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七次插眼
洛葭跟在陸子彥的旁邊, 緩緩出了站口。
人來人往,匆忙又擁擠。
她有一點方向感不好,尤其是人多的地方,更加暈頭轉向。放寒假回家那次, 是她第一次來這個車站, 當時因為害怕找不到站口, 一大早就焦慮得失眠睡不着。
周遭都是行色匆匆的趕路人, 提着行李,牽着小孩, 連空氣都顯得悶鈍。
好在這次陸子彥在旁邊。
她視線微斜,小幅度看着他近在身側的手,指骨修長, 骨節泛着冷白,他的指甲弧度很好看。
她其實很喜歡看他打游戲,有一種幹脆利落的鋒利感,停頓時,卻冷靜又溫和。
“葭葭。”
他忽然開口。
洛葭連忙回神擡頭,“什麽?”
他平視着前方的出口站,注意着四周的情況。
“你在路口等我一下, 我把車開出來。”
“哦……”她頓時莫名松了口氣,還以為自己偷偷看他被察覺了,“好。”
他提着她的行李箱走向了停車位。
其實也不遠, 就在路對面。
看了一會兒他的背影, 洛葭藏在人群裏, 這才開始無法抑制的抿着唇無聲的笑。
很快,他的車就停在了面前。
洛葭下意識去拉開後座的門,然而剛要探身進去, 陸子彥說道:“坐前面。”
頓了頓,她:“哦。”
把門關上,洛葭重新去開副駕駛的門。
他的氣息又挨得很近,她的雙手有一點不自然的僵硬放着。而後,小聲說道:“我習慣了坐後面,我只坐過我爸爸的車,都是坐的後面。”
他無聲淡笑,“因為你爸爸的副駕駛坐的是你媽媽。”
洛葭愣了好一會兒,沒明白他為什麽說這樣一句。
她理所當然地問,“有什麽不對嗎?”
後知後覺的仔細想着,好像的确如此,副駕駛坐的都是媽媽,她永遠的坐在後排,所以她才習慣性一上車就是後排。
“沒什麽不對。”他淡笑着。
出站口的車輛很多,車速只能緩慢行駛,前方有些擁堵,因此被迫在這裏暫停。
洛葭有些摸不着頭腦,側頭去看他,他的手搭在方向盤上,深色的黑襯着他露出的一截手腕,略顯随意。
他在此時側頭向她望過來,眼裏漾着淺淡笑意,“那就麻煩葭葭以後習慣一下坐副駕駛吧。”
他的眼睛是深色的漆黑,冷淡得仿佛沒有溫度。
可他對她笑的時候。
總是透徹又漂亮,像是融化在手心的一把細砂。
他好像只是說了一句很平常的話,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眼底的笑意太過溫熱,洛葭眼睫顫了顫,莫名感到心悸不止。
她低低嗯了一聲。
含糊地掩蓋着自己的不自然。
然後胡亂看着,轉移着注意力,擡頭看着他車上挂着的挂件,是一只很小的魄羅。
那個魄羅她有些熟悉。
因為當初陸子彥送給她的那一盒子的魄羅裏面,有一只很像,同樣是懷裏抱着一顆心,只不過她的那一只是向右歪着頭,頭上有一個蝴蝶結,而陸子彥車上這一只是向左歪着頭,頭上戴着一個帽子。
但是看到的瞬間,她好像也看得出來,這只跟她的那只是一對。
可她故意問道:“你的這個,我也有一個很像的。”
聞言,他唇線微微有弧度,“嗯。”
“是同款嗎?”
他唇角的弧度更深了一些,“不是。”
“那……可是真的很像。”
“情侶款。”
他說得好淡定,有種理所當然的坦蕩。
洛葭懷裏抱着自己的小挎包,側頭看向自己這邊的窗外,玻璃窗外不斷倒帶而過,江城的陽光正燦爛。
玻璃窗上依稀有自己的倒影。
她看到自己的眉眼也正雀躍燦爛。
好像是十幾天沒有見面。
又好像是二十幾天。
她感覺自己原本尚且可以安穩放置的心事,愈發飄搖不定,不能再受自己克制。
她沒敢側回視線,一直在看窗外,假裝很平常的跟他閑聊,“你昨天晚上怎麽睡得那麽晚。”
“比賽結束後開會複盤。”
“開會開到了四點嗎?”
