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情詩的貓

第44章 四個羽毛

陸子彥說讓她等他一下。

但是洛葭拿出手機看了好一會兒, 時而回頭看一眼包間的門口，其實他也沒有出去多久，她總是靜不下來。

猶豫了一會兒，洛葭小步走到包間門口。

她拉開門, 外面普通區的鍵盤聲和說話聲音頓時湧入, 熱鬧被放大, 外面的燈光開得亮一下。

她四下都看了看, 但是沒有看到陸子彥。

他應該還沒有回來，不知道他是去做什麽了。

包間的門在身後掩上, 洛葭看了看網吧的前臺，陸子彥也不在那裏。

黃頭發網管也不在，正在幫客人調試電腦。

離的位置不遠, 黃頭發網管看到洛葭出來，幫客人調試完，回頭跟她打招呼：“小姐姐，你找遲哥呢？”

跟不熟悉的異性說話的時候會有些不自在，洛葭小聲嗯了一下。

她沒看到陸子彥，問道：“你知道他去哪裏了嗎？”

“回房間了吧。”黃頭發網管扭頭看了一眼後面的樓梯，給她指了指方向, “我剛剛看他上去了。”

“房間？”洛葭怔住，她緩緩轉頭看向了身後的樓梯，“他住在這裏嗎？”

“對啊。”

“他……不回家嗎？”

恍然間, 洛葭想起來陸子彥剛剛到家的上午, 她問陸子彥已經到家了嗎, 他的回答是，差不多，算是到家了。

當時就覺得有些茫然, 但他沒再深入的說，所以話題很快就終結。

黃頭發網管叼着煙，摸着打火機，說道：“這也算是他的家吧。”

洛葭望着身後的樓梯，沒開燈，樓道昏暗，不是黃頭發網管給她指，她都沒看見這裏還要一個樓梯。

她問道：“他回來就住這裏嗎？”

“可能過年那幾天會回趟老宅，不過他住哪不重要，反正他一年到頭都住基地，回哪兒都是暫住一下。”

“什麽是基地？”

“……”

氣氛好像停滞了一秒。

黃頭發網管頓時眼睛滾圓瞪大。

他詫異半晌，上下打量了一眼洛葭，遲疑道：“不是吧，你不知道？”

“……知道什麽？”洛葭一頭霧水。

“你不認識他？”

“認識……吧。”

在黃頭發網管那滿帶不可思議的注視下，洛葭突然也有些恍惚，感覺自己是不是确實跟陸子彥不太熟。

“算了，都是小事，不知道也沒什麽。”黃頭發網管指了指她身後的樓梯，“聲控燈，上去左轉是他房間。”

說完，他吧嗒一聲點燃打火機點了煙，回了網吧前臺。

洛葭回頭看着身後的樓梯，很黑，但是樓梯盡頭隐隐有微弱的燈光，從左側傳過來，應該是來自他的房間。

她有些猶豫要不要上去。

定在樓梯口沒動。

倒不是因為怕黑，而是她的本能在作祟，因為除了大學以來認識了許薇，她在此之前從來沒有過關系很親密的朋友，沒有跟朋友出去玩過，也沒有去過別人家玩。

更別說是異性了，對方還是陸子彥。

只是站在自己面前，就讓自己很容易緊張起來的陸子彥。

……要去看一看他住的地方嗎？

他明明說了要讓自己等他。

身後是網吧裏燈光明亮，正是高峰期，幾乎滿座，鼠标鍵盤聲響成一片。

面前的那道樓梯隐在黑暗裏。

像她此時暗在無人知曉處的焰火，悄然跳動。

她知道自己膽小，懦弱，沒有什麽主見。

這一生大概都是平淡又安穩，行走在世間渺渺衆生，平凡又普通，沒有什麽不同。

但是。

……但是。

當洛葭看到自己的手扶上了樓梯的扶手，腳步也踏上了第一級臺階，她感覺那簇焰火越來越濃烈，滾燙的燃燒着，無法熄滅。

但是，偶爾，那一點點本能的渴望出現的時候，所有的順從和安分在一寸寸湮滅，剎那間就灰飛煙滅。

沒有什麽謹慎，也沒有什麽不安，不再反複考慮這樣會不會讓對方感到冒犯。

只有從心底的深淵裏不斷湧現出來的欲望。

想靠近他。

想接近他。

想，見到他。

走到了最後一級臺階，左轉是他的房間，門沒有關，半掩着。

從縫隙裏依稀露出裏面的燈光，是冷白色。

洛葭的手放在門扶手上，而後，緩緩地推開。

“……”

