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67
聞意提了把小椅子放在茶桌旁邊,倒了一杯酸梅湯擱在桌上。
小鈴铛坐在椅子上,從書包裏摸出翻得皺巴巴的劇本.
那是百利娛樂的工作人員,專門給小鈴铛整理的劇本,看起來他已經翻看過多次。
一聲CUT之後,小鈴铛擡頭,眼睛在監控器和片場中,來回切換。
粉撲撲的小臉上是和他的年齡極不符的嚴肅和鄭重。
下午的拍攝結束,今天沒有夜場,第二天小鈴铛一早就要和顧骁蘇先拍一段,一下午他遇見誰都叫哥哥,嘴巴甜得很。
白昊瞧了一眼聞意:“這金主爸爸就是不一樣,憑空擡了一輩……比我們都高了。”
晚上吃過晚飯,天色還早,小鈴铛咚咚咚跑上樓,沒多會懷裏抱着個六邊形薄薄的塑料盒跑了下來.
随着他的奔跑,懷裏的東西發出有規律的嘩啦聲。
坐在樓梯附近的幾個人不約而同回過頭,裴宛初和聞意看到小鈴铛懷裏的東西,不約而同露出了笑容。
只是兩張笑臉,意味絕對不一樣……
小鈴铛跑到聞意跟前,雙手一舉:“聞叔叔,陪我下棋吧……”
聞意擺擺手,推說自己一會有工作,指了指陸知。
小鈴铛搖搖頭:“不行不行,陸知哥哥每次都忘記規則。”
“啊呸,你個小不點,什麽叫我忘記規則,每次都是你悔棋,我不讓,你就說我忘記規則了。你個臭棋簍子,人菜瘾大。”陸知憤憤不平。
小鈴铛嘻嘻哈哈趴在聞意大腿上:“聞叔叔,你就陪我下吧,你不能這麽不負責任啊,是你教會我玩這個的,你又不陪我,天天都找不着人玩……”
“那你看看哪個哥哥會,請他陪你下。”聞意指了在座的一圈人。
“小鈴铛,過來,哥哥陪你玩。”裴宛初招了招手。
“你會?”白昊有點意外。
“不知道忘沒忘……”裴宛初聳了聳肩,多少年沒摸過這玩意了。
說話間,陸知已經積極端過來一個小板凳充當棋桌,棋盒打開露出了六個顏色組成的六芒星棋盤,旁邊小盒子裏六種不同顏色的玻璃圓珠,一顆顆晶瑩剔透。
裴宛初伸手抓出了粉紫色的玻璃珠放上了同色棋格,“說說你的規則……”
聞意目光沿着粉紫色的珠子移動到白皙的手指尖,再到雪白的手腕,最後停留在了瘦削的肩膀。
當年那個小孩也是喜歡用粉紫色,每場都是用粉紫色,有一次棋盤沒放穩當,摔下去,所有珠子散落開來。
小孩蹲在地上只撿了兩種色,粉紫色和天藍色,其他的看到就順便抓回去,完全不計數。
聞意問他為什麽你只撿這兩種色?
小孩理直氣壯地說:“粉紫色我喜歡,天藍色是你用的,有這兩個就夠了,其他無所謂……”
小鈴铛拿了天藍色的玻璃珠,嘴裏巴拉巴拉念了好幾條規矩。
“裴哥哥,記住了嗎?”
“嗯,跟我小時候好像差不多,開始吧。”裴宛初示意小鈴铛走第一步棋。
白昊和陸知看了會又坐回去繼續喝水,顧骁蘇捧着劇本坐在旁邊完全不受外界打擾。
只有聞意坐在裴宛初身邊,看得津津有味。
裴宛初每走一步棋都讓他似曾相識,跳棋不像圍棋,象棋那麽有技術含量,但是也會帶着下棋者的習慣,比如先動左邊還是先動右邊,前面沖完了才動後排,還是整體向前。
下了三把,裴宛初的習慣毫無改變。
聞意甚至料準了裴宛初90%的走棋路線……
“哎呀,我走錯了,這步重來重來。”小鈴铛迅速抓起了剛才落下的藍色玻璃球。
“瞧瞧,瞧瞧,我說什麽來着,落棋無悔,小鈴铛,你又開始耍賴了!”陸知端着杯子,扯着嗓子吆喝,恨不得讓兩棟樓所有人都聽見,小孩下跳棋耍賴。
裴宛初扭頭瞪了他一眼:“小白,管管。”
裴宛初轉過頭,伸手把小鈴铛那顆玻璃球退回了最初的位置:“想好了再來。”
小鈴铛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兩下,問裴宛初:“裴哥哥,你不認為我是耍賴嗎?”
裴宛初沒正面回答小鈴铛,他這是不是耍賴,而是說:“哥哥小時候下棋也這樣,沒事……”
“那和你下棋的人會生氣嗎?”小鈴铛手裏捏着玻璃球,挑了一個位置放了下去。
裴宛初迅速撚起一顆球移動:“不會呀,因為他們都是我的家人。我那會比你還小呢……”
“那你沒和外人下過嗎?你有多小啊?我學會下跳棋是六歲,你是幾歲?”小鈴铛話不少,難怪叫他小鈴铛,奶聲奶氣清脆得很,提不完的問題一個接一個。
外人?裴宛初怔愣了片刻……
記憶中好像是有一個外人,那是他年幼的記憶裏,接觸過最長時間的為數不多的外人。那個外人不是通過他的爸爸媽媽,他幼兒園任何一個正規渠道認識的人。
是純粹的外人,在外面認識,連姓名好像都不知道,還是對方說過,他忘記了?
