她不确定道,“年姐不也說精益求精嗎?現在這種也很好看。”
裴矜意看了眼,笑笑:“可能吧。”
她語調有些敷衍,折疊海報放置于一旁,視線上升、逐漸漂浮于遠方。
清晨的關西總有層淡且輕的霧。
視線透過白霧,裴矜意低頭喝了口熱水。
字體想變就變某種意義上并沒有錯。
但不過幾月時間,便讓一個人的書法結構全部改變……
精益求精?
裴矜意斂下所有神色,點開了微博。
另一邊。
裴矜意的獨立化妝間內。
一回生、二回熟。
謝風晚再次進門時倒沒有上次那種想罵人的心情。
但唯一相同的,仍舊是疑惑。
落座的第一時間,她便解鎖手機,翻閱小愛豆的微博,自三月前某條微博內找到了她為某位野生粉絲簽的名,又在桌面用指尖描繪了一遍自己方才的筆跡後,謝風晚:……。
她皺緊了眉頭,這讓陳姐有些略微不滿:“少皺眉,不好看。”
連五官都失去自由的謝風晚只能又繼續維持面無表情的臉色。
或許是擔心她無聊,陳姐又另找了個話題:“你和矜意認識很久了嗎?”
謝風晚擡眼看她。
“就是好奇。”陳姐說,“我給她化過很多次妝,沒見過她給同組藝人讓過化妝間。”
再次聯想起近兩次社死過程的謝風晚:……
她有些想告訴對方自己與裴矜意壓根不熟,就此撇清關系,但對方既然能當面問自己這個問題、便不能保證會不會在之後倒賣二手消息給別人。
倒沒真那麽想在社交平臺看見裴矜意與自己相關內容的謝風晚只說:“是認識。”
眼見對方還要繼續追問。
謝風晚知難而退:“快拍攝了……”
陳姐看出她的抵觸,有些遺憾地啧了一聲:“去吧去吧,好好拍,你演的很好。”
方才謝風晚簽名時也聽見不少人誇自己演的不錯。
但她自己卻全然沒敢回憶。
此時對彩虹屁給出的反應也只能是冷漠笑。
化妝間距離片場距離并不長。
但短短幾分鐘路程謝風晚卻将裴矜意會問什麽、自己又如何應答想了個完全。
只要咬死承認一件事。
就沒有人可以揭穿她。
但裴矜意卻并沒有她想象中那麽急迫。
一整天都未曾說出只言片語。
第一天的戲份大多都是學校片段。
池魚與岑栎的感情還沒到一定地步,謝風晚所需要演繹的也只是冷臉角色。
雖說今天最後一幕是池魚态度有所轉變。
明天便要抓着微表情進行拍攝。
但那畢竟是明天的事。
只要今天還能好好睡一覺,那就沒必要想明天。
懷揣着得過且過思想的謝風晚剛閉上眼想打會盹時。
電話鈴聲響起。
是常菁。
常菁:“拍完了?”
謝風晚應了一聲。
“我在四季酒店定了幾桌。”終于想起自己經紀人本職的常菁說,“賬結了——”
謝風晚聽過劇組飯局。
但大多都是開機或殺青。
藝人做主請客也得是分量級。
她自己從情從理都沒理由請客。
謝風晚将這一問題明明白白抛回給常菁。
她以為是常菁沒想到這層。
對方卻自聲音中透出了理所當然:“你跟裴影後說一聲……”
謝風晚:……
她跟裴矜意說一聲,也得和對方熟啊。
“……”常菁說,“你別跟我說你和她不熟。我就沒聽說過她助理會接哪位不熟藝人。”
謝風晚:……
她就是特例啊。
常菁顯然并不願意考慮她的尴尬或其他情緒。
“你自己看着辦吧。”她說,“酒店訂了,去不去随你。這是你的社交關系,不是我的。”
謝風晚:……
好家夥,好家夥,她直接好家夥。
電話被挂斷時,她的臉色也沉了下去。
泥人都尚有三分火氣,謝風晚自然也有,先前之所以一直沒有在乎常菁态度純粹只是因為她不想、或者說懶。
但不願意去計較并不代表她可以接受對方就這樣将一切抛給自己。
正當她已然在腦內循環播放罵人話術時。
“……怎麽了?”裴矜意已經注意到她的表情,疑惑出聲。
一腔火氣憋在心中不上不下。
謝風晚從不是随意對人撒火的脾氣,面對她也只是說:“沒什麽。”
裴矜意看着她明顯與話語不相匹配的臉色:“因為常菁?”
謝風晚沒說話。
“……讓你請客?”裴矜意說。
謝風晚還是沉默。
了然個大概的裴矜意笑了一聲:“不會還說讓你找我跟齊遠說吧。”
一片寂靜。
裴矜意起身:“我知道了。”
謝風晚也跟着她的動作站了起來:“不用。”
裴矜意:“舉手之勞而已,沒什麽好推拒的。哪家?”
