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等不及
“為什麽不去?”顧淮耐着性子,聲音逐漸冷卻下來,似乎每一個字都壓着點火,“理由。”
“顧先生心裏有數。”林思渡的指尖微涼,咳嗽了兩聲,平日裏清冽的嗓音帶着微不可覺的啞,這讓他的聲音在電話裏聽起來有些失真。
顧淮沉默了半晌,不再用那種逗弄的語氣跟他說話,而是換成了上級對下級的那種冰冷訓斥:“林思渡,你覺不覺得自己有點喜怒無常?”
“……不覺得。”林思渡趴在欄杆邊,低頭剛好看見在一樓大廳打電話的顧淮。
恰逢顧淮也擡頭,望向他的方向。
明明隔得那麽遠,林思渡卻覺得對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灼熱滾燙,讓他幾乎是同一時間就轉身離開了顧淮的視野。
“顧先生。”他說,“我用我所有的專業知識與能力在工作,請別把喜怒都寄托在我身上。”
他覺得顧淮應該能明白他的意思。
林思渡站在柱子後顧淮看不到的地方,後背緊緊地貼在牆邊,用手背抵在唇邊,小聲地咳嗽。
“林思渡。”顧淮的聲音輕蔑冷硬,“我還真沒那麽稀罕你。”
“這樣最好。”林思渡平靜地說。
顧淮在他沒說完的時候就挂斷了電話,似乎一句都不想聽他多說。
林思渡慢慢放松身體,靠在及牆邊,一陣咳嗽。他的身體素質算不上好,每次到了一個新的地方都很容易生病,他習慣于漠視身體上的不适,習慣了窩在一個安逸的地方,拒絕外邊世界。
他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個很固執守舊的人,喜歡什麽就會一直吃,認了居所,就不會搬家,除非有外力強行打破,不然他可能永遠都不會改。
X站上,微絡的直播間很熱鬧,原本幾千的觀看人數瞬間變成了大幾萬,可惜這些人都是來看熱鬧,他的被關注數并沒有增長,甚至還掉了幾百個。
[路過,聽到點風聲,過來看個熱鬧,主播的臉腫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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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死哈哈哈,為什麽你們科普區吵個架都這麽好笑,查了一下,“與渡”本名林思渡,A大珠寶鑒定系小學霸,全校除他本人外都認可的校草。]
[不算吵架,與渡小哥哥那邊根本就沒有回應,這只是微絡單方面在叫嚣哈哈哈,對方一直都在大氣層。]
微絡有點放不下面子,臉色難看地說:“萬一是同名呢,林思渡和與渡都是常用名吧……”
剛好張教授那邊也講完了林思渡的論文,進入例行的專家提問環節。臺下有國外的教授提出:“張,你的學生忙完了嗎,我能問他幾個專業上問題嗎?”
“他的研究我全都了解。”張教授說,“有什麽問題,我完全可以回答。”
國外的大胡子教授很堅持。
“好吧。”看在對方資歷不淺,經手過很多大項目的份上,張教授同意了,“我問問他啊。”
拍賣會已經結束,會場裏的人逐漸離去,林思渡正要離開,收到了導師的視頻通話邀請,手機所剩電量不多了,他找了個僻靜的小房間,同意了視頻邀請。
“Professor Abel(Abel教授)想和你聊聊專業上的問題。”張教授說。
林思渡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那個大胡子教授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說:“你好你好,你的論文選題非常新,切入角度清晰,分析鞭辟入裏,很适合作為一個專題,進行後續的一系列研究。”
林思渡:“謝謝,您要問的專業問題是?”
