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你該有三願。◎
撤了棋盤, 陳柔送陳徴出院子,兄妹倆人走在抄手游廊之下,陳徴臉上的怒氣未消, 冷冷道:“你今日也算是親眼看見了。”
“戚戎他心機深沉, 詭計多端,極擅隐忍,可不是個好相與的。”
“你觀他棋風, 便知他其人。”
“以前還在我面前裝模作樣, 今日可算是暴露了個徹底。”
“他以前跟我下棋,可從來都沒認真過, 他還輸得有模有樣……這家夥的忍耐力可真是……”
陳柔憋笑了一聲,陳徴立刻瞪她:“你還笑!你還敢笑!”
“你想嫁這樣的男人, 小心別被人賣了還幫他數錢。”
陳柔努力壓下笑意, 輕哄他:“哥哥,你有沒有想過,興許小侯爺只是不想同你下棋。”
“若是經常贏你,你肯定得糾纏他。”
“啊呸!”陳徴嫌棄一臉, “你好自為之吧,傻丫頭。”
陳柔笑笑,她看向天上的圓月,今夜月色極美, 清輝灑滿池塘, 她和陳徴走出游廊, 陳柔目送兄長離開的背影, 低聲道:“哥哥你心底還是信任他的吧。”
“如若不是這樣, 你今日不會來竹園告訴我。”
陳徴離開的身影一頓, 停在了月拱門之下, 他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麽,可終究沒有轉身,繼續離開。
陳徴看向天上的月亮,悠悠地嘆了一口氣。
好吧,就算他認為戚戎這厮詭計多端心機深沉不是個好東西,卻仍在心底相信,他不會辜負自己的親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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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了這麽多妹夫,沒一個順眼的。
如果是他的話,倒也能勉為其難地接受。
陳徴揉了揉手腕,再一次後悔自己今日下手輕了。
送走了陳徴,陳柔沒有回自己的竹園,她仍舊去了客房,即便明日父親兄長知道了會生氣,她還是忍不住想要回去,跟他單獨說上幾句話。
陳柔推開房門,戚戎正坐在窗前燈下看一本陳徴方才扔下的棋譜,白色的中衣松松垮垮地披在他身上,衣襟未系,露出一大片胸膛。
上面有不少傷痕淤青,有的是今日造成的,有的是以前留下的。
他擡起頭,看向門口的陳柔,兩人默默對視着,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戚戎看着她在燭火的映照下越發溫婉的秀麗容顏,想起她今日攔在自己面前的模樣,一雙又大又圓的杏眸滿是倔強與堅毅,他想她當時的那副模樣,他能記一輩子。
這是他的未婚妻。
不,這将會是他的結發妻。
今日跪在那裏,每每想到從陳相口中聽到的這個詞,他便覺得心潮翻湧澎湃,全身的熱血都凝聚在胸膛中,而他的胸口裏都填滿了她。
陳柔在他的身旁坐下。
戚戎擡手,輕輕地用食指摩挲她的臉龐,陳柔的容貌無疑是極其出色的,她并不需要擁有什麽長安城第一美人的稱號,她在他的眼裏,一直是最美的姑娘。
想他戚戎戚小侯爺,京城霸王,天不怕地不怕,有什麽事情是他不敢做的?
可在他懂得少年情愛的時候,卻不敢正面看她了。
他怕自己端詳她太久了,克制不住心頭的愛欲。
戚戎擁着她,低頭溫柔地親吻她的額心。
陳柔貼在他的胸膛上,輕輕道:“我昨夜擔憂了一宿,我怕你今日不來,我當真要嫁給別人。”
戚戎目光頗為溫情地看着她,嘴裏說出來的話卻是殺氣十足:“你嫁誰,我殺誰。”
他說到做到。
陳柔笑了,她微微偏過頭,額頭抵住他的胸膛,故意道:“如果我說……我會傷心呢?“
“如果我擋在那個人的身前不讓你殺呢?”
戚戎無奈地笑了一聲,他閉上眼睛,捧着陳柔的臉,與她額心相貼,“那我還能怎麽辦?”
“恐怕只有在你面前,我才會不戰而敗,潰不成軍。”
陳柔抱住他的脖頸,在他的耳邊溫柔道:“幸好你今日來了。”
“嗯。”
兩人相擁了一會兒,陳柔一直怕碰到他身上的傷,便只是窩在他懷裏,不敢亂動,她柔聲問他:“你身上還疼嗎?”
“膝蓋不舒服麽?”
“我叫人去拿幾個湯婆子過來。”
戚戎抱着她,笑道:“你今日都問過我幾次了?我的七姑娘咋變得如此婆婆媽媽。”
“這都還沒成婚呢,就先管上我了。”
“……膝蓋疼不疼,晚膳用的好不好?被褥要不要再換一床,客房能睡得慣嗎?”
