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你重新考慮
“也沒有早多少。”顧淮牽着嘴角笑,說,“新貨已經到了,現在去給我看吧。”
林思渡看了看擺放着儀器的檢測臺,又看了看顧淮:“我這就不是加班了嗎?”
“這當然不算。”顧淮挑眉,“你明明知道我心思,我不會讓你累着的。”
林思渡坐在儀器前,把一批翠玉的點射率依次測完,認真地打好證書和機構章,這才去換衣服。按說在檢測室裏來來回回,衣服多少都要沾點灰塵和石頭碎屑,但林思渡換下來的白大褂幹幹淨淨,連個褶皺都看不到。
林思渡脫了工作服,想回頭去找自己的外套,風衣被人遞過來,展開披在了他的肩膀上。
“你不用遞給我。”他說。
“ok啊,那你扔回去重新穿一遍。”顧淮壞笑着挑釁地說。
“……”林思渡沉默了幾秒,說,“那謝謝。”
顧淮輕笑:“不謝。”
林思渡走出機構的時候,院子裏的燈已經滅了兩盞了,大門邊卻匆匆忙忙地趕來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
“已經下班了。”門口的保安說。
林思渡剛好路過,問了一句:“需要看什麽?”
老人似乎是趕來的,喘着氣,額角都是汗水,顫抖着手從布包裏取出了一個玉質的戒指:“我兒子上個月出事故去世了……說是送我的禮物,今天才拿到,我想看看,它值多少錢。”
林思渡已經摘了手套了,所以他沒有碰戒指,而是讓老人把東西拿好,只拿着三色燈遠遠地看了一下,心裏大致有數了。
“您喜歡它嗎?”他問。
“很喜歡啊。”老人有些懷念地說,“家徒四壁,他在工地幹活,沒給我留什麽東西,就剩這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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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思渡把三色燈放回了口袋裏:“那它就是無價的,您不用拿來鑒定,機構也下班了。”
顧淮測過沈,目光飄過他眼尾的小淚痣。
老人堅持:“我想知道,他拿大半個月工資換回來的東西,到底值多少錢?我不會賣,我只想好好收藏着。”
林思渡站在門邊的燈光下,剔透的眼睛裏沒什麽情緒,可顧淮覺得他似乎是微不可覺地嘆了口氣。
“假。”林思渡說。
老人眼睛裏的光暗了暗,道完謝,要付鑒定費用,林思渡沒收,于是只能步履蹒跚地走了,搖搖晃晃的,像一片能被風随意吹走的薄紙。
顧淮往那個方向看了看:“你其實可以不告訴他,至親送的東西,如果只是留個念想的話,真假沒那麽重要。”
林思渡聽出顧淮的意思,只是說:“判斷真假是我的工作。”
輕微的觀念沖突,兩個人都選擇了冷處理,去往停車場的路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林思渡和顧淮保持着一米的距離,始終走在顧淮的後面。
都這個時間了,顧淮不可能讓他再去公司工作,他其實不知道顧淮會帶自己去哪裏,但現在似乎有一條線把他和顧淮牽在了一起,他無法像最開始那樣直接拒絕了。
林思渡站在顧淮那輛機車面前,不肯往前了。
顧淮:“……”
失算了。
“林思兔,林小兔。”顧淮耐着性子說,“我今天就是順道過來,我沒開別的車,我們慢慢的,我保證不讓你暈行不行?”