“三點。”
“你們經理經常請你們吃宵夜嗎?”
“偶爾。”
“是不是因為昨天的比賽贏了?”
他的眼底略有笑意,“嗯。”
“……”
好一會兒,她再次開口,“對了,你有沒有見過我表弟,他現在還在青訓,我聽他說,教練安排的訓練任務挺嚴格的,還不知道能不能通過。”
“梁寧?”
“嗯。”
“很有天賦,教練組對他的評價很高,也許不久後就會有上場的機會。”
“他跟我說只要通過了任務要求,就可以先作為二隊選手上場。雖然現在很艱難,但是未來會變好的。”
其實後面那句話,是她自己說的。
“嗯。”
片刻後,洛葭慢慢說道:“你也是。”
車裏安靜了好一會兒,隔着車窗玻璃,依稀可以聽得見街道上的車喇叭聲。
前方是路口,紅燈,暫時停下。
而後,他伸出手,很輕地揉了一下她的頭發,“會的。”
路口的紅燈通過,前方就是洛葭熟悉的街道,主幹道穿過校區。
開學的時間略有些晚,天氣回暖,主幹道兩側林林密密的樹木已經生機勃勃,枝頭綴滿了花。
學校的花都已經陸陸續續開了,一片燦爛。
她看到站牌旁邊停着的巴士,有學生跟她一樣提着行李箱,依次上了車。
她忽然回頭,“陸子彥,我帶你坐校車吧。”
“嗯?”他笑了一下,“好。”
她解釋道:“我們學校很漂亮,來江城旅游都會把我們學校當做景點,我們的校車有好幾條路線,坐最長的那條幾乎可以把學校大概浏覽一遍,真的很好看。”
在說這些的時候,燦爛明亮的光線将她的眉眼拂亮,她向來內斂細白的臉蒙了一層明亮,像是在發光。
他安靜聽着,笑意不減,“嗯。”
“……你一直看着我幹嘛?”
“你這樣很好看。”他語氣平靜,說得卻直白。
“……”
好半晌,洛葭才捂着心驚肉跳,繼續說道:“那我們在附近停一下車,我們去坐那個站。”
陸子彥找了停車位停車,從後備箱拿出她的行李,洛葭自覺很主動地給他帶路。
由于還沒有到正式的開學時間,校道上來往的人并不多。
校車剛剛開過一輛,把剛剛等車的人接走,現在站上只有洛葭和陸子彥兩個人。
她說道:“平時等十分鐘就好了,但是今天還不是正式開學時間,我也是第一次放假回來返校,不知道班次會不會遲一點……”
“沒關系,等等就好。”
“嗯。”
陸子彥比她高許多,一側的手拿着她的行李箱,另一只手随意垂。
側臉輪廓幹淨,頭發漆黑柔軟,穿着一身沉默的黑,像他本人一樣冷淡寡言。
春日回暖,光線落在他的身上,像是披着一身熠熠星輝,他站在站牌旁邊,仿佛跟她一樣,是江大在讀的學生。
雖然,他本來就會發光。
身後是趁着春光開得正盛的杏花,枝頭綴滿了粉紅雪白,樹桠壓得略低。
随着風吹拂而過,有花瓣零星從他的上方飄過,降落在了他的頭發上。
洛葭鬼使神差,踮起腳,伸手去撿起那片落在他頭發上的花瓣。
陸子彥眸光被她的動作牽引看過來。
他下意識微低下頭。
看到她伸手拿在手指間的花瓣,說道:“落在我頭上了嗎?”
“嗯。”說話的時候,陸續仍有一些花瓣從身邊飄落。
他的身後杏花正燦爛,她擡頭看着陸子彥,把那瓣杏花握進了手心裏,沒有扔掉。
陸子彥察覺到她的視線,低眼笑着看過來:“在看我。”
應該是問句,但他說得篤定。
洛葭手心裏捏着那瓣杏花,片刻後,沒反駁,說道:“就是……突然想到了一句詩詞。”
“什麽?”
