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黃昏的陽光呈輻射狀湧進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明燦燦地照在精靈身上,卻暖不了他的心。
精靈在夢中哭了。
那是雪地裏的一個場景,克羅傑裏安的手穩定地托着他的身子,溫熱安全的感覺叫他放了心,男人的手指愛憐地撫過他的眉峰:“我的小精靈,誰惹你傷心啦?”
他想說:“就是你啊!”可大顆大顆的淚就是不聽使喚。看你怎麽賠償我?
他把頭埋在那人胸口,淚水沁濕了他的衣服。漸漸的,他感覺那胸口越來越冷,睜眼一看,看到的不是自己的淚痕,而是……血!……無邊無際的血……
他惶然大呼,但冷冰冰的觸感讓他從心底怕上來,周圍明暗交錯,象要淪入永夜,黑暗處有無數的蔓須,冰寒徹骨,要把他拖進不見天日的所在……他嘶叫着,但怎也掙不開……
遠處有一個綠色的身影,那是誰?端麗絕倫的風姿,熟悉得讓他心痛,那人四處張望,呼喚聲陣陣傳來:“Ada呀,Ada呀……”
他想奔過去,卻偏偏無法挪移半步。
好冷、好可怕的觸手在身上游移……
他刷地睜眼,果然,那個可怕的男子正在撫摸自己。
雖然毫無氣力,他還是挪動身軀向床裏退去。
阿納米斯含着戲谑的微笑看着獵物的無用掙紮,待到他蜷縮進床角時才一把抓住那細白的足踝拖了回來,“啧啧”地在失色的面頰上香了幾口,精靈下意識地反抗着,他笑了笑,征服這個精靈實在是很有趣啊!
他放開了精靈,高深莫測地凝視着精靈的表情,精靈感覺到了他的眼光,忽然也擡起頭,他明白無誤地讀到了那視線中的憎恨。
“我會殺了你!”精靈的眼睛如是說。
看來這精靈對克羅傑裏安不止是一般的喜歡!
再恨我吧,當你發現你最終不得不屈服于我,你會更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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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嘴邊挂上了一個輕飄飄的笑容,若無其事地說:“看來是我唐突佳人了!真該罰!”他握起精靈的手,不顧精靈的掙紮,送到嘴邊,風度翩翩地一吻,鬧不清他搞什麽名堂的精靈警惕地瞪着,卻因身體的酸痛和乏累無力抗拒,突然精靈的肚子“咕咕”一聲響,阿納米斯一愣,樣子有些尴尬,接着就大笑開了。精靈自家人知自家事,以前在朦胧中還能感覺到有人喂食,而昨夜這個男人瘋狂肆虐後自己多半就水米未進,難道這混蛋想讓他餓死?
阿納米斯好歹笑完了,低下頭來,灼熱的呼吸吐在精靈耳上,精靈想逃,可是足踝和胳臂都在他手裏捏着。他一本正經地說:“如果我要你活生生餓死,你會怎麽樣?”
精靈望進他的眼睛,一絲感情也無、沒人氣的灰色瞳孔,充滿惡意的審視。精靈忽然心定了,湛藍眸子再不見驚慌,他冷冷地回視阿納米斯,一句話也不說,但阿納米斯的額頭卻滲出了薄汗。
以往那些被他折磨的人總是哭喊着,咬牙切齒地詛咒,或者發誓說:“就算做鬼我也要找你報仇!”但他總一笑了之。一個活人都吓不倒他,死人還有什麽能耐?可此刻,那鎮定的眼光卻叫他覺得這精靈必定會找他報仇,不管是死是活都一樣。
他咳嗽了一聲,還有重要節目呢!不能讓精靈這麽快挂掉。他努力地勸說自己不被那眼光動搖。勝利只能屬于他本人!
