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重逢
北風從西爾維亞的國道入口吹過, 被封鎖了之後這裏一片荒蕪,此刻更是陷入了墳墓般的沉默。
這是在龍母的基礎基因上進行過改造的最強生物武器, 通過藏在喉嚨側面的器官對一切生物進行次聲波或者超聲波攻擊,超聲波威懾,次聲波殺人,還能輕而易舉地截獲各種信息,作為武器來說實在是太方便了一點。
諾亞收回了那些看不見的能量,這次的軍隊顯然是有備而來, 車窗和車身都用特殊材料加固, 他的聲波攻擊顯然沒有起到一擊斃命的效果, 絕大部分的人只是陷入了高度昏迷。
他無聲地松了一口氣。
無論如何, 他都很難做到在伊萊的面前殺人。如果真的把這些人全部殺掉, 他有一種預感, 伊萊醒來後會非常地不高興。
但艾薩克并不滿意于這個結果, 他望着諾亞嗤笑了一聲,操控ai利用人類的方式去完成這項不合格的工作——數十發追蹤彈鎖定了這裏所有的軍方車,在夜空中轉瞬即逝, 随後引發了驚天動力地爆炸。十幾團火焰騰空而起, 沉默被打破了,夜風裏夾雜着焚燒時的噼裏啪啦聲,艾薩克懷裏的伊萊被驚醒了,有些茫然地睜開了眼睛。
有機物燃燒時産生的煙讓他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諾亞的心跳猛地一頓, 下意識地喚了聲“伊萊”, 伊萊因為咳嗽而弓起了腰, 一只手勾着艾薩克的肩膀,另一只手緊緊地抓住了自己胸前的衣服,痛苦地朝着諾亞的方向看了過來。
象征着死亡的明媚火焰裏,映出了雙方的臉。
伊萊看到了一張完美到不似人類的陌生的臉,此刻正映着跳躍的紅色,專注而擔憂地注視着他,那雙深綠色的眼睛裏面藏了太多的情緒,僅僅是看了一眼,他的目光便定住了般,再也挪不開了。
這個人……
他曾經見過嗎?
伊萊緊緊地按着艾薩克的肩膀,自己虛弱地站了起來,眼睛依然死死地盯着諾亞的臉,一時間忘了自己是誰,這裏是哪,他們又都在做什麽。那雙深綠色的瞳孔在他的目光下越來越軟,越來越溫柔,慢慢甚至泛起了水光。他的心髒感到一陣抽痛,有些疑惑地仰起臉,按捺住自己走過去觸摸他的沖動,在咆哮的北風中問:“你哭什麽?”
諾亞的嘴角艱難地勾起,露出了似笑又似哭的痛苦表情,太陽穴處因為忍耐而泛起了青筋。
“伊萊,是我啊。”他說,“對不起,讓你等太久了……”
這個畫面觸動了什麽,伊萊的腦袋開始劇烈的疼痛,他按住了自己的頭部,□□了一聲,往後退了一步,那人飽含擔憂地又喚了聲他的名字,他逃避般地連連後退,然後被艾薩克拉住了手,摟進了懷裏。
艾薩克低頭在他的耳邊說着什麽,安撫着拍了拍他的背,握着他帶了手镯的手,從大衣裏掏出早就準備好的注射器。
剛才還在幾十步之外的男人眨眼便到了眼前,緊緊地抓住了艾薩克的手腕。
諾亞臉色發沉,眼睛滿是敵意地注視着他:“這是什麽?”
隔得近了,伊萊從他身上聞到了冬天的冷冽味道,好似積滿了雪的森林。他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覆住了他的手背。
諾亞整個人都顫了一下,視線往下挪,裏面的敵意已經消失殆盡,望着兩人相貼的手,長睫毛開始發抖。
“一點能量劑,不要緊的,我每天都得注射很多次,”伊萊因為偏頭疼而緊緊地皺着眉,聲音放得很輕,“你是那個綁架了整個西爾維亞的人嗎?”
諾亞猛地擡起眼簾,瞳孔巨顫,被伊萊貼着的手背幾乎和四周的溫度一樣的涼。
他無聲地松開了手,艾薩克順勢把液體推進了伊萊的身體裏。
這一針似乎讓伊萊感覺好了許多,他半閉上眼睛,眉間的褶皺放平了些,伸手裹緊了自己的身上的羽絨服。
諾亞的聲音裏帶着冰,沖艾薩克道:“輪到你遵守諾言了。”
艾薩克摸了摸伊萊的頭發,溫聲道:“小伊,你願意跟他走嗎?”