謝風晚小聲報了名字。
裴矜意便走了。
再次回來時,身邊還跟着手持喇叭的齊遠。
“各部門注意——”喇叭音量調的很大,齊遠說,“謝年做東,請大家吃飯,都停下手裏動作——”
全場當即歡呼起來。
雖說請客咖位存在,但齊遠的劇組大多時間并不講究這個。
他愛配備熟悉人員,從上到下都講究一個熟悉。
因而就算有些許經歷過其餘劇組文化的員工此時也被同化了。
有人請客就算好的了。
還計較那麽多幹嘛。
衆人都很快樂。
謝風晚也松了一口氣。
“謝謝。”她對裴矜意說。
這回倒是滿懷真心實意的第一句謝謝了。
“不客氣。”裴矜意說,“有時間單獨請我吃一頓就好。”
“……您确定?”迎着冷風往外走的謝風晚側臉看她,“我待會就可以單獨請您吃一頓。”
“吃什麽?”裴矜意有些好奇。
“海鮮。”謝風晚說。
“……成交。”裴矜意回。
看着對方明顯滿意不少的笑,謝風晚摸了摸鼻子,沒揭穿自我話語的漏洞。
常菁定的四季距離《池魚》并不遠,僅只有十分鐘路程。
因而衆人也沒再勞心費神石頭剪刀布誰開車,默契地選擇走路。
直到一輛車慢悠悠地駛在衆人身旁。
坐在副駕的齊遠開了車窗:“哈哈哈哈!”
衆人:???
“你不對勁!”小林怒然道。
“誰叫你們自己沒司機呢?”
齊遠洋洋得意,甚至還戴上了淘寶九塊九包郵的墨鏡,随意一推鏡架,他指了指一旁即使夜色深沉、也能清楚分辨出不甘不願表情的副導演:
“看到沒,什麽叫排面,這就是。”
小林又吼道:“秀恩愛分得快!”
這回輪到齊遠:???了。
“什麽秀恩愛?”齊遠說,“聽沒聽過社會主義兄弟情?”
“拉倒吧。”小林說,“這年頭社會主義兄弟情都是耽美小說的別名,別給自己臉上貼金了,人家耽美主角起碼還帥——”
本就被迫打苦工、此時還背了口驚天大鍋的副導演:……
何必地圖炮呢。
醜也有人權。
有人跟着喊了幾句“秀恩愛分得快”,直到齊遠也開始嗆聲才沒再整活,只在私下的微信群裏發白眼表情包發的飛起。
到酒店時,被嗆最多的齊遠是最早松一口氣的。
而謝風晚剛準備開口。
小園便先一步說了裴矜意的名字。
前臺俨然是經歷過風浪、受過專業訓練的職業人員。
面不改色地告訴她們樓層後繼續忙碌。
謝風晚猛然看向裴矜意。
“……記得請我吃海鮮。”裴矜意笑笑。
常菁定那幾桌俨然是不夠的。
請客這種東西,要麽不請,要請就得面面俱到。
不然就是花錢找罪受。
裴矜意在楊然身上學會了很多人情世故。
謝年是她第一次學以致用的對象。
在看到對方震驚表情時。
她突然理解了每次都面面俱到還不會抱怨惹人的心裏想法。
那真的很有成就感。
謝年這回沉默的時間有些久。
久到大多劇組人員已經進電梯時。
她才開口。
不是“謝謝”,而是:“我現在就請你吃吧。”
“……海鮮?”裴矜意看了一眼門外。
關西并不靠海,放眼整座城市也只有寥寥幾家做海鮮的店。
她方才查過,距離淩雲最近的一家也足有兩個小時路程。
但謝年卻一臉真誠地點頭:“是。”
“……”
輕信她話的裴矜意便向齊遠請了假。
“我和謝年出去一趟。”
齊遠:?
“去開/房?”
并沒有接受過專業訓練的小林:!!!
默默打出問號的副導演:?
“……”裴矜意皺緊了眉。
齊遠便清楚是自己說錯話了。
“對不起。”他說,“您二位請吧,想幹嘛幹嘛。兩點宵禁。”
“……兩點估計回不來。”裴矜意看了眼時間。
“六個小時還不夠?你倆是要去幹嘛?”齊遠震驚道。
裴矜意:“吃海鮮。”
她一頓,語氣略微有些洋洋自得:“謝年請客。”
也查過相關消息的齊遠:……
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他陰陽怪氣道:“小林啊,你前幾天才跟我說的,冬天吃海鮮會什麽來着?”
眼冒紅心的小林瘋狂記錄着臨時想到的梗:“會讓整個人都變甜——”
“會痛風……??”齊遠緩緩轉頭,“會什麽?”
“……”小林說,“各人體質不一樣,齊導您是老年人,吃多海鮮容易痛風是真的,但裴姐和年姐不一樣……”
“你閉嘴吧。”齊遠說,“裴矜意,限你三秒內帶着你的cp離開我的視線。”
一直在忍笑的裴矜意正色道:“再見,我滾了。”
“那個、裴姐,我呢?”