“春日游,杏花吹滿頭。”她頓了頓,繼續說道後半句:“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她只是看到滿樹杏花,忽然想到了這句詩詞,覺得此時的畫面很符合。
可是這句詩詞說出來後,她的大腦才後知後覺想起來這首詞的下闕。
她連忙閉嘴,手心裏捏着的那瓣杏花也因此變得滾燙起來。
她沒聽到陸子彥說話。
偷偷擡眼看過去。
看到了他的側臉,眼睛裏盛滿了笑意,像她此時手心裏的杏花一樣滿是熱意。
“……”
她連忙撇開視線。
好在校車并沒有等太久,似乎只比平常的班次晚五分鐘。
這趟車沒有其他人,車上空曠,站上也只有她和陸子彥。
上了車,洛葭找出學生卡刷卡。
司機見她刷了兩次,作為在江大開了十幾年校車的老師傅了,滿臉的了然,偏頭看了一眼跟在她身後上來的陸子彥,打趣道:“小姑娘男朋友挺帥的啊。”
洛葭頓時臉皮薄得泛熱,她握着學生卡,好半晌才混沌地嗯了一聲。
她找到位置坐下,因為司機的那句當面打趣,她也不知道是害羞還是因為什麽,視線小心翼翼地有點不敢看陸子彥。
他在她的旁邊坐了下來。
車內環境封閉,他的氣息因此很明顯。
但是一直不說話好像氣氛變得更不自然。
車開始緩緩啓動,洛葭找話題,扯了扯他的袖子,說道:“這一站過去是體育館,很大,那個屋頂我很喜歡,但是只有去年年底的學院演出去過一次。”
他随着她扯袖子的小動作微微向她傾身一些,“平時不能去嗎?”
“也能去,有活動都可以去看。但是離我們宿舍樓有一點遠,……我不太喜歡出門。”
他淡笑了一下,并不意外。
“這旁邊還有一個湖,梯步下去就能看到,旁邊種了很多楓樹,去年剛開學來的時候正好是它風景最好看的時候,當時就明白了層林盡染的意思。”
“嗯。”
“那邊有一塊石碑,起初是我們學校校史上傑出人物的雕像,後來因為考試去拜的人太多了,在旁邊加了一塊石碑,代表學校獲獎或者取得榮譽就會被刻在上面,上面有很多很多名字,現在那裏已經是考試必拜的地方了。”
他眼底帶笑,“葭葭的名字會刻在上面嗎?”
“……”
好半晌,她悶着聲說:“……其實,本來,我有一個機會的。我上學期考試年級第一名,老師想讓我參加這學期的一個學術比賽,是代表學校去參加全國的比賽,到時候如果突進重圍,就要在全國高校生面前演講,如果獲獎,就可以在上面刻下名字。”
她頓了頓,有些犯愁,“可是我連跟別人說話都緊張……”
“試一試吧。”
他語氣溫和,卻像是一種安定靈魂的蠱惑。
“……”
洛葭想到了每次看到那塊石碑的時候,心底暗湧的期待,也幻想過好多次,可以在石碑上看到自己的名字。
以後來這裏的學弟學妹,都會像現在的自己望着那塊石碑一樣望着自己的名字。
但是好多次的血液上湧都因為自己的膽怯而停止。
她做過最大膽的是,也不過是開學時在班會上做自我介紹。競選班幹部的時候,幾次想要上去,卻又每一次都因為想到要站在講臺上面對那麽多雙眼睛而手心捏緊,于是直到競選結束,她都沒能鼓足勇氣走到講臺上。
她不喜歡自己的內向和怯懦。
但是又好像,也沒有勇氣去改變。
好一會兒,洛葭不确定的、很輕地再次問他:“可以……試一試嗎?”
他看她的目光仍然溫和,再次重複道:“試一試吧。”
車廂略有些搖晃,這段路開得并不平順。
春日明媚的光線随着車窗玻璃搖晃進來,像是散落着的片片光陰。
他的眼睛很近很近。
光線落進他漆黑的眼瞳,清晰而專注的映着她的倒影。
“那我……正式開學之後,跟老師說一下?”她聲音仍然很小,帶着幾分不确定。
她看着陸子彥的眼睛,想得到一點肯定。
“未來會變好的。”他對她微笑着,溫聲說道:“你也是。”
這是從車站出來時,她對陸子彥說的話。
就像在他很久以前躊躇不決要不要成為職業選手的時候,她回答他的那句也成為了他後來給她的答案。
她的手心裏還捏着那瓣杏花。
柔軟,稚嫩,卻開得絢爛。
好半晌,她也微笑起來,“那我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