伊萊茫然地回過頭,顯然還沒搞清楚現在的情況。
他剛剛結束一次徹底的變身,從漫長的昏迷裏面醒來,一成不變的實驗室消失了,他被自己的叔叔抱在懷裏,站在千裏之外的西爾維亞市門口。
是的,他醒來的第一眼便認出了這裏是西爾維亞,盡管他的大腦裏面沒有任何和它相關的記憶,這個名字卻止不住地往外冒了出來。西爾維亞,恐怖分子,政府官員,綁架,交易……他是被政府作為籌碼交換出去了嗎?
可是,他到現在都沒有明白,為什麽是他?
伊萊看了看自己身邊熟悉又陌生的叔叔,又把目光轉向對面過分俊美的恐怖分子,無法控制的奇怪情緒又湧上來了。他的呼吸有些粗重,發燙的腦袋被北風吹得暈乎乎的,朝着諾亞的方向走了兩步。
諾亞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望着他,過濃的感情讓他的瞳孔在輕微地發抖。
兩人久久地注視着彼此,久到伊萊幾乎要在北風裏變成一座冰涼的雕塑,他的心跳久違地開始加速,類似于變身時的滾燙血液順着新房流到全身各處。
一開口,聲音不知為何已經徹底啞了下來。
“你叫什麽名字?”
“諾亞。”
“諾亞?”
“嗯,n-o-a-h。”
“沒有姓氏麽?”
“沒有。硬要說的話……大概是諾亞·科特。”
伊萊不說話了,他聽到了自己胸腔裏劇烈的響聲。
他沒有再回頭看艾薩克,就這麽直勾勾地盯着這個“第一次見面”的恐怖分子的臉,一雙淺藍色的眼睛被還沒有燃盡的火焰照着,輕而堅定地說:“我可以跟你走。”
巨大的沉默籠罩在了三人之間,諾亞的瞳孔裏蒙着一層薄薄的水霧。
身後的艾薩克自嘲般地輕笑了一聲,神色冰冷,沒有溫度的眼睛微微合起。
“那就如你所願,”他說,“我會遵守我的諾言。”
片刻的停頓,迅猛龍形态下的維維安從僅剩的兩輛軍車之一中下來,帶領着身後七頭基因改造過的暴龍,朝着艾薩克的方向走了過來。
那些龍在離他們大約三十米的地方,朝着伊萊的方向低下了頭,以相當恭謹的姿态,安靜地走進了西爾維亞打開的防禦門裏。
“既然你提前交出了權限,公平起見,在進入防禦範圍之前,我便會打開伊萊的手镯。”
艾薩克說完,朝着西爾維亞市走了過去。伊萊迷茫地喚了一聲:“艾薩克?”往前走了一步,諾亞突然拉住了他的手,把他整個用力地抱進了懷裏。
伊萊愣住了。
諾亞抱得太過用力,急促地呼吸撲在他的耳邊,讓他瞬間忘記了艾薩克,忘記了西爾維亞,忘記了龍母,大腦裏變得一片空白。
而諾亞握住了他那只帶了手镯的手,望着艾薩克走向防禦圈的背影。這是一個恰恰好的距離,他需要花兩秒才能殺死他,而這兩秒時間又足夠他邁進西爾維亞的防禦圈裏。
似乎是感覺到了諾亞的目光,艾薩克回過頭來。
與此同時,伊萊手上的镯子應聲裂開,掉落在了雪地裏。
兩秒的時間。
諾亞沒有發動攻擊,艾薩克也遵守了他的諾言,西爾維亞的防禦圈重新閉合,艾薩克和他的改造恐龍團消失在了視線裏。
諾亞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把臉埋在伊萊單薄的肩膀上,整個人都在輕微發抖,似乎在努力地克制自己的情緒,半哽着說:“對不起,伊萊,對不起。”
伊萊下意識地伸手撫摸着他的頭發,鼻頭發酸,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最後,他對着這個沒有任何相關記憶的男人說:“抱歉,我什麽都不記得了。”
諾亞把他整個抱了起來,分開的這段時間裏,伊萊變得輕得過分,抱在手中像一個等身玩偶。
“沒關系。”諾亞說。
他抱着伊萊進了艾薩克留下的軍車裏。似乎是考慮到伊萊的身體,車沒有熄火,裏面還保持着溫暖,伊萊一進去便舒了口氣,疲憊地靠在了副駕駛上。
諾亞啓動了發動機,透過冰涼的玻璃深深地望着伊萊的倒影。
什麽都不記得、與一個陌生的恐怖分子呆在同一個車內的伊萊卻進入了放松狀态,他随手扯開了毛衣最上方的扣子,喝了一口不知是誰留下來的水,扭開了車載收音機,調到了他最喜歡的午夜音樂頻道。
