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節
是先有醫學,才有了鎖千秋。
他知道自己為何不甘心。
“你在桃源排了第幾?”夜十一問得漫不經心,顧念知卻連多說一個字都扯着心肺一起疼,但也只能輕聲應着:“晚輩十年前拜入桃源門下,是桃源第四位弟子。”
“你倒不錯,鎖清歌學了千秋五分本事,你卻學了鎖清歌八分本事。”他嗤笑,“看來情愛是能讓人長進得快。”
顧念知一時愣了。細細回想他近日的确有些焦躁,怕是許多情緒都寫在了臉上,被面前這人盡數看去了。于是也未想辯駁,他直直立在那裏,雖然緊張,但也不曾回避夜十一的視線。
“如今要我解三味蠱還需些時日,蠱盡之前他不會醒來,但勢必耗我太多精力,累的很。”
顧念知略一皺眉,繼而又跪下,不假思索道:“前輩請說便是。”
夜十一嘴角勾起戲谑的笑意:“我要你耗盡內力助他排毒,你願意麽?”
“我願意。”
“我要每日以你一碗鮮血為引入藥與他調養,你願意麽?”
“我願意。”
斬釘截鐵。
夜十一隐了笑容,端起茶盞,掀了白瓷茶蓋撇了撇茶末子,語氣溫涼:“我要你此生不能對他表露心跡,你可也願意麽?”
顧念知一愣,不過轉瞬,他咬着嘴唇,重重磕了三個頭:“我願意。”
“呵。”夜十一冷笑,“君子一諾,重則千金。”
“多謝前輩。”又三個響頭,顧念知握拳,指甲摳入肉裏,深得見血——他明白夜十一想要什麽,于是遂他心願:“師兄毒清之日,我必自行下山,複不與他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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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你。”夜十一悶哼一聲。
自此夜十一開始日夜研究解蠱之法,顧念知自行療傷,又因每日割腕放血,找了很多法子為自己補血。
他醫術本來高明,但身體扛不住糟蹋,初時每日只是頭暈,過了沒幾日,便真暈了。
第一次醒來時夜十一在他身旁,那表情像是嫌惡顧念知如此不經折騰。後來顧念知暈多了,自己也就習以為常,除了探望晉陽,每日便泡在夜十一的書房,抓緊研究些養生補血的醫書。
夜十一醫書不多,但都是少見于世的珍品,有些還是早已失傳的絕本。顧念知細細研究了,倒是覺得自己醫術大為精進,可身體絲毫沒有好轉,那臉色慘白如紙,偶爾說些話也輕飄飄的,像是随時會倒下去。
唯一讓顧念知欣喜的就是晉陽的情況确實在好轉。
除了用藥針灸,夜十一也用了極偏的法子讓顧念知渡了全部內力與晉陽。固然對晉陽有許多好處,但用這法子渡的內力即是休養也難以恢複,除了重新修煉內功心法,便和廢了武功沒什麽兩樣。顧念知那時身體極差,甫一沒了內勁護體,更是昏睡了兩天,醒來後也咳了多日的血。
好在憑着這一股內勁,和着夜十一的醫術,晉陽的蠱毒自那日開始引離體外,而夜十一也沒有再要顧念知割腕放血。
臨着晉陽快要蘇醒的日子,夜十一把晉陽托付給顧念知照看,自己動身去了鶴歧峰采一種珍稀的藥草,說是來回需得兩日。
原來這藥草一早就是最後與晉陽調養身體用的,夜十一若醫人必是竭盡所能,醫得幹幹淨淨永不複發。他料得依顧念知那時的身子根本無法采得藥草回來,只得自己去了。
剛好兩日,他回來時晉陽依舊無礙,卻沒了顧念知的影子,只有一紙留書,寥寥八字——
“君子一諾,重則萬金。”
夜十一順手燒了書信。
……
晉陽在三日後醒來。
剛醒時迷迷糊糊,眨着眼,四肢也酸痛,但還是費力想搞清楚狀況。他用片刻适應了四肢的痛感,蹒跚着出了卧房。
夜十一正在那觀茶,知他出來,眼也不擡:“你的蠱清了。”
晉陽輕輕“哦”了一聲,這反應平淡的讓夜十一也奇怪,于是審視地看着他。
這是夜十一第一次同晉陽說話。他也想知道,這人是哪裏好,才能使得顧念知以命相贈。
“念知呢?”半晌,晉陽開口問。
“死了。”
晉陽皺眉,頗是不滿這惡意的玩笑。
“要是你從此見不得他,不也和死了沒什麽兩樣?”夜十一好笑。
“……晉陽謝過前輩救命之恩。”他說完便要出門去,夜十一在身後細細品了一口茶,繼而放下茶盞,心裏默數,一,二,三。只聽得外面撲騰一聲——晉陽倒了。
