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衡州府(五)
碧珠扇了李之珏,二公子卻沒有如往日般反唇相譏。他先是詫異,繼而伸手撫了自己左頰,怔怔望着碧珠,眸中泛着冷光,卻又能化出一團水來。
李之珏似乎進退維谷,他在原地立了一會,方才低頭怯聲,言語間甚至還帶了幾分小心翼翼:“你、我……我掀開簾子,只是看雨下得挺大,想問問你腑疼是不是又犯了?”
碧珠心底一軟,鼻頭酸酸,雙唇竟似粘住一般,不知如何出聲。
她竟然有點想向李之珏道歉。
李之珏見她不回話,就恢複了往日鄙夷碧珠的神色。他白她一眼,瞥過頭嘴角撇撇,極不情願地甩給碧珠一個八角雕芙蓉的黃銅暖爐。
李之珏随手将暖爐一抛,就似丢火球般擲進碧珠懷中。
這暖爐準确落在碧珠腑部的位置,隔着嫁衣她感受到絲絲滾燙暖意,疼痛也旋即緩解了數分。面上卻依舊對李之珏橫了橫,沒好氣地說:“蠢笨,六月天你塞給我一個暖爐作甚麽!”
“蠢笨的是你。”李之珏當即反譏她:“我瞧着你氣色不好,怕你等會暈在喜堂上,讓我們李家難堪。”他側過身子,徹底斜眼看她,語氣中十足十地不屑:“于是就看在你今天要嫁給我的份上,給你個暖爐讓你暖暖身子。”
碧珠只需數秒就想出了許多回擊李之珏的話,可是經由喉嚨湧到嘴邊,卻又莫名梗住。
望着李之珏立在雨中的單薄身軀,碧珠覺着他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風吹散,心頭竟生擔憂。
碧珠張了張嘴,輕輕地出口:“多謝。”
李之珏連人帶身一楞,少頃回過神來,他将雙手反剪到背後,揚起下巴道:“你不要太謝我,等會雨停了,要記得趕緊給我把暖爐洗幹淨。”他說着轉過身去,背對着碧珠翻身上馬:“我的東西,可不想沾上你的晦氣!”
碧珠身體虛弱,只能斷斷續續地回他:“放心……你的暖爐……我還怕不洗……燒手呢……”
兩乘喜轎繼續向衡州知府的府邸前進。
可是到了李府,新娘碧珠卻沒有同新郎李之珏拜堂。
碧珠到達府門前的時候已經整個人毫無血色,媒婆掀開轎簾尖叫出聲,忙喊人将新娘子擡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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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珠被仆人們直接擡到了房中——李之珏說碧珠病了忌諱,不然仆人将二少夫人擡進新房,而是擇了間幹淨的客房讓碧珠躺着。
碧珠這一躺就一直卧床,外頭的大雨早已停歇,她的腑病卻時時加重,難受得竟似腑部被人掏空了一般。
碧珠自己都有氣無力,卻不忘問仆人,她姐姐紅珠怎麽樣了,可有順利拜堂?
結果仆人回話,說大少夫人紅珠同碧珠一樣,也是病得只能被人架進府中,而後亦是病情每況愈下,哪裏還能拜堂。
碧珠不敢閉眼,怕自己一閉眼就睜不開了,只能艱難地吸了口氣:“我知道了,你們先下去吧。有什麽事,我會喊你們進來。”
仆人們就應了聲,退到屋外守着,順道緊合上了房門。
碧珠就生生睜開盯着房頂,等着她所期待的那個人。
或者更應該稱呼那人叫“取走她們欲魄的觀世音菩薩”。
碧珠約莫等了一個半時辰,觀音菩薩才遲遲顯身。
碧珠掙紮着欲坐起來,奈何兩只手肘撐了幾次,都沒有一絲一毫的力氣。她只好平躺在床上,每一縷氣息自齒縫間游出都是艱難:“菩薩,你為何欺騙我們?”
“本座何曾欺騙過你們?”觀音菩薩聲緩且慈:“本座叮囑過你同你姐姐,蓋了蓋頭上轎離家,就須蓋頭一次也不能掀開,更不可讓旁人看到新娘子的容顏,否則法破。”
碧珠面若白紙,氣若游絲:“那我姐姐的蓋頭不曾掀開,為何現在也破法生病在床?你說只是取走我們的欲魄,為何我卻猶如腑部被掏空了一般?”
觀世音菩薩托着淨慈瓶,瓶中的楊柳枝不動、不搖:“互換身體的法術本就須由你二姊妹共同完成。你姐姐卧病在床,便是你破法連累了她。”
碧珠腦袋動不了,不能搖頭,于是她便只能單單說話:“不對,你在騙我和姐姐。”碧珠聲音雖弱,卻很肯定:“你不是觀世音菩薩,你是邪魔歪道!”
她話到末音,“道”字用力太重,一口氣沒上來,只覺呼吸困難。
碧珠趕緊攥住床上鋪着的錦緞,生怕自己被這“觀世音菩薩”取去了性命。
觀世音菩薩還是一樣的樣貌,眉眼卻彎了下來,嘴角輕輕挑起,端莊之色頃刻間變得無比媚惑。
觀世音俯□子,驟然就有了一頭散亂垂下的銀絲。
碧珠盯着出現在自己視線裏的面容,觀世音菩薩突然就變成了一張男人的臉。
不是男人,是男妖,是有一雙狹長的碧眼和一頭銀發的男妖!