也聽見兩人海鮮交流的小園興奮發問。
她以為自己也可以‘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地跟裴姐一塊蹭一頓海鮮并占據最好嗑cp位置。
但裴矜意卻并不如她願。
“你想吃什麽自己點。”裴矜意說,“多吃點。”
全然一副工作忙沒時間帶孩子只能給錢的标配樣。
小園不敢像小林怼齊遠那樣怼她。
只能默默轉了身,跟在幾人身後,活像個被遺棄的小孩,背影都充斥了孤獨寂寞冷等必備一剪梅要素。
不得不承認。
這一刻的小園很可憐。
可憐的謝風晚有些憐惜。
但。
想到自己口中海鮮原本模樣的她還是沒開口挽留對方。
“走吧。”她只這樣對裴矜意說。
兩人便又出了四季。
又下雪了。
關西的夜很美,燈火通明,昏黃的路燈下,與喜歡的人一同往前走時是一種極其浪漫地體驗。
淩雲所處的位置并不偏僻,四季旁還是一條關西著名的商業街。
因而在雪花下壓馬路的人并不少。
一眼過去,基本全是手牽手小聲聊天的小情侶。
謝風晚沒什麽感覺地收回視線。
剛想與身旁裴矜意搭話讓她做好準備時。
卻有一位穿着校服的姑娘捧着奶茶走了過來。
“那個,”她小聲道,“你、你是矜意嗎?”
“……”
裴矜意看了眼四周。
注意到她的似乎只有眼前姑娘一位。
因而她點點頭:“是我。”
“我、我、”姑娘語調有些飄,裴矜意适時提醒:“可以小聲點嗎?私人行程。”
姑娘便又瘋狂點頭,聲若蚊吶道:“我喜歡你好久了……你可以、可以給我簽個名嗎?”
“……”裴矜意點了頭。
姑娘此行純只是為了買根筆。
全身可以留下簽名當紀念的東西也只剩下手機殼。
裴矜意于手機殼上簽過名并還給對方後。
姑娘又将視線飄向了謝風晚。
“您、您也可以嗎?”姑娘似乎将她認作裴矜意的素人朋友,又補了一句,“不可以也沒事……”
“……可以是可以,不過似乎沒位置了。”
手機殼唯一簽了名還能看清的地方只剩下裴矜意名下那一小塊。
能在這麽大一座城市偶遇是緣分。
謝風晚真沒心情做破壞緣分的罪惡者。
但姑娘卻還是咬咬牙讓她簽了。
邊看她簽,邊小聲說:“你好看。”
“……”謝風晚失笑道,“謝謝。”
姑娘又祝福了幾句裴矜意,這才邁着小碎步離開了。
耽誤的時間不長,卻足夠在冬天帶來一份暖意。
“走吧。”一直笑着看她的裴矜意說。
謝風晚自兜中摸出一副尚未拆封的新口罩遞給裴矜意。
“戴上吧。”
裴矜意沒接,只看她。
謝風晚看了眼,的确沒拆封:“新的!不是二手!”
“……不是,”裴矜意說,“為什麽你不戴?”
“我粉絲沒多到路上會認出我的地步。”謝風晚說。
裴矜意還沒吐出一個字。
“我不想聽你凡爾賽。”謝風晚指了指她,“不戴我們現在回去。估計剛上菜,還來得及。”
相較起每天都吃的酒店菜。
裴矜意還是比較想嘗她口中的海鮮。
因而她接過了口罩。
道了謝。
遮住半張臉的裴矜意雙手插入口袋。
卻依舊掩蓋不了她身上的氣質。
路過被吸引視線的還是會投來目光。
但卻也不會有人因為一雙相似的眼睛而停留并主動詢問。
謝風晚推開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門,指了指靠窗的位置:“坐吧。”
裴矜意以為她是要買水,便乖乖坐下了。
直到對方一去五分鐘沒動靜。
她皺眉準備找人時。
謝風晚才端着兩碗冒着熱氣的……
鮮蝦魚板面走了過來。
放下面後。
她又自口袋中摸出兩瓶冒涼氣的罐裝可樂。
“吃吧。”她說着,開了一罐可樂。
裴矜意的視線沒從她臉上移走。
以至于謝風晚以為她是不滿意于自己只開了自己可樂蓋、而又幫她将她那一份給開了。
但裴矜意卻依舊看着她。
“要吸管?”謝風晚問。
“……不用。”裴矜意說。
“那就吃吧。”謝風晚說。
兩人安靜着。
是謝風晚先動的叉子。
裴矜意摘下口罩,頗有些無奈地看她。
“這就是你說的海鮮?”她問。
“……”謝風晚說,“總有一天我會請你吃真海鮮的。”
“……今天為什麽不請?”裴矜意有些氣笑了。
她以為謝風晚會給自己距離遠或是純粹為抖機靈玩文字游戲的答案。
偏生她很誠實。
誠實地讓人沒有辦法反駁。
她說:“因為我沒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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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就。
很人間真實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