他走過去,雙手插在袖裏,居高臨下看着晉陽:“你徹底痊愈之前,走不出這院子的。”
而等到夜十一終于肯放晉陽走,已經是十日後。晉陽如獲大赦,倒也沒忘了拜一拜救命恩人,就是拜完起身時走的太急切,一個趔趄又差點倒了。
他要回桃源。
晉陽并不信再也見不得顧念知,他曾放了信鴿,回信只有兩個字:安好。确是顧念知的筆跡,只是他後來又放了許多信鴿,卻再也沒有回音。
他心裏太不安,也有許多疑問,但這十日來無論如何也脫不了身,現在他可以離開,第一個想到的地方自然就是桃源。
他一路疾馳,只盼着顧念知在桃源等他。
——顧念知的确回了桃源,只是他沒有等他。
他在鎖清歌房裏跪了整整兩個時辰,他說:“師傅,弟子要走了。”語氣仍是淡淡的,聽不出情緒起伏,“弟子一去,不知何時再回桃源了。”
鎖清歌聽的難受得很。顧念知臉色慘白,說話也是底氣不足,鎖清歌想這孩子定是受了重傷,卻怎麽也問不出發生了什麽。
他下意識想起顧念知第一次跪他,那時顧念知不過十一歲,整個人小小的,骨子裏卻已經透出了一股倔強。
小小的顧念知說,他學醫,是想守得一人,保他一世安康。而如今,他說,師傅,弟子要走了。
鎖清歌長長嘆了口氣:“念知,你找到那個要守他一世安康的人了麽?”
顧念知仍是低着頭,音量微小,卻一字一句,無比清晰:
“師傅,弟子年少輕狂,以為可以守得一世,可是等他陷入危險弟子才發現,我為他修得的歧黃之術或高超武藝,竟一樣也保他不得。”
顧念知終于擡頭,那雙漂亮的眸子,此刻也是不起波瀾:“夜十一其實是成全了我。”
他一向話不多,此刻說了這些,聽在鎖清歌耳裏,只覺得這孩子此刻,大概是一世的信仰都斷送了。
鎖清歌悲極反笑:“念知,自行當心。”
顧念知輕輕叩首,難得的,對鎖清歌笑了起來:“師傅,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不過如此。”
那笑容溫涼,美極卻悲戚,讓鎖清歌呼吸一窒。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不過如此。
夜十一番外。正文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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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十一住進梨山時十六歲。
本是少年喜愛仗劍江湖的年紀,他卻像是看破紅塵,開始一個人隐姓埋名的生活,這一住,就是十七年。
“他年輕時便是這心性了?”
碧玉年華的少女此刻半躺在搖椅上,打斷了對面那青年的敘述,慢悠悠為自己斟了杯酒。
青年無奈攬了她的手,以淡茶換下了那一杯清酒:“花溪,年少忌酒。”
花溪也不在乎,啜了一口淡茶:“可是,我記得夜十一在我這個年紀,也曾當歌縱馬,浪跡江湖的。”
“那自然了。”那男子笑,“他少年隐居,是有一些淵源的。
那是因為遇見了鎖千秋,桃源主人鎖清歌的長兄。
夜十一遇見鎖千秋時不過十五歲。那時他癡迷毒蠱之術,已然造詣極高,不時也以活人試藥。而他下毒不留痕跡,自然也不久留,只要過後聽到那人死了便是。
所以他聽說趙家滿門被人救下時,他最先感受到的,竟是棋逢對手的惡意的滿足感。
那是鎖千秋救下的。夜十一探聽到了鎖千秋的消息,先于鎖千秋一步行路,一路下毒,鎖千秋便一路解毒。
他漸漸怒從中來,沒曾想沒幾次過後,鎖千秋卻先一步捉到了他的行蹤——
夜十一一直記得他第一次看見鎖千秋時的樣子。
那一年鎖千秋尚未及弱冠,他站在桂樹下,從背影看去便是贏弱極了,但身板站的筆直,無端生出幾分傲骨。
待夜十一走近,鎖千秋便回頭淡淡笑了:“十一,是你罷?”
他膚色極白,眉目清秀,眼如點漆,笑起來極是好看。
夜十一怔了片刻,然後答:“是我。”
鎖千秋竟沒有生氣,反而一直笑着:“論歧黃之術,十一當真是不世出的奇才。”
“我不修歧黃之術,我只制毒下蠱,研究致人死地的玩意兒。”夜十一嗤笑。
“那也罷。”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