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在太虛之中,摩爾寇一點一滴地凝聚自己的力量。
耶路瓦塔爾的波動使物質與能量間起了共鳴,那将存在物與虛空隔絕的時空壁壘驀然間變得稀薄,足以令他的思維穿越。
時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主并未完成那個目标。
越靠近虛空的核心,靜止的時序便越發松動,在越過光壘之後,幾乎消失殆盡的時間終于開始暢流,但卻緩慢無比。一回眸要千年,心一動要萬年。光的振動就象節節減弱的旋律,微暗的螢光照耀着無法透視的幽冥。
他以無形無像的元行穿透這無法量度的混沌,開始滲入金色空間,埃奴們應和着他的思維,無形的纖絲蔓延纏結,漸漸破入密火的中心。
無量無盡的原力相互交融,為了實現耶路瓦塔爾的榮耀和意志而啓動。
惟有摩爾寇真正明白這是一場沒有勝利的戰鬥!
曾經他是耶路瓦塔爾的一部分,血溶于血,肉連于肉,靈魂歸屬于主,光彙合于光。
他是他的所愛,獨一的、永遠的愛!陷他于毀滅邊緣的也是他!
從耶路瓦塔爾第一次起身起,摩爾寇就選擇了對抗。他讓音律節節拔高以壓制耶路瓦塔爾的曲調。
耶路瓦塔爾的曲調蘊藏着世界之初的力與美,他的初生子在清新的星光下醒來,為世界之美而感動,于是翩然起舞,柔美而健康的肉體被星輝染上銀色光環,袅袅如春來的嫩葉,清澈明朗的歌聲贊頌大地和宇宙,與蒼茫時空幻實交織,感應着生命的節律,明亮而輝煌地飄曳出天地和一的妙韻。
所有的埃奴都為之低徊感嘆,惟獨摩爾寇不以為然,他明白在那初生子中間将誕生耶路瓦塔爾的至愛之靈。
于是他讓憤怒和失望圍繞主的旋律而高歌,如壓迫天地的飓風和閃電,協迫那曲調低吟,使初生子落入衰退的淵薮,惡意、歷史和消亡的神力将終結精靈之時。
埃奴們慌亂無助。
耶路瓦塔爾的笑容漸漸消失。
他第二次起身,擡起右手,姿容盛大美麗,威嚴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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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和甜美的曲調在與摩爾寇的相争中漸漸深厚,善與惡之交會,必死者與永生者紛争,歷史與神話的反複進退,生與死的交錯。他的次生子将飽受罪惡的折磨。
無限的憂傷使這曲子博大、深邃、無以居留。
摩爾寇沒有放棄他的欲望。他執行主的意願,破壞這宏樂的完美,但他也宣示,必要從中獲取自我的滿足。
他的主必要成為他的所有,即使摧毀幻象中的未來萬物,他也要将那個金發的精靈納入懷中。
他誓要奪得那人兒的全部!
兩支樂曲在耶路瓦塔爾座前争竟,一支調子緩慢,卻生生不息,一支張揚跋扈,卻流露出自身的空虛。
兩條逆向而去的生死之河環繞着他的座位,使第九原質陷入混亂與驚擾。
無數衆生将在這兩條河流中選擇。生或是死?升華或是堕落?
未來将有無以計量的生者墜落!
曼威的臉轉向他的主,直到此刻,他仍未發現主的曲調中有絲毫的責備之意。
為什麽?摩爾寇正明目張膽地破壞宏樂,而你不加制止呢?
一個接一個,未來的七大梵拉之君和七位梵莉爾們開始唱歌,帶動了許多埃奴共同讴歌,他們企圖加入不同的音高和調門,重振漸漸低微的宏樂。
雙方都為神妙的目的而争戰。
一方要保全幻象的密火,一方要摧毀宏樂的完美,都是為了實現耶路瓦塔爾的旨意,誰聽命于主,誰忠誠不欺,漸漸地,混成吵嚷跌宕的鳴奏,再也難以分清。
但他們都受制于那低微輕弱的神樂。
摩爾寇的高揚無力擺脫那低音的牽制,緩慢而悠長地遮掩了他的肆欲。他愈發兇野、愈發乖張。
倘若我奪取你的位置,是否就可以令你臣服?倘若我——你的造物,超越你而獲得世界的主權,你是否甘心依戀我的擁抱?你是否把你的所有交出,成為我的所有?
我能否占有你,如同你以光榮和威力占有我?
滿溢于我身心的神恩,是你占有我的證明。你以同樣的方式占有所有受造物。
但我不再沉默,不再服從,我要成為你的主人,誠如你是我們的主人!
受造物也會獲取你的隐秘源泉,起而奪取你的秘密花園!
耶路瓦塔爾神情駭人,不可窺瞻。他的雙手高舉,光明的淨火自他掌中萌發,點亮了未來世界的圖景。
萬有合一的最後來臨,如同不可抗拒的神恩!
