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
這個夏日像是飛似的一閃而過。待到回神,已是初冬。
然而自從靜妃離世之後,順德就病如山倒,再沒見起色。尤其秋露濃重的早晨,順德常常咳得像是連命也要出來了一般。
這樣沒日沒夜的咳,不久便連早朝也停了下來。大家都私下議論着皇上這冬怕是過不去了。
果然,順德三十九年冬,順德已病得喘不過氣來。
最後一晚,順德只留了太子候在身旁。
病榻上,他緊拉着李湛的手。那一瞬顯露的蒼老竟讓李湛目不忍視。
“湛兒——”順德氣弱。開口,結痂的嘴又新開了口子,臉色因咳嗽而漲得紫紅,“朕這一生,唯一的美好便是擁有你母後——怎知她去得那樣早。朕知道你恨朕,只是如今我也要去陪她了,你,你能原諒父皇嗎——”然而還沒等李湛應答,順德卻已阖眼,只殘着一滴渾濁淚珠在眼角。
李湛看了一眼放置在榻邊的藥碗。那本該是順德平日裏為了止咳養病而飲的靜心之藥,其實早已被自己替換成了旺火的藥。
是,是自己親手殺了自己的父親。然而李湛卻說不出心中是什麽感受。明明是自己選擇了這樣的結局,然而當這一刻真的到來時,卻覺得心中的仇恨早已不在,只剩下心底深處湧上的無力蒼白。
也許這就是生在皇家的宿命。
李湛回眸,揚手打翻了那藥碗,起身出了龍玄宮。
“先帝駕崩——”桂公公高喊,跪在屋外的皇子大臣們便齊聲痛哭起來,宮中一時間陷入一種沉靡的氣氛。
緊接着便是宣讀遺诏。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朕臨禦至今已近四十載,欲致海宇升平,人民樂業,孜孜汲汲、小心敬慎,夙夜不遑,未嘗少懈。今已壽終,已感上天眷顧,不勝感喟。
……
念太子李湛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着繼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輿制,持服二十七日,釋服布告中外,鹹使聞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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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此。
順德三十九年十一月十三日卯”
桂公公宣讀的話音剛落,底下群臣便高聲道——
“恭迎新皇——”
“全都退下!——持服二十七日,你們沒聽到嗎?”李湛聲音雖不大,卻自有一種威嚴在其中。
右相秦林聞言,大聲嘆道:“太子英明。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衆臣一聽也跟着高喊,嘆太子賢良純孝,玄澤繼得聖君。
柳伯宗冷眼看着,心中忿然卻也無可奈何。
喪期過後,太子正式登基,改年號景明。
正德殿上,李湛早已不複當初病弱姿态,眉眼之間的威儀震懾百官。衆臣之言也皆小心翼翼,不敢在沒拿準新皇帝的脾性時先出頭,做吃螃蟹的第一人。
“臣有本奏——”禮部林尚書出列。
“準奏——”
“新皇登基,各小國皆派使前來,恭祝我天朝日盛昌隆。”
“臣有本奏——”莊雨也擡首。
“準奏——”
“皇室三子李冽近日在望思殿中已顯瘋狀,臣請請示陛下将如何處置。”
“是麽?”李湛沉吟,“念及手足之情,莊尚書還要務必顧其衣食住行,吩咐西庫四所,絕不得半點怠慢。”
“臣領旨。”
此刻,堂下已有人嘆服于李湛的寬大慈善,決心忠心于新皇;也有人持觀望态度,不敢過早表态;而柳相一黨,心中仔細李湛這招已退為進,雖不甘,無奈挑不出什麽刺。
“好一個寬大為懷——我倒要看看你接下來是否還有這麽大的胸襟。”柳伯宗心下暗哼,面上卻沒有過多表情,只是颔首不言。
退朝後,容然想到哥哥冬日裏氣管總是不大好,便叫夏珂載自己去了當初的太子別館——如今已全然成了安瀾的住所。
顧璟言看見,也駕馬不緊不慢的跟了上去。
“容容——”安瀾見是妹妹來了,忙放下了藥碗。雖半面由銀質面具遮擋,可右臉眼眸中仍瞧得見欣喜。
“哥哥可好些了?”容然關切道。
“好多了。”安瀾不想妹妹擔心,硬自逞強,但随即幾聲咳嗽卻洩露了病情。
“還說——”容然言語間不禁有些責怪,“不是說了好好養病的嗎,你是不是又在熬夜偷看書?”
安瀾有些心虛不答,繼而轉移話題:“如今太子已登上皇位,”嘆了口氣,“卻是你的終生大事——”語畢,看了看容然身後站着的夏珂。
在妹妹身邊這麽多年,夏珂的心思自己也不是沒看出來。其人品性不錯,懂得關心照顧妹妹,又知根知底,的确是個值得托付的人。
容然沒察覺哥哥看向夏珂的神色,聽言,只是面容一暗:“雖說太子已登大位,但朝中尚未穩定。而且家仇未報,我又怎能顧及一己私事!”想到柳伯宗,容然暗恨,卻無奈自己入朝以來卻始終抓不到他的把柄。
安瀾心知妹妹在想些什麽,有些心疼,撫了撫容然的頭:“好吧——可最多一年。若一年之後再無辦法,你一定要答應哥哥退出朝堂,我們兄妹二人歸田山林,好不好?”
“可——”容然心中滿是不甘。
安瀾知道這過久的仇恨已經随着時間深入血液,現今叫她再放開已是不可能。只是除了仇恨,他更希望妹妹能生活得幸福。
“答應哥哥!”安瀾不由得強硬起語氣,“複仇之事,我會另想辦法。”
“嗯。”容然只得應聲下來,“既然這樣,你就更要顧好身子——我去再抓些藥來。”
“我去吧。”沉默多時的夏珂忽言,“你再同安大哥多聊會兒。”也不等容然答應,便直身走出廳堂。
容然卻也不忍與哥哥多聊,恐他在這冬日廳堂中受寒。便勸他進屋歇着,自己等夏珂回來再回去。
等望見哥哥果然安好進屋歇息,容然這才放心轉過身來,卻被身後不知何時站着的顧璟言吓了一跳:“你來做什麽?”
“沒什麽,不過順路而已。”一身白衣狐裘的顧璟言更顯雍容貴氣。
容然知道顧璟言沒有說真話,此時卻也沒有心思同他計較這個:“原來之前王爺說的變動便是這個。只是對于柳伯宗,京督院卻遲遲查不出他的纰漏——”
“放心吧。估計莊雨近期就會有所動作——畢竟柳伯宗也是太,皇上的一大心患。”顧璟言看了看容然仍是一臉憂慮,又接着說道,“柳伯宗到底狡猾,京督院的翰林們無本可參也實屬正常。只有莊雨的黑色手段興許能挖出些什麽來。”
容然知道顧璟言的話沒錯,便也稍稍放寬了心。想到也許再過不久自己就能夠一報父仇,自己這麽多年的努力與辛苦總算沒有白費,血液中便又有什麽東西沸騰了起來,看向顧璟言的雙眼也愈加的閃出了光彩。
這樣相對着,夕陽打下,照得周身有流沙的柔軟。空氣中仿佛也醞釀着,圍着兩人,一時竟也有種說不出的和諧美感。
而門口,夏珂提着藥歸來。然而卻又沉默離開,只是背影蕭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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