“你……你笑話我!”陳柔瞪了他一眼:“我這都是在關心你啊。”
戚戎眼眸中盡是溫柔寵溺的笑:“好,多謝夫人的關心。”
陳柔見他這副笑顏,只覺得耳根一熱,莫名的羞惱爬上臉頰,現在就夫人叫上了,這人可真會蹬鼻子上臉,“我父親和兄長說的沒錯,你果然是個心機深沉詭計多端的臭男人。”
戚戎一挑眉,哪怕眼睛嘴角還帶着淤青,卻仍舊是一副桀骜不馴的模樣,他揚起下巴:“你父親兄長還說我什麽?”
陳柔直視着他的眼睛:“陳相說你是個野心勃勃的男人。”
戚戎将方才的書冊合上,放在桌上,他颔首承認道:“你父親說得沒錯,我的确是個野心勃勃的男人。”
“我放不下對權勢的追求。”
“我不甘屈于人下,我要手握權勢,我要将天下都玩弄在鼓掌之間。”
“我從小就知道,手中有了權勢,才能保護好想要保護的人,我要給我喜歡的人這世上最好的東西。”
——我要讓我喜歡的姑娘成為這世上最尊貴的女子。
誰都不能再欺辱她。
戚戎的語氣說得平靜無波,不急不緩,他說出來的話卻并不似他的腔調一般平靜,更像是像是卧在林中的雄師發出來的低吼。
令人心驚膽寒。
雖然陳柔說她并不想要那些東西。
然而對于戚戎來說,收不收是她的事,可是給不給,是他自己的事。
陳柔去握他的手,她在他滿是繭子的手心裏撓了下,看着一旁的燭火道:“如果我說——”
“我想要你放棄一切,我們将來像民間的平民夫妻一樣,過普通而平凡的日子,我們相濡以沫,相守一生,你願意嗎?”
戚戎反握緊她的手,他掌心裏滾燙的溫度灼了下她的掌心,戚戎閉了閉眼睛,低聲道:“到了這種時候,阿柔,我不會說謊話來騙你,我的答案是——我不願意,也不會答應。”
“我并不會為了喜歡的人放棄自己的追求。”
“我戚戎從不貪生怕死。”
“比起波瀾壯闊生死一線,我更讨厭平庸平淡的活着。”
戚戎看着她的眼睛,說出來的話擲地有聲:“你要我過平凡普通的日子,那我寧願戰死沙場。”
“就算我戚戎死了,也該在那史書上留下功過一筆。”
說完後,戚戎繼續看向她,陳柔與他對視,她看見房間裏跳動的燭火映在他的瞳仁中,像是大漠中的落日,遼闊雄渾,壯美無比。
這是與江南煙雨截然不同的東西。
“巧了。”陳柔突然笑了一聲,而後道:“我這種金銀玉石堆裏嬌養出來的世家貴女,最是過不了普通的平凡日子。”
陳柔感覺到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更加用了力。
于是她也挑眉看向他:“你以為女子她就沒有野心,不願手握權勢嗎?”
“如果我只是甘願做一個在房裏苦苦等待丈夫,日日祈求他一點垂憐的哀婦,那我就不配當你的妻子,因為那只是一個遲早年老色衰,招人厭棄的賤妾。”
“你要在史書上留下功過一筆,那我的名字必須寫在你的身側。”
“比起三媒六聘,八擡大轎,我更願與你青史有名,千載同冊。”
“美名也好,罵名也罷,我與你一起。”
陳柔想起那夢中,她不知道後世的人如何去評述陳太後與定北王的一段故事,但他們兩人的名字,必須是在一起的。
她嫣然一笑,擡眸間看見他眼中的落日雲霞映着她的嬌美容顏,只見那星眸晃映,當真像是天際燒起的一片火雲。
燈花一閃,身旁的燭火跳動,戚戎的眸光也跟着閃動,他問她:“怕嗎?”
“我不懼生死,卻怕累了你。”
陳柔笑着搖頭:“我自小病弱,時常徘徊在生死之間,我又何懼生死。”
“長安城裏的人都說,陳家七姑娘是長安城第一美人。”
“有道是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許人間見白頭。”
“究竟是誰先走誰累誰,現在說還為時過早——”
“錯了。”戚戎出聲打斷了她,他定定地看着她的眼,嚴肅道:“陳小七,你該有三願。”
陳柔問他:“哪三願?”
他道:“一願郎君千歲。”
她錯愣了下,接口道:“二願妾身常健。”
“三願如同梁上燕,年年歲歲常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