“哦哦。”外國教授說,“我想問問,你才20歲,你考慮繼續讀書嗎,我們的學校很漂亮,宿舍也好,科研團隊世界頂尖,可以給你科研基金和獎學金。”
張教授:“……”
這老外夠缺德,擱他眼皮底下挖他的學生呢。
張教授伸手,想拔這外國教授的話筒線。
“抱歉。”林思渡禮貌拒絕,“感謝賞識,但我現階段對理論興趣不大,更想做一些實用性的東西。”
他正說着話,小房間的外面似乎有人影晃過,接着房間的門被人從外面關上了。林思渡應付了幾句,挂斷了會議那邊的視頻通話,從內敲了敲房間門。
他敲了好久,走廊上沒有回應。
手機電量僅剩2%,似乎是拍賣會的員工拉了電閘,房間變得昏暗,手機的信號瞬間只剩一格,電話撥不出去。
這裏似乎是員工使用的更衣間,面積小,只放了桌椅和衣櫃。
林思渡盯着緊閉的門,神情有些木然。
他的性格不讨人喜歡,說得好聽些是不近人情,說得難聽點其實就是沒有眼力見,沒有什麽人際網,他偏好游離在吵嚷之外,似乎總遇見這樣的事情。
初中的時候,家裏出事,同學找理由欺負他,把他推進體育課的器材室,關了一整節課。
大學時也是,因為游泳課不及格,他被老師要求留下練習,結果被鎖在了游泳館裏,那次紀楓剛好在附近,打了電話喊人,又在門外陪他,坐到大半夜,直到管理游泳館的老師回來開門。
這次又是這樣。
他幾乎能帶着既來之則安之的平靜和冷淡去漠視這些了。
顧淮憋着一通火沒處撒,也沒走遠,只是退了定好的餐廳和花,在車上坐了兩個小時,愣是沒看到林思渡下來。
這個時間,林思渡應該自己離開去吃晚飯了吧。
他看着後視鏡裏的自己,忽然有點洩氣。
在很久以前,從他有能力從顧家獨立出來養活自己開始,所有他喜歡的東西都可以用錢買到,那時他狂得目中無人,覺得凡是喜歡,都能收入囊中。
林思渡是買不到的。
他有千百種方法能去拿捏林思渡,他選了最溫和的一種,林思渡并不領情。
顧淮把手搭在車鑰匙上,正要走,有幾人路過了他車邊,其中一人身材走樣,矮胖的背影一看就是今天被坑了一大筆的金老板,顧淮把車窗開了條小縫,想從別人的痛苦上找點快樂。
結果剛好就聽見金向榮那得意洋洋的嗓音。
“老子動不了顧淮,還動不了他身邊的人嗎?”金老板說,“我托了人,把顧淮身邊那小孩關休息室了,館內都下班了,黑燈瞎火的,信號也屏蔽了,整整他我還是行的。”
他哼了聲,言語放肆:“顧家小崽子人不怎麽樣,眼光卻是真的好,和那小孩一樣漂亮的不是找不到,可是那眼神,那股子讀過點書的清純勁和高傲,跟白天鵝似的,真少見啊,要是我……”
顧淮壓在方向盤上的手深深使力,手背顯現出骨骼的輪廓,青筋驟起,一道長而高亢的鳴笛聲在地庫內響起,接着一輛紅色保時捷911與金老板的手肘擦肩而過,駛向電梯口。金老板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肘被擦傷,連連喘氣。
林思渡坐在昏暗的小房間裏,手機沒有電,周圍沒有光,斷電之後空調停止運轉,空氣有點悶,這讓他有點恹恹的,周圍物體的輪廓很模糊,他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因為貧血在頭暈。
距離小房間的門關上,似乎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他沒有吃晚飯,手上唯一拿着的,只有顧淮給他的胡蘿蔔汁。
要是別人被關在小房間裏大概就是懊惱一陣子或者受點驚吓,可是林思渡不行,他有時候挺讨厭自己這副身體,總是給他附加別人沒有的難受。
他想起大學時的那個晚上,手忙腳亂的紀楓打電話叫人,又隔着一道門陪他說話。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趴着的林思渡有些困倦地擡頭,半夢半醒地想,這人是不是也可以停下,在門外邊,陪他說上幾句話。
“顧先生,這是電子鎖,我同事去拿門卡,大概要40……不,30分鐘!顧……”
一聲巨響,顧淮擡腳把木門給踹了。
手電筒的光照進了房間裏,林思渡伸手擋了一下,從指縫透出的光亮裏看見了男人高大硬朗的輪廓。
“這門不用我賠吧?”顧淮扯着不講理的聲音問,“這麽脆,要什麽電子卡。”
值夜班的工作人員吓壞了,沒檢查清楚就斷電确實是他們不對,他不敢和顧淮叫板。
林思渡認準了開門需要找鑰匙的理,沒見過這種粗暴原始的破門方式,電子鎖摔在地上,碎成兩半。
顧淮确實,是游離在規則之外的人。
“林思渡。”顧淮扯着衣領把人拎起來,戲谑無禮地說,“我給你定了那麽貴的酒店,不是讓你在這裏趴着打瞌睡的,我們回去睡,聽到沒?”
林思渡有點恍惚地被顧淮拎上車,依稀記得兩個小時前的那通電話裏,顧淮吼他的時候,聽起來像是想要老死不相往來。
但他顧不上想這個,顧淮顯然是還在生氣,心裏壓着火,車窗裏流入的風吹得他有些頭疼,眼睛也是紅的。
“謝謝。”林思渡說。
顧淮把車飙得更快了。
“你其實可以等鑰匙……”林思渡說。
顧淮哼了聲,沒理他。于是林思渡看向車窗外,扯了一下勒得他喘不過氣的安全帶。
兩句話,他的極限了。
顧淮不說話,那他也沒話了。
“我就這脾氣。”顧淮扭頭說,“我等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