男妖緩緩擡手,似欲了結了碧珠的性命,卻又忽起了興致,死前想再折磨她一番。
男妖的右手在空中做拈花狀旋轉,碧珠感覺自己的脖子仿佛就也被手掐着旋轉,一點一點,令她慢慢窒息。
碧珠明明被這男妖掐得快窒息了,可是望見男妖一颦一笑,卻漸漸不再憤恨他的欺騙,不再恐懼他即将奪走自己的性命。碧珠心理竟然想跟着男妖走,她對視他的眼睛,甚至身}下産生了反應,密處涓涓濕潤。
碧珠清晰瞧着,視線中突滴莫名冒出一道青光。男妖旋即眸光一凜,口中道:“算了,反正你的欲魄已取,本尊遇到急事要辦。”
倏地,男妖消失不見。
碧珠剛松一口氣,胸脯方才起伏了一下,就聽見大門被人推開。
碧珠期待的想:會不會是李之珪呢?
她卧床數日,大公子從來就沒有來看她。
難道是因為她身子病了,夜裏沒有用了,李之珪便不再來了?
碧珠的期待頃刻間又夾雜三分酸楚。
“你自己一個人在嘀咕什麽呢?”來人問道。
一聽這熟悉的聲音碧珠心就徹底灰了:來人是她一點也不想見,一見就會倒黴的李之珏。
她現在沒有任何力氣,無法跟他鬥嘴。
卻李之珏又哼哼地說:“我剛在外頭就聽着嗡嗡嗡,嗡嗡嗡的,屋內像有一群蚊蠅似的吵個不停。我還以為你回光返照了呢,大喜進來,你竟然還能躺着喘氣!”
這話實在太過氣人,碧珠剛想反駁他,卻發現一口盛着眼窩粥的瓷勺遞至眼前。
李之珏坐在床頭,邊喂碧珠吃眼窩粥,邊抱怨道:“你早點回光返照好,你早點走了好,省得拖累我,我還打算再娶門妻呢!這回啊,你真的讓我染上晦氣了。”
“那我走了……”碧珠毅然決然回他。她想偏頭偏不動,于是只能抿唇咬齒,拒不吃李之珏喂的粥。
李之珏虎口不管不顧掐住碧珠的嘴巴,碧珠雖然病了,李之珏卻下手依然不顧輕重。管她什麽感受,痛或不痛,他徑直将她嘴巴牙齒統統撬開,瓷勺往碧珠嘴巴裏一戳:“嘴都張不了,還要我掐開喂。不僅蠢笨而且糟心,真是一無是處的女人,若非父親非要我娶你,斷不想要你這個累贅!”
燕窩粥雖熱卻并不滾燙,明顯是有人事先用口吹過了的。碧珠唇喉觸及溫熱的粥水,心頭亦是一熱。待到燕窩粥滑到腹內,她在這瞬間整個人動容。
“沒想到你也會有好心腸的時候。”碧珠對李之珏說。
“我本來就心腸很好。”李之珏又戳給碧珠一口燕窩粥,不等她吞咽完全,又戳一口,恨恨道:“只是你心腸惡毒,每次見我都兇神惡煞。”
碧珠突然想哭:“我現在都兇不起來了……”
她唇鼻雙眼無一不酸楚,接着就哭了出來。
李之珏神情霎時慌亂,眸光左躲右閃,欲避開碧珠臉上的兩行淚,卻又總是忍不住凝着她的淚痕看。
他咬牙切齒出聲,竟比病重的碧珠還氣若游絲:“別,別哭……”
李之珏再一咬牙,低頭吻上了碧珠臉上的淚痕。
他從下至上一舔,而後擡頭喘氣,命令道:“給我止住,累贅女人,沒把哭喪晦氣留在我們李家!”
碧珠瞧着李之珏抖動的雙肩,起伏的胸膛,心裏依舊忍不住,一如往常地想:就這麽輕輕幾個動作李之珏就喘成這樣,他始終還是虛弱。
她不喜歡虛弱的男人,她不喜歡李之珏。
碧珠想着想着就出聲對李之珏說:“你就不能好生同我說話?沒準我的病好了,還得跟你不情不願湊成一處,一起熬着過日子呢……”
李之珏的喘息驟然停止。
半響後,他繼續喘息起來,而且喘得更兇。
“算了,在你病好之前,我可憐你,同你好生說話。”李之珏說着端高手中的碗,舀一勺燕窩粥,湊近自己唇邊吹了吹,繼續喂給碧珠吃:“來,喝粥,小心燙,要不要我扶你坐起來些?”
才一句話,李之珏眉間就自鎖了川字,照舊将一勺燕窩粥不分輕重地戳進碧珠嘴巴裏。
“同你好生說話,真是無比別扭。”李之珏口中抱怨,嘴角卻漾開了一絲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微笑。
李之珏照顧了碧珠三天。三天後,有一位白衣僧人和一位姑娘登門拜訪李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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