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感謝你,我們的朋友!”阿爾溫如是說,微仰起的眼睛流瀉着無盡的溫暖。
“我聽說一路上你幫了阿拉貢很大的忙,在佩拉吉爾港奪取船隊時你還曾舍命救他。我真不知該怎樣感謝你。”她恭敬地俯身行禮。
一陣酸楚堵塞了萊格拉斯的喉頭,但一個如此皆大歡喜的結局不正是他的意願嗎?
他将右手放在胸上,低低一鞠躬:“尊貴的王後,任何參與魔戒之戰的戰士都會樂于幫助阿拉貢。他的确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勇士。”
阿爾溫的笑容歡樂而甜蜜:“但是,我們仍然為擁有你這位精靈勇士而自豪。”
他默默地又一鞠躬。
阿爾溫用敬佩的目光注視他,輕聲說:“尊敬的殿下,我可以請求你的祝福嗎?”
他這才想起國王的婚禮一完結,他就被父親和格洛芬德爾架走了,以致于來不及祝福新人。
他歉然一笑,抑制着內心的迷茫,微笑着吻上新娘的額頭:“以大森林人的名義,我祝福以白樹為國徽的岡多陛下和阿爾溫·伊文絲塔王後永結同心,幸福美滿。”頓了頓他又說:“但願你的命運勝過我的命運,願你長享安樂時光。”
然後他禮貌地告退,穿過那些花樹和流光,去悼念自己永遠失落的幸福。
阿爾溫望着他遠去,不明白王子眼中的憂傷何來。
不知不覺間,阿拉貢走到她身邊,兩人目送王子走遠。
她回過頭,發現丈夫的眼底也彌漫着愁思。
我的一切意願都已滿足。阿拉貢苦澀地想。惟有那片綠葉,再也不能貼在心上。
留下他嗎?已為人夫的我還有什麽資格?放棄他嗎?活在永遠不能再見的孤寂裏,我遲早會瘋掉的。如果我僅僅是一介游俠,就算萊格拉斯不情願,我也會綁走他,強迫地要他和我共度下半生,但我不只是我自己,我還是早逝的父親和含辛茹苦的母親,我還是寄予厚望的林谷精靈,我還是漂泊荒野的杜內丹族,我也是仰望救星的岡多人民。我什麽都是,偏偏不是我自己。我只是岡多之王,是一切希望和雄心的承載者,而國王和幸福是沒有關聯的。
是的,我是國王,盡管我無法給予我至愛的人兒幸福,可是我得給每個人幸福。我的王後,她犧牲了永生,當然值得我用一生報答,我的人民仰賴我,當然值得我付出畢生精力,我未來的孩子,他們有我的血脈,當然值得我的關愛。是的,幸福!為什麽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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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定,我也能幸福。我會容光煥發地伫立在政治的急流中,我會給人民一個他們需要的明君,我會創造千秋傳誦的盛世,我治下的人民會認為這是一段美好的歲月,而我的妻子會歡笑、我的孩子會在父母教誨中成長,我的子孫後代會綿延無盡,我的文治武功會澤及後世。我怎麽可能不幸福?
可是,這一切之中,你的位置在哪兒呢?在哪兒呢?為什麽天和地都容不下一片小小的、無害的綠葉?
8月22日
送塞奧頓王的靈柩和各位精靈王族返回的埃勒薩王來到了伊森加德,恩特人的領袖樹胡子熱情地邀大家訪問他們的森林。
“那就走吧,吉穆利,”萊格拉斯說,“現在該我們倆遵守約定,一起游覽恩特森林深處了。”吉穆利看看阿拉貢,又看看萊格拉斯,有些勉強地應承了。
阿拉貢的心一下子沉落到了最底部,永不得再見天日。
最後的時刻來臨了嗎?為何日頭還是這麽耀眼,我的心卻黑幕沉沉?
他力持鎮定,但卻發覺開口是那麽艱難,他向大家說:“魔戒隊的行動到此結束。不過——”他的眼睛抓着萊格拉斯的每一絲表情。即使是憐憫吧!也請你不要離開我的生命。讓我在餘生裏,還能目睹你的光彩,感覺你的靠近,哪怕是奢望,不要連我最後的希望也剝奪吧!