虛空和存在聯合為一,埃奴和人類亦無分別,在他面前,只有他自己!
那莊嚴境界,如一朵嗅時清涼、觸時芬芳的聖百合,以生命為杯,滿盛主的容光!
高遠、廣大、可畏!使一切生靈福杯滿溢。盡管那之中沒有摩爾寇此際所想望的愛欲。
因那愛将交予唯一中選者!
缥缈的樂聲神化了整個的空間,阿塔娜凝神靜聽。
第一樂章清淡而柔和,如岸邊環繞礁石而曼吟的海浪,大海在律動,浮游生物和魚群散放出千萬星輝,比夢更蔥綠的海光與水色纏繞着流沙鋪展的眠床,黎明的清爽和風的安谧被翡翠色的天穹留宿,雲的印痕倒映在水下的蔓枝中,而愛與海、天和人相尋相喚,那微妙的低音勾勒出精神的空間,蔓生不息,潮聲不滅。整顆心兒被洗淨了,尊重地、愛惜地放置在這無限平寧的境界。
不知不覺間,少女曼聲吟唱,與精靈王掌下的弦子絲絲入扣。
海風清涼的手掌仿佛撫摸在他們額頭上,大海的幻影象一道暗示着秘藏的強光,沖擊着瑟蘭迪爾的心。
只要是精靈,就永遠為大海的氣息所誘惑……那順水而來的福緣王國的光亮,更勾起人心永久的盼望。
我的大海,自由的大海,在夢裏永遠惦念的大海,魂魄歸去的大海……卻逼迫我必須放棄中洲的家園、覺醒之溪的舊夢、祖先的血肉、精靈族的心血……
還有發生在這大地上的悲歡哀樂、辛酸艱困,還有烙印在森林中的足跡……
與那人兒初次相識的岡多林,如今湮沒于荒涼的草叢、參天的古木、雜亂的灌木,供蛇鼠為窩……不,我不想忘記,不想忘記那人兒留下的絲絲痕跡,不想忘記祖先們在覺醒之溪邊的歡唱歌舞,不想忘記梵拉們來臨前中洲的自由時光,不想忘記他們與摩爾寇之間以精靈族為砝碼的慘烈大戰,不想忘記我的父親倒下的平原,哪怕那裏已經化為渾濁的沼澤,哪怕他已經在西方重生……
難道我們在世上留下的一切印記,我們的掙紮和奮鬥,我們的愛和信念都終必落空?難道我們只是風、潮水和沙石的生命,任大海潮來複去,由人播弄,而我們的努力不能比風和潮水更多?
他閉起眼。不,在這個渺茫幻變的凡塵之內,有比幸福更多的東西,值得去愛,去牢記,去争取……
樂聲漸次活躍。有嵌着星辰的石頭的氣味,有灑過鮮血和汗水的土地的氣味,有手觸摸過的樹幹的氣味,有安都因河上的船舶的氣味,也有初生的嬰兒的氣味、垂死戰士的氣味、處女和新郎的氣味,歡樂與不幸的人們的氣味,所有的幸福、哀鳴都濃縮在這曲調裏,鋪天蓋地而來。
少女漸漸跟不上了。她深深沉沒在樂章的羽翼下,身心随廣大的世界擴展。鼻端回旋着久遠的氣息,耳畔萦繞着大千世界的回響,腦海中閃爍着天與地的感動。完全地,融入了萬物之中。
第三樂章的起始把她帶進了非人類的境界。仿佛命懸一線,精靈族和人類的最後聯盟展現在她心中,死者如斯別離,生命生生不息,在過去、在目前、在未來,一切都沒有終結,也永無終結,人轉世生息,迎接日升日落,而精靈孤寂地守望永生,被淹沒世界的同一道波浪所侵蝕,無法逃避、無法脫離時光之河,無法阻擋歲月的大海,輾轉于時間的軌跡之下,漸漸零落、漸漸消蝕。
唯一留存的,是心的呼喚,超越層層流轉的時序之輪,超越黑夜和白晝的紀年,超越神祗與人類的争戰,超越欲望與自我的迷惑,靈魂不死,靈魂遍及四方,靈魂須以宇宙衡量。
摩爾寇的思想漸漸刻畫出那金發精靈的輪廓。無數時代過去了,他終于看清了他的主,在精靈族美麗的軀殼下,至高者的淨火燃燒着,萬物籠罩于其中而不知曉。
他沒有軀體的思想發出了微笑。那纖細的手指所鳴奏的樂曲,和昔日的宏樂何其相似!你還記得那一天嗎?我的愛,我的主,即使你已下降,與受造物混同,還依然記得我在你耳邊唱出的哀歌,而你在那時卻并未斥責!
在這時空的邊界,一回眸要千年,心一動要萬年。要到達你的身邊,也許還要經歷許多時間。
但我以虛空立誓,我們的相會定必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