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閑散娘(5)
灰衣車夫像背後長了眼睛一般,扭頭瞥向馬車的車窗處,和姜學君對望一眼。
那目光冰冷淩厲,像是冰山上的千年古冰,姜學君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本能後撤一下,立即松開手心裏攥着的車簾。
突然一陣尿意來襲。
忍了一會兒,終于聽到車外腳步聲,他磨磨蹭蹭地下車,剛要開口,車夫朝他招手:“過來”。
姜學君不知道怎麽突然這麽害怕這個路上從沒講過話的車夫,轉頭從食盒裏端出一盤點心,蹬蹬蹬跑向他。
雖然車夫擋着臉看不清,看身形卻知道是個年輕的。
“大哥哥,你嘗嘗,我娘做的果仁片,可好吃了”。
車夫垂頭看了果仁片兩眼,從胸前摸出七八個紅色野果,扔到盤子裏,指着右邊的小樹林道:“那邊有條溪,去洗把它們洗了”。
原來剛才是去摘果子了。姜學君第一回 聽車夫講話,更能确定他是一個年輕的大哥哥,他的聲音十分低沉純淨。
出門在外,得識時務。
他點點頭,端着盤子快步跑向小樹林。
他前腳走,顧巧巧就醒了,先是撩起車簾子看了看,車夫在附近拾柴砌竈,沒看見姜學君的人影。
“我阿弟呢?”她踏下馬車。
車夫指指小樹林:“洗手”。
顧巧巧眉頭微挑,這人聲音怎麽聽着這麽別扭,像含了東西在嘴裏。
意外罷,她見車夫已經搭成一個建議的爐子,轉身把馬車上的食盒提下來:“咱們現在生火做飯嗎?”
車夫點頭。
車夫是請來趕車的,路上做飯這些也不能全指望人家一個男的。
顧巧巧把盒子放到石頭上,繞到馬車後面,将鍋和碗拿出來。
石頭竈內的火燒起來後,把餅子和青菜粥倒進鍋裏亂炖,隔好一層格子,其它肉食都放在上面蒸熱。
“阿姐!”
姜學君端着盤子隔老遠看到顧巧巧,飛奔向她。
顧巧巧守在鍋邊,不時檢查肉食蒸好沒有。
等姜學君走近,看他嘴角全是紅色的水漬,忙問:“你嘴巴怎麽了?”
姜學君不好意思地舔舔嘴,将盤子放到地上,攤開手心。
“給,阿姐”。
裏面還剩四個野果,剩下的他全吃了。
顧巧巧有些遲疑,果子看着雖然飽滿多汁,山上有很多東西都有毒,不能随便吃。
“很好吃的!”姜學君伸手又吃掉一個,另一個遞到她嘴邊。
顧巧巧抿嘴往後躲:“…我不想吃”。
“這是奶泡兒,可以吃”。
車夫夾裏夾氣的聲音又響起。
姜學君奇怪地看了車夫一眼,大哥哥怎麽聲音像換了一個人。
只迷惑片刻,他回頭繼續要顧巧巧嘗奶泡兒:“阿姐不吃,我就吃完了”。
聽罷,顧巧巧迅速喂了一顆奶泡兒到嘴裏。
滿口甜汁。
接着剩下的兩顆全部進了她的肚子,她不滿足道:“哪兒摘的?”
姜學君指指車夫:“大哥哥給的”。
大哥哥來,大哥哥去,顧巧巧沒好意思地看着車夫:“還沒請問您的尊姓大名呢?”
車夫道:“阿歸”。
說話間,鐵鍋“嗞啦”冒聲,吓得顧巧巧連忙把格子端下來,攪動鍋裏的亂炖。
不一會兒,濃郁的飯香彌漫開來。在山間野炊,條件有限,卻很有氛圍。加上楊曉蘭做的絕美熟食,牛肉和鹵雞爪,三個人圍着火堆席地而坐,青菜粥亂炖餅子吃得格外美味。
吃飽後,他們圍着石堆烤火。
顧巧巧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阿歸,晚上我們在哪裏過夜?”
“晚上在前面的李家灣住,好好休息一晚”。
顧巧巧和姜學君同時松口氣,還好不是山上,這麽冷估計晚上在外面睡會凍死,還有危險的熊瞎子。
吃完飯,大家一起簡略收拾鍋碗瓢盆,顧巧巧端碗時注意到阿歸的手,五指骨節修長,青筋凸起,右手虎口處還有一道新疤。
“你的手怎麽了?”