一念及此,他再度露出了笑意:“唐突佳人已是不該,更何況對黑森林高貴的精靈王,我怎敢如此不敬呢?”他再度強吻了精靈的手,然後拉了床邊的繩子。
兩個女奴立即出現。
他吩咐道:“替他更衣,帶他來用餐。”
他轉身離開,沒能看到身後精靈混亂的眼神。
“黑森林的精靈王?”瑟蘭迪爾的腦袋困難地轉動着,“我是……精靈王?”
阿納米斯永遠也不會明白,他喚起了精靈的記憶。
精靈在阿塔娜和西麗娅的攙扶下,沉默地步向小廳。
他的背脊幾乎挺不直,但他仍舊昂起頭,努力維持自己的尊嚴,對這個男人他不願有一絲一毫的軟弱表現。
盡管隐約猜到了克羅傑裏安的所作所為,瑟蘭迪爾還是由衷地悲痛,那個人是真心愛自己的,因此他對殺害了那個人的兇手更增憤怒。
自己現在落到了他手上,不知下場會如何,但無論怎樣,他都不會輸給這個男人!他看得出男人眼中赤裸裸的征服欲,和克羅傑裏安柔情愛寵的眼神截然不同,赤裸裸毫無遮掩,野獸般地,只想把他撕扯下肚,他沒有憐憫和溫情,他要的只是精靈的屈服——從靈魂到肉體,就象這些女奴般地完全屬于他,就象一件物品般地任他踐踏。
“不!”瑟蘭迪爾想道,“如果我是精靈王,那麽我死也不能向他投降。”
一想到克羅傑裏安的死,他的意志便愈加堅強。
這個人也許可以摧殘他的肉體,但休想要他甘心屈服。
快進廳時,他甩開女奴的手,自己扶着牆壁,深呼吸了一下,然後邁着穩定的步子走了進去。腰下痛得快要裂開,但他卻連眼睛也沒眨一下。
黃斑大理石的地板,鋪着東方地毯,他沒有感覺到:橡木制的護壁板和金色灑花的壁毯以及上面的人物刺繡,他沒有看見;青銅的雕塑、繡金線的羊毛桌布和插滿郁金香的大花瓶,他也沒有注意到。他的全副精神都用來抵抗男人掠奪的注視和身體的疼痛。
已是掌燈時分,男人的臉一半浸沒在陰影裏。
他殷勤地拉開座椅,讓瑟蘭迪爾坐下,動作溫文有禮,無懈可擊。
瑟蘭迪爾心裏哼了一聲,早知道他安的什麽心,精靈可絕對不會放松戒備。
桌上陳列着銀質餐具、金瓯和琥珀長頸壺,沒藥香和蘇合香飄蕩在整個廳裏,更有兩個輕紗披拂的少女吹着長笛,彈着豎琴,調子輕婉悠揚,侍立的仆役不時送上肥美的海鳗、雲斑雀的胸脯肉、去骨的鳕魚,貝殼裏填着鹑肉,還有浮在炖肉裏的鮮嫩的香菇、水芹,珍珠鑲邊的盤子裏盛着各色糕點,細瓷碗映出果凍的色澤,金邊細工籃子裏裝着新摘的石榴、葡萄、檸檬和無花果,每道菜的溫度都恰到好處,味道絕妙,瑟蘭迪爾不能不承認這家夥很會生活。
生為黑森林之王的他,大半生過着戰士的戎馬生涯,講究的是簡樸方便,治下臣民也多是些粗枝大葉的精靈,廚師做的菜實在也不怎麽樣,雖然克羅傑裏安帶他四處品嘗佳肴,可畢竟不能和這種奢侈相比,如果不是這個他所憎恨的男人在側,他必定能好好享受一番,但現在他只是埋頭進食,一想到要同這男人對抗,非得有體力不可,他更強迫自己多吃一點。
男人殷勤相勸,他都不理不睬,任男人舌綻蓮花,也只作未聞,不過阿納米斯的确博學多聞,談笑風生,論風度确不愧為一族之長,他彬彬有禮地向瑟蘭迪爾介紹了他的身份,就象昨夜加害于人的不是他似的。瑟蘭迪爾反而更覺可怕,這個人怎可以集殘暴與文雅于一身。