門同時從裏面打開。

黑發年輕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從房間裏傾瀉而出的冷白燈光在他的身後，個子很高，她仰着視線，看到的是他清冷的下颌輪廓。

他的手裏捧着一個紙箱子，與她四目相對時也有片刻的怔愣，而後問道：“陸放告訴你我在這裏？”

洛葭站在門口，沒動，疑惑道：“陸放？”

“網管。”他言簡意赅。

原來那個黃頭發網管叫陸放。

陸子彥側了側身，将身後的房間門關上，手裏抱着箱子，準備帶着她下樓，“是不是讓你等得有點久。”

“沒……不算久。”洛葭是實話實說，她看了時間，其實從他離開包間到現在，一共也沒有五分鐘。

他的語氣帶了點笑，略低，“在下面坐着等不好嗎。”

“……”

她抿了抿唇。

沒答。問道：“你們都姓陸？”

“嗯，是我弟弟。”

洛葭感到意外，“你弟弟？”

陸子彥低眼看向她，見她滿眼怔愣，一臉不敢相信的樣子，笑了一下，“覺得我們長得不像？”

“……嗯。”

“沒有血緣關系，是我繼父和他前妻的孩子。”

“……”

陸子彥察覺她忽然的安靜，樓梯間只有腳步聲，他語氣略柔和地說：“不用想太多，沒有什麽悲慘的過去，只是人生而已。”

可是，這真的不能怪她聯想太多。

從她今天得知的信息，他常年不回家，偶爾回家一次也是住在這家網吧裏，而不是回自己的家，父母離異，有了新的家庭，他改了名字，以前叫江遲。

……但陸子彥說沒有什麽悲慘的過去。

安靜的樓道裏，洛葭聽到自己聲音難得的平穩，“那可以講給我聽聽嗎？”

陸子彥低眼，視線靜靜望向她。

只這麽看了一眼，他收回視線，昏暗的燈光裏只能依稀看見他的輪廓，柔和好看，“可以。”

“以後再講吧，有時間的時候再告訴你。”

樓梯下來，他推開了包間的門。

他從房間出來就一直抱着的紙箱子沒有放下，騰出手推門看了一眼，拿過她放在桌子上的包，問她：“還有其他東西沒拿嗎？”

洛葭只背了一個包，搖頭，“沒有了。”

“走吧。”他順手關了燈。

從包間出來，洛葭這才看見他又戴着口罩，黑色，遮住了他的下颚，只露出一雙漆黑的眼。

他好像有一點喜歡戴口罩。

洛葭跟在他的旁邊，經過前臺的時候，陸放看了一眼，跟陸子彥說：“這就走了？”

他腳步停下，側頭回：“不然呢。”

陸放吐着一口煙，“不包個宿？”

陸子彥淡聲道：“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打游戲一打就是通宵。”

“你別說我，以前你通宵的時候可比我還狠。”

“你也知道是以前。”

陸子彥從大衣口袋裏拿出一個鑰匙，放到陸放面前的前臺桌面上，“東西別亂放。”

陸放拿過鑰匙，狂喜：“你在哪找到的？”

“陽臺。”陸子彥回身看向洛葭，她背着包安安靜靜站在一旁，雙手握着胸前的背包帶子，看起來又是一副拘謹模樣。

他淡笑了一下，“走吧，送你回家。”

出了網吧，離開了暖洋洋的空調溫度，迎面一陣冷風吹過來，洛葭抖了一下。

她雙手都揣進了衣服口袋裏。

轉頭看見陸子彥的手裏還抱着那個大紙箱子。

從他出房間的時候就好奇了，不過那時候以為他只是從房間裏搬東西出來挪個地方，現在出了網吧，他還是抱着。

洛葭不由好奇，“你抱着的這個是什麽？”

“給你的。”他回答簡短。

洛葭詫異，眨了下眼睛，确認道：“給我的？”

他低眼看向他，略帶笑意，“禮物。”

“……”

好一會兒。

洛葭才聽到自己問他，“為什麽要給我禮物？”