“我希望過不多久,你們會回到我的國土來幫助我們,這是你們答應過的。”
萊格拉斯死死地盯住吉穆利,眼光始終沒有看向阿拉貢,嘴唇更蒼白如紙,甚至微覺戰栗。
吉穆利感受到了他目光的壓力,幹咳一聲,說:“我們一定會來的,只要我們的陛下允許……”他擡起頭,安慰地望着萊格拉斯。
阿拉貢沒能說出口的話埋葬在胸腔裏。
在上午的陽光裏,他倆掉轉馬頭,随着樹胡子走進森林,小矮人一直緊抱着萊格拉斯的腰。
阿拉貢呆呆地目送那片綠葉被萬樹千叢所湮沒,他迎風站了片刻,埃爾隆德大師就叫着他說:“埃斯特爾,我們又該起程了,今晚之前,還有許多路要趕。”
他勒轉馬,飛快地向遠方馳騁。
數不盡的歲月一晃而過,人民都說,榮耀、財富、權力和幸福,公正的埃勒薩王樣樣不缺。他們也衷心祝願這位賢明的王者永保天年,造福人民。
魔戒隊的傳說還在民間流傳,故事裏最令人感興趣的幾位主角的下落一再被提起。
霍比特人呢?弗拉多去了西方。(聽的人啧啧搖頭,對他們來說,去了西方等于和現世的幸福無緣,等于死。)山姆、皮平、梅利現在可快活着呢,有地位有名譽,還成了家。
矮人呢?當然是和精靈王子在一起,他們是莫逆之交麽?不過他自己也做了晶洞之王,日子過得再好不過了。
精靈王子呢?問這話的上了年紀的女子還記得自己年少時的瘋狂,無端端紅了臉。
呵,呵,回答的人笑道,精靈是永生不死的,他如今還和從前一般俊美,住在伊錫利恩,那裏聚集了許多精靈,成為西方最美麗的國度。
聽的人笑微微的,低頭嘆道:“多麽希望我能陪他走過這一段路啊!”
“多麽希望我能陪他走過這一段路啊!”埃勒薩王如是想。
有些黃昏,他會踱到禦花園中,手扶着山毛榉的樹幹,鼻端嗅着夜蓮的幽清,慢慢地陷入沉思。那夜他們躺在山毛榉的樹陰裏,萊格拉斯白皙的身子染着歡愛中壓碎的草汁,在綠葉的清香中滲進了草葉淡淡的苦澀,他曾虔誠地舔過那身軀。萊格拉斯的眸子微微閉阖,睫毛下流出的星芒閃耀輝明,而今,那星光照耀的是誰?
已經過了那麽多年了嗎?只覺得,這混合了精靈族血脈的岡多王的長壽漫長如永生。
有時他閉上眼,仿佛自己又變回了那個荒野中的游俠,正要初次穿越黑森林,而天真的王子,還在命運的另一端,還未相逢,還未來得及說再見。
他們還會并馬驅馳,耳邊會再度歡騰清越昂揚的笑聲,他還有機會把那柔軟的銀發攬抱入懷,他們還有機會相愛。
但睜開眼,天昏地暗。
年複一年,歲月并未過多地更動他的容貌,他越來越沉穩幹練。而他也越來越愛到噴泉院的白花樹下凝思默想。
有時,他從思緒裏回返,阿爾溫站在枝下,落寞的、迷惑地盯着他。他卻坦然一笑,握起了美麗的精靈王後的手,在花園裏漫步、敘談。
有一次,阿爾溫告訴他:“我們的朋友,萊格拉斯,從伊錫利恩送來了唱歌的小鳥和新品種的花木。”他淡淡一笑,但夜裏卻悄悄走到那些花木中,把一片綠葉放進嘴裏,靜靜地含着,慢慢地吞盡。
兩地相隔并非太遠,但精靈王子從不上岡多來,他也不提上伊錫利恩去。雖然每年的建國慶典前,他都親手在請柬上仔仔細細寫下綠葉之名,但寄者自寄,收者自收,仍從不照面。
相見争如不見,唯一疲憊的,是他日漸蒼老的心。
終于有一天,他獨自走向了幽街的國王陵園,這兒空氣冷寒,略帶黴味,但極其安寧。
他想道,很好,這适合做永眠之所。
他躺在特制的大床上,交出了統治權,也向人生告別。
阿爾溫忍不住乞求他與她再續後緣。畢竟,他從精靈祖先那兒繼承了選擇何時離開人世的權力,他還可以與她共度朝朝夕夕。
他拒絕了,只有在此時此刻,他才真正感覺自己又成了那個一無所有的阿拉貢。
那夜自己立下的誓言再度在耳邊響起,這一次,他要去追求真正的心之所向。
他睜開眼,平靜地對阿爾溫說:“我沒有話可以安慰你,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沒法祛除生離死別的痛苦。我們必須經歷痛苦,但不會絕望。”
他綻開了笑顏,一生中從未如此刻般充滿信心:“啊!我們不會永遠禁锢在這個世界中,而在世界之外有比記憶更多的東西!別了!”
閉眼的剎那,銀光漫天掠地而來,他微笑着,輕誦起萊格拉斯之名。
“來生,我必會等你,只等你!”
所以,我的天使,無論靈魂飛向哪個角落,就算随風飄散,我也會等你!
在這之前,我們只是短暫的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