象此刻,他輕笑着,優雅地拈起高腳水晶杯,邀請式地笑說:“可否賞臉與我共飲一杯?”精靈頭也不擡,理也不理。他淡淡一笑,靜靜地一飲而盡,才緩緩道:“你會有機會品嘗它們的。”
他忽然傾身往前,以神秘的語調說:“這可是你最喜歡的酒,我保證,也會是最難忘的酒。”被他吓了一跳的精靈擡起眼,正碰上他饑渴的眼神,心頭一凜,食物的滋味突然變得苦澀。男人興奮地盯着他好幾秒,才退回去坐下。
瑟蘭迪爾已毫無胃口,食不知味,悄悄地四處觀察,屋子裏除了他們外,還有一個人值得注意,是一個個子極高、極壯的男人,本該是極為顯眼,卻偏偏給人一種不存在的感覺,把所有的氣勢都收藏于內,瑟蘭迪爾立刻意識到這人必定極為棘手,就算能打倒阿納米斯,也難以逃過他那一關。
看起來毫無勝算,但精靈決定仍要博一博。
夜色從窗口溜進來,枝型落地燭臺象一株玫瑰紅的小樹,映得屋內光明如晝。
終于,晚餐結束了。仆役收拾了碗碟,只留下水果跟酒品。
少女們仍在奏樂。
阿納米斯緩緩轉向精靈,沐浴更衣後的他,更燎起男人的欲念。
他并沒有掩飾心中所想,以低沉的聲音問:“你還滿意麽?”
精靈沒吭聲,衣袖下藏着一把銀柄小刀,是他先前從所住房間的水果籃偷偷拿的。必要時他甚至可以死!
阿納米斯優雅地笑着,故意拖長自己的話:“你吃飽了,該輪到我吃了!”
就在他來到精靈面前,托起精靈的下巴時,突然一道銀光從精靈手中沖了出來。
塞利驚奇地看着衛隊長的白馬,從黑森林的北方宮殿過來,就算快馬加鞭也趕不及,可他卻如此迅速。
希林德一躍而下,對塞利說:“我帶了巡邏隊來,他們随後就到。你叫分隊長預備。那個男人在哪裏?”
克羅傑裏安的傷勢因為分隊長和塞利以福分相救,已好了許多,但他面色蒼白,神情焦躁,一望可知有好幾日未能安眠。
希林德暴風般卷進了屋子,吼叫道:“就是他嗎?這個人知道王……”
克羅傑裏安打斷了他的話,用更大的音量吼道:“閉嘴!”
塞利和分隊長吃驚地望着他,他卻冷冷問:“你就是衛隊長?”塞利頭一次後悔自己的多嘴,竟然告訴了他衛隊長要來的事,他忐忑地看了看長官,希林德也是吃驚不小,想不到這個人類如此嚣張。
接下來的話更嚣張:“你叫他們出去,我講的事只有你能聽。”
塞利滿心好奇地走出了屋子,他不明白為什麽衛隊長這麽聽話。
屋子裏,人類開始講述了:“我叫克羅傑裏安,是岡多的地下組織佩多家族伊洛德之子,我有個哥哥,名叫阿納米斯,是家族現任首領。一個半月前,我來到……”
希林德越聽臉色越差,到後來,全身都象泡在冰水裏,他很想拿刀砍死這個人類,又想痛痛快快地盡情大哭,更為君王的遭遇深感恐懼,一時五內如焚。
克羅傑裏安冷靜地看着他,冷冷說:“我知道你想殺了我,但現在你必須要有我的幫助才能救回他,那個時候他要殺死我,我絕無怨言。”
他緩緩擡頭,那個高傲的人兒怎能承受阿納米斯的折磨呢?無論精靈王是生是死,自己都已經沒有面目活下去。
他暗暗喘了一大口氣,壓抑住蔓延的心痛,平靜地說:“你的第一項任務是挑選死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