“好像是有個外人,那會我太小了,記不得了。對方好像也是個小孩……”裴宛初若有所思,心裏努力回憶關于那個外人的點點滴滴,卻發現這個藏在記憶深處的人,如果不是今天這盤跳棋,不是小鈴铛的提問,他可能早就忘記了。
“那他生氣嗎?”小鈴铛還沒忘記問這個問題。
“他啊?我耍賴,悔棋,他都當沒看見……次次都讓我贏。”這個人唯一讓裴宛初留下印象的一點就是,和他下棋,裴宛初沒輸過……
不是一贏到底,而是每次裴宛初都認為自己會輸了,最後贏了……
“哈哈哈哈哈,他怎麽那麽傻乎乎的。”小鈴铛拍起了巴掌,似乎發現了比下棋更有意思的事情。
裴宛初搖搖頭:“他不是傻……他只是讓着我。怕我輸棋不高興,所以讓着我。他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都知道,他不說,我也不說……”
裴宛初忍不住伸出手摸着小鈴铛毛茸茸的頭頂。
“小鈴铛啊,你要記住,下棋真的要論輸贏,要憑本事。別人不計較不代表別人傻,也不代表別人理應這樣對你。讓你是情分,不讓你是和你平等競争知道嗎?”
小鈴铛似懂非懂,追問着裴宛初:“那他是不是陪你下棋下到現在都沒有贏過啊。”
裴宛初噗嗤一聲笑出聲:“我都有二十年沒下過了。最後一次和他下棋是我六歲的時候吧。”
“他呢,去哪裏了?”小鈴铛的注意力完全被裴宛初吸引,手裏也不摸棋了。
裴宛初搖搖頭,他去哪裏了?他哪裏知道……如果今天不是小鈴铛這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他真的不會想起來生命中出現過這麽一個過客。
現在他就記得,對方是個男孩,比他高點,年紀應該比他大點。
從裴宛初說到以前有個外人和他下棋,陸知就放下了手上的茶杯,愣愣的盯着裴宛初,他看到坐在裴宛初旁邊的聞意,扭轉了頭。
深呼吸帶來了肩膀和背部明顯的起伏,看到聞意擡起了手在臉上抹了兩把。
陸知的出神,聞意的異樣,白昊落在眼裏。
玻璃球撞擊的聲音,意味着一盤棋局再次結束,小鈴铛的助理站在陽臺上,叫他回去睡覺了。
小鈴铛站起來收拾棋盤,依依不舍地問:“裴哥哥,以後有空你都可以陪我下棋嗎?”
“好啊。”
“聞叔叔晚安,裴哥哥晚安。”小鈴铛抱着棋盤,挨個招呼過去,跟每一個人道晚安後,噔噔噔跑上了樓。
聞意眼裏的潮意,徹底幹涸,他默不作聲提着椅子坐到茶盤邊,陸知趕緊給他倒了一杯茶水。
帶着燙意的紅茶連續三杯裝進肚子,終于壓下了聞意心中那句幾次差點脫口而出的話。
“我還在,我可以陪你下一輩子棋,陪你做任何事情,只要知道你好好的……”
這句話說出來,他倒是痛快了,但是他和裴宛初可能會距離更遠,很明顯,裴宛初忘記他了,更別提認出他。
二十年前的他在裴宛初的生命中是個匆匆過客,曾經裴宛初在他的生命中也是過客。
二十年後,命運的巧合讓他們再次重逢。
這一次他想駐足,也想挽留裴宛初一起停留,讓他們成為彼此生命中,前行路上的伴侶。
聞意沉默的喝茶,陸知沉默的倒茶,到現在陸知再傻也明白了,這一次他哥沒認錯。
可是比認錯更可悲的是,對方完全對你沒記憶了……
茶桌上的安靜,顧骁蘇最先察覺,他擡起頭掃了幾個人的臉:“你們怎麽突然不聊天了?”
裴宛初一擡眼皮子:“哦,我剛才說話說累了,歇歇……”
六歲的事情再被提及,相關的那些人除了帶給過他快樂的那個下棋者忘記了,其他的人一個比一個記得清楚,他們有關的一切全部湧了出來,讓他無法回避,無法忘記。
裴宛初大概想明白了,為什麽他會把下棋這事忘得這麽徹底。
那個人其實算他隐秘的快樂,算他的交友範圍,人際關系被嚴格要求下的一個突破。
是他童年的一個小小的叛逆,一個小小的快樂。
因為他太小了,所以那些痛苦的往事,讓他痛苦的人總是能夠鋪天蓋地輕易掩蓋:那些快樂的小事,那個帶給他小确幸的微不足道的人……
讓他在漫長的餘生中,不自覺的回避六歲時發生過的所有事情,包括那年秋天當時不懂,之後卻痛苦多年的人生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