阿歸快速把手用袖子掩起來:“剛剛砍柴劃的”。
“車上有藥,我給你…”,顧巧巧轉頭要回馬車找藥。
看來這個阿歸還有點兒拳腳功夫,小姨可能擔心他們路上遇到危險,找了個練家子。
“不用”,阿歸拿起鍋道:“我去洗鍋,你們先回車”。
說完,他徑直走向小樹林。
阿歸蹲在溪流邊,凍的通紅的右手浸入水中,不知疼似的搓洗血跡,洗幹淨後,摸出傷藥撒在傷處。
動作幅度太大,牽扯到左肩膀,他低聲“啧”了一下,動作漸漸放緩,目光悄然落到斜後方的樹下。
顧巧巧躲在一棵粗壯的楮樹下,盯着阿歸,想等他露出臉來。
她有些懷疑這位阿歸的身份,若是冬天怕冷将臉圍起來也就罷了,說話明顯是故意夾着聲音。
思索間,阿歸已經起身,回頭直直望向顧巧巧:“姑娘有事?”
顧巧巧滿臉無語,本來覺得自己藏的已經夠好,特地放輕腳步,深深為以後當上刺客的自己擔憂 。
她手撫腦門兒,內心懊惱一聲,跨出樹幹後,向阿歸走去,朝他露出自己黑乎乎的手心:“我洗手”。
阿歸退開兩步,讓顧巧巧靠近溪邊。
顧巧巧依着溪水蹲下,手讓入水就打了一下哆嗦,山間溪水簡直冷徹凍骨。
阿歸轉身欲走,忽聽顧巧巧道:“深冬季節,這溪裏竟然有冷水魚!”
聽罷,他回頭看向溪邊,四五條細細長長,特別小的透明魚在水裏歡暢游動。
顧巧巧伸手要去抓它們:“溪水葉魚炸一下肯定好吃”。
“別動!”
阿歸發出低沉的吼聲,然後撲向顧巧巧,滾落着将她帶離水邊。
顧巧巧驚魂未定間,阿歸瞟着溪水裏漸漸游遠的魚:“那是竹簽魚,能鑽到人的體內,要人命”。
“啊?”
顧巧巧聽得連連後退,回想起方才那魚還在自己手邊游,頓時毛骨悚然,低頭檢查自己的手到底鑽進去魚沒有。
阿歸扭頭往回走:“竹簽魚一般不會主動攻擊人,但游到人的手邊後會誤以為你要攻擊它,瞬間鑽入手掌心,釋放毒素麻痹人的知覺,初時進入人體內沒有太大疼痛的感覺,能察覺到時已經晚了”。
顧巧巧哭喪着臉覺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倒地而亡了,之前在無雀鎮外的山上被什麽金錢蛇咬的記憶又回來了,可現在沒有白頭,更沒有解毒丹。
她緊張地反複觀察自己雙手,竹簽魚那麽小,傷口應該也很不容易發現,聲音發幹發緊地問:“那我怎麽知道自己沒被咬?”
“我看了,沒有咬到,”阿歸的聲音透露出一股讓人信服的力量。
“萬一你沒看仔細呢?”
阿歸回頭瞅她一眼,怎麽還這麽怕死:“車上那麽多藥,你不是看了麽”。
顧巧巧:“…………”
二人一前一後回到馬車上,檢查好行李,駕車再次啓程。
姐弟倆吃得太飽,下午在車上直犯困,閉眼昏天暗地睡覺,直到馬車停下來他們才被車夫叫醒。
他們在入夜前抵達了李家灣。
馬車停在北來客棧前,顧巧巧牽着姜學君下馬車,深刻的領會了什麽叫舟車勞頓,此時腰酸背痛,像被人輪番打過一般,要散架了。
客棧的位置很偏僻,周圍就只有這一棟樓,前後都是高山環繞,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店外的陳設很舊,竹栅布幕破破爛爛,估計好多年沒翻新過,枯枝殘雪,看着一時竟有些落寞孤寂。
一個小二笑臉出來相迎:“幾位客官裏面請”。
阿歸點頭,指指馬車。
小二心領神會道:“您拴在門口就成,有人幫您看着,保準不會掉,把貴重物品帶在身上就好”。
阿歸回頭看看顧巧巧。
顧巧巧抱着一個黑色小袋子道:“我要緊東西都帶着呢”。
阿歸看了一眼拴在旁邊松樹底下的馬車,帶着姐弟倆往客棧大堂走。
大廳裏面燈火昏暗,只有兩三個趕路借宿的人,都在埋頭獨自吃飯,只有一點兒碗筷交錯聲。
往櫃臺上走的時候,大堂內的目光都聚到他們身上。
阿歸遞給領頭小二一兩銀子,直接帶顧巧巧和姜學君走到樓梯口,準備直接上二樓:“兩間房,送熱她緊緊牽着姜學君,