“之前不是問過你嗎。”陸子彥微微側了側身，将箱子正面印着的東西露向了路燈亮一點的地方，方便她看清楚，“正好今天遇見了，所以把它給你。”

洛葭低頭去看，借着路燈的光線看清了箱子上印着的英雄聯盟标志。

她依稀想起來之前陸子彥的确問過她喜不喜歡魄羅的玩偶，還有杯子。當時她還搜了一下網上的店鋪，除了一些山寨店家做的仿款，沒有庫存售賣了。

陸子彥好像問過她想不想要，但是她也沒當回事。

因為她想着陸子彥就算想送她，怎麽也要等店家上架了才能買了送給她，到了那個時候，她自己也可以給自己買。

現在陸子彥抱着那個大大的箱子，隔着紙箱，看不見裏面的東西，但是心情忽然就變得很快樂很快樂。

洛葭驚喜地問：“你從哪裏買到的？”

“不是買到的。”

“啊？”洛葭問，“那是怎麽來的？”

陸子彥靜靜看着她，眼睫漆黑，眼底有笑，“贏的獎品。”

“比賽？”

“嗯。”

洛葭眼睛一亮，“英雄聯盟的比賽？”

“嗯。”陸子彥看着她彎彎的眼，不由笑起來，“怎麽這麽高興？”

“因為你打游戲很厲害啊，以前就很厲害，我記得以前聽過那些來網吧上網的人說你的水平完全可以去打比賽，賺點獎金什麽的也綽綽有餘。”

說到以前，洛葭的語氣變得輕快起來，因為那是對她來說很快樂的記憶。

他玩游戲一直都很厲害，玩什麽游戲都厲害。

除了當時教她玩的那款射擊游戲，當時的陸子彥就已經是英雄聯盟裏的高手，只不過那時候她沒有接觸這個游戲，只是偶爾去網吧的時候看到他在玩，好奇看了幾眼，他往往玩完那一局就會把電腦讓給她。

所以那時候她對段位也沒有什麽了解，不過，那個時候的陸子彥應該段位不低吧。

因為她經常看到網吧裏的客人圍在陸子彥旁邊看他玩，很多人都是常客，對陸子彥也熟悉。

那時候他也年輕，只比她大一歲，應該也是上初中的年紀。

圍觀看他玩的客人常常說讓他去打比賽，什麽青訓，什麽報名，那時候她聽不懂，現在對比賽有了一點了解之後才想明白那時候的對話。

但是陸子彥沒回答客人們的提議，不過他向來都是沉默寡言的性格，也沒人當回事。

後來，是在某個雨後的傍晚。

陰沉了一整天的灰黑，夜幕降臨之前，忽然放了晴，陽光燦爛。

老舊的門簾不斷墜落着未幹的雨水，地面坑窪不平的承接着，時不時濺起水花，轉瞬即逝。

空氣泛着一些雨後的清涼，剛剛放晴的陽光折射在水窪裏，燦燦爛爛，但更顯寧靜。

那天陸子彥問她，“如果，我把打游戲當成一個夢想，你覺得我會走到更遠的地方嗎？”

洛葭正摸着巷子裏總是遇見的那只貍花貓，彼時雖然聽不懂，卻也模模糊糊的明白，那些客人說的話其實鑽進了他的心。

她回頭，懵懵懂懂的問，“是像那些人說的那樣，打比賽？”

陸子彥在看她，“嗯。”

她低頭繼續摸着手掌下的貍花貓，雖然不知道是要打什麽比賽，但是從他的表情，還有那些客人滿是贊揚和期待的語氣，她覺得那應該會是一條不同尋常的路。

充滿鮮花，還有荊棘。

她摸着貓，說：“會。”

那天在離開網吧之前，趁他不在的空檔，她迅速從自己的作業本上撕下一頁紙，一筆一筆寫得認真，壓在了他的鼠标下面。

上面寫的是，“想做就做吧，只要是你覺得對的事就一定有意義。”

那是她給陸子彥的答案，雖然不知道他的夢想是什麽，但是她覺得，他想做的事，一定會做到。

這是久別重逢後第一個見面的夜晚。

老舊深遠的巷子，兩側是明亮橙黃的燈光，入冬後寒冷的夜，身邊是她很想很想見的人。

以前覺得他很厲害，現在依然這樣想。

他要永遠閃閃發光，在冬日的夜裏，永遠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