“不行。”林思渡說。
“不什麽不啊?太倔了你。”顧淮把頭盔往他頭上扣,頭盔粗糙的系帶不小心從林思渡的頸間劃過去,立刻起了一道紅痕,他伸手去擦,結果紅了一片,顧淮愣了一下,直言說,“你好容易受傷。“
隔着頭盔的擋風玻璃,林思渡看了他一眼,眼睛裏好像有雪花,透着晶亮的光。
顧淮穿了一身黑,機車也是黑與銀交織的顏色,只有林思渡今天穿了件柔軟的白毛衣和淺色的休閑款長褲,典型純色系的深秋穿搭讓他被顧淮按坐在機車後座上的時候,有一瞬間在顧淮眼裏很像不知所措的小白兔。
“我慢慢開。”顧淮拍了拍頭盔,大聲說,“你不要怕。”
“哦。”林思渡說。
顧淮腿長,一身機車服盡顯腿型的優勢,腰腿線條優越,肌肉隐含着十足的爆發力。引擎聲響,顧淮還記得自己上次載着林思渡繞了兩圈路的混賬事,這次騎得比路邊的共享單車還要慢。
他的心情很不錯,林思渡這次甚至沒有問他要去哪裏,相比于最初,林思渡對他的态度已經好了太多了。
林思渡對機車還有點陰影,他找不到支撐的地方,手指只能勾着顧淮口袋的拉鏈,把顧淮的口袋揪得有點變形。
他抽空在思考,剩下的10萬元欠款該怎麽還,以他現在剛入職的工資,不吃不喝,大約3個月可以還完。
要吃要喝的話,可能要久一點。
停掉胡蘿蔔汁的話……他不是很想停。
過了一會兒,顧淮低頭看了眼自己有點變形的口袋,一陣無語,用力把他的手撥開,撈着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腰間,沒過一會兒,顧淮松開手,林思渡的手又改抓着他的拉鏈了。
車在顧淮的個人收藏陳列館附近停下時,顧淮抓着林思渡的手指看,林思渡的指尖被金屬拉鏈磨紅了,半透明的一層薄紅,覆在蔥白的手指上,像是映了紅寶石折射的光,暈了粉,漂亮又可憐。
“腹肌都給你驗過了,坐車抱個腰,怎麽不樂意了?”顧淮嘲笑他,“你手疼不疼?”
林思渡伸手拆頭盔的綁帶,就當沒聽見顧淮說的話。
“你都不問我帶你上哪裏嗎?”顧淮問。
原先顧淮說話的時候,是不允許聽話方有沉默這種現象出現的,但他現在并不介意林思渡的沉默,他知道林思渡在聽。
“先吃飯吧。”顧淮幫他摘頭盔,“吃完帶你看看我的收藏品,晚點再送你回去,行不行?”
“……哦”
“頭發好香啊林思渡,你是桂花酒裏泡出來的嗎?”
“你的錯覺。”
這棟建築大約是顧淮特地讓人設計出來陳列藏品的,建築風格非常後現代,用了很多林思渡無法理解的銀色金屬,整體是一種凜冽和嶙峋感。
“你用這種風格的建築盛放珍藏嗎?”林思渡問。
“不可以嗎?”顧淮問。
“違和。”林思渡直言。
“都到我家門口了說我家不好看,有你這樣的客人嗎?”顧淮取笑他。
“不是……客人。”
“不是客人是什麽?”
林思渡也不知道,他是被顧淮強行帶回來的。
兩個人都沒吃晚飯,顧淮讓人送的餐卻不一樣。林思渡是典型的江南人口味,喜歡清湯寡水的菜肴,配一小份胡蘿蔔汁。顧淮媽媽來自于湘城,母子兩個人都喜歡辣一點的東西。
“看什麽啊?”顧淮見林思渡在看他面前的東西,“你想吃?”
林思渡剛搖頭,顧淮就用剛拆封的筷子夾了一筷子魚,遞到他嘴邊:“要嘗嘗嗎?”
都送到嘴邊了,不吃,好像不太禮貌。
林思渡張口咬了一下筷子,魚很好吃,接着他愣了愣,被辣味嗆得小聲咳嗽,咳出了點眼淚,拿起桌邊的胡蘿蔔汁開始喝。
“你還真是一點都吃不了啊。”顧淮遺憾地說。
林思渡剛要說什麽,餘光瞥見亮起來的手機屏幕。
A大的張教授給他發了條消息,說最近的新生助學金獲得情況,這份名單上次張教授還問過林思渡的意見,最後才送給了顧淮去确認。
從最終結果來看,林思渡和顧淮選中的,是兩個人。
“你怎麽吃個飯還能走神啊?在看什麽?”顧淮掃了一眼他的手機屏幕,“企業獎助學金啊,我不是已經給人選了嗎?”
“你為什麽選了綜測第二名?”林思渡問。
“嗯?”顧淮擡頭,“我選了第二名嗎?”