一個爵士樂隊正在慢條斯理地演奏者,輕柔的音樂聲把兩人籠罩在了一起。
“我已經很久沒有離開過實驗室了,真是一個難得的夜晚,”伊萊聽着歌,閉着眼睛說,“我以前應該認識你吧?真是抱歉,現在的我也許會讓你失望,你還是早點把我丢下的好。”
“不會的。”諾亞堅定地說。
軍車被發動,諾亞卻沒有往西爾維亞相反的方向開,而是換了一個方向,繞着鳥籠一樣的西爾維亞兜圈。
“ 你會的,”伊萊用同樣堅定地聲音回答他,“諾亞,你根本不知道你跟一個什麽東西坐在一起。我現在非常的危險,很多時候連我自己都……”
短暫地停頓,伊萊安靜地偏過頭,睜開眼,望着車窗外面閃爍的銀河:“……我變成了一個怪物。”
尖銳的急剎,伊萊的身體還沒有來得及往前傾,肩膀已經被人牢牢地按在了座椅裏。諾亞突然半個身子探過來,冰涼而柔軟的嘴唇用力地堵住了伊萊的唇。伊萊吓了一大跳,牙齒和牙齒隔着嘴唇碰在了一起,随後是激烈地吮吸和纏綿。淡淡的血腥味在兩人的口腔裏蔓延,諾亞深綠色的眼睛含了太多的情義和痛苦,只一眼,伊萊便如同魔怔了般,呆呆地任由這個“陌生人”吻着,眼睛莫名其妙地開始發酸。
一個漫長而熱烈的吻。
随後,這個綁架了兩百多萬人、本應該兇殘又暴虐的男人把臉埋在他的肩膀處,用力地摟着他,發着抖,淚水打濕了他的鎖骨。
他不停重複着對不起,好像曾經對他做過什麽不可饒恕的事情一樣。伊萊不知所措地回摟着他,冰涼的手小心地擦着他臉上的淚,心髒裏像是被塞了一顆世界上最酸的青梅。
“嘿,諾亞,你聽我說,沒什麽要緊的,我……我雖然不太記得,但是我一點也不讨厭你,真的,你是個好人,跟你接吻的感覺也不賴,以前肯定沒有什麽對不起我的,不要哭,別哭……”
後面的話再次消失了,諾亞再一次吻住了他,鹹苦的眼淚和淡淡的血腥味混在一起,伊萊忍不住摟住他的脖子,撫摸着他後頸處柔軟的皮膚。車內的燈開得很暗,外面屬于銀河和月亮的光灑進來,兩人都開始迷失了,伊萊的半邊腦袋就像被針紮一樣,卻遲遲舍不得放開手。
一直到諾亞兜裏的手機開始震動,兩人才慢慢分開,伊萊喘着氣,恍惚地望着眼前的臉。
到底在哪裏見過他?
諾亞又在他的嘴唇上輕輕吻了一下,然後才打開了手機。來信的是一個陌生的號碼,正文裏只寫了一行數字,是一個加密的坐标。
艾薩克大概沒有想到,西爾維亞的武器系統同時用着他和鐵骨的生物密碼。
諾亞收起手機,深深地注視着伊萊的眼睛,握住了他那雙在暖氣裏面也依然沒有溫度的手。
“會不會覺得冷?你的臉色看起來很差,稍微睡一會吧。”
伊萊的目光還落在那張泛着光澤的嘴唇上,“唔”了一聲,伸手碰了碰他的臉頰。
“你準備帶我去哪?”
諾亞從後座拿來一條溫暖的毛毯,仔細地蓋在了伊萊的身上,将副駕駛的座椅調得很低,讓他可以躺得更舒服一點。
因為是低着頭的緣故,諾亞的眼睛被長長的睫毛遮蓋着,看不清裏面的神色。
他沒有回答,只是問:“你喜歡西爾維亞嗎?”
伊萊的食指輕輕地碰了一下他的睫毛,反問道:“是不是西爾維亞對于你來說很重要嗎?”
諾亞擡起頭,卻不舍得讓他看到自己陰暗的內心,只溫和地笑道:“有一些東西,我想替你讨回來。”
伊萊沒說話,看着諾亞重新發動車子,朝着新的方向疾馳而去。
爵士樂隊的演奏放完了,熱烈的鼓掌之後,是鋼琴家小溪流水般清脆又流暢的音樂。伊萊非常的疲憊,被溫暖的毛毯裹着,卻半點睡意都沒有。
他道:“諾亞,如果我們相識已久的話,你知道我是不會在意那些東西的。”
諾亞的心髒猛地一顫,透過後視鏡看到了伊萊疲憊的臉,還有那微微勾起的嘴角。
“不過沒關系,我願意陪你去。也許故地重游,我就能想起來些什麽。”
諾亞挪開了視線,嘴角流露出一絲無奈地笑。
即使失去了記憶,飽受苦難,伊萊卻依然沒有變,變得只有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