“你沒仔細看綜測,顧淮。”林思渡認真地說。
“我确實沒細看。”顧淮失笑,“我選的那個學生,他的文章很有想法,非教條主義的,有自己的觀點在裏面,他還沒做的幾個項目,創新性很強。”
林思渡:“綜測……”
“我知道,我懂你的意思。”顧淮說,“但綜測是學校的規矩,企業獎助學金,得走我這裏的規矩。不過你說得對,我沒看總成績是我不好,我增設一個名額,你看行不行?”
林思渡想說那好像也不太合規,可是說多了,他覺得顧淮會煩,最終沒有開口。
顧淮那天說的話,他其實有在想,有的地方他認,但是他和顧淮很多細碎的想法其實不太一樣。
“胡蘿蔔汁沾嘴邊了。”顧淮提醒的同時,站起來彎腰,拇指指腹在他嘴角輕輕地摁開。
果汁暈開了一片紅雲。
林思渡偏過頭避了一下,顧淮自己先愣了,有些妖豔的水紅色色澤在林思渡嘴角被他碾開,指腹一片細膩的觸感,像是揉到了剛撥好殼的荔枝,輕輕捏一下,仿佛就能碾出甘甜的果汁。
林思渡壓着聲音咳嗽,推開顧淮的手,自己用疊得整整齊齊的紙巾貼了貼嘴角,然後把剩下的胡蘿蔔汁喝完,把幹幹淨淨的杯子放回了桌子上,仍在走神思考剛剛的問題。
“帶你看看我的收藏。”顧淮說,“買的大部分東西,都陳列在這邊,有時候會有人過來參觀。”
林思渡走進去的時候,忽然能懂顧淮為什麽要把這棟建築修得像個鋼鐵灌注的堡壘、嶙峋怪異的巢穴,收藏着這麽多好看的東西,自然要将洞穴修得陡峭些,好讓旁人不敢靠近。
林思渡學了四年的鑒定,對大部分珠寶已經無感了,東西送到手裏,不過是真假兩個字,但是顧淮這裏不一樣,燈光下的好幾塊石頭,讓他感覺到了鑒賞和審美也是一門學問。
“喜歡這裏?”顧淮問。
林思渡點頭。
顧淮樂道:“那我也算猜中了一次你的偏好了。”
林思渡站在陳列櫃前,看着玻璃倒影中的自己。
能猜中他的偏好,他們也不是很不一樣。
他沒考慮過類似的東西,不知道顧淮到底要他怎麽考慮,他像是在腦袋裏打着老舊的算盤珠子,加分又減分,咔噠咔噠地吵得他頭疼。
顧淮領着他看一些串珠,瞧見好看的就往他手腕上套一個,弄得他雙手沉甸甸的擡不起來。
“櫃子,很特別。”林思渡心不在焉地說。
“啊?那個啊。”顧淮滿不在乎地說,“請人做的水晶雕刻,每個都不一樣,也就十來萬一個吧。”
也就十來萬。
林思渡在心裏重複了一遍。
他的10萬塊,要用不吃不喝的三個月去還,但這錢對顧淮來說,好像壓根就算不了什麽,只能做個櫃子。
算盤斷裂,木頭算珠落了一地,他忽然跨越了很多層面,自以為想明白了他倆之間的天差地別。
“顧淮。”林思渡說,“你覺不覺得……”
“覺得什麽?”顧淮轉頭,往他手上又加了串玉珠,像是在把玩什麽珍奇的寶物。
林思渡的聲音足足小了一半:“……我們不太合适。”
一陣安靜。
顧淮臉上的笑意不變:“我不覺得,你說,哪裏不合适?”
林思渡不說話。
“林思渡。”顧淮壓低了聲音,“我帶你出來,是想跟你約會。我在跟你約會,你知道嗎?我想讓你給我加點分,你腦袋裏都在想些什麽東西?”
“那我要是拒絕你……”林思渡後退了一步,“你還讓我走嗎?”
“要不你試試?”顧淮吓他。
“……”
“你是優等生。”顧淮耐心地說,“偶爾算錯了一次沒有關系,你重新算好不好,這次作廢,我當沒聽見,你重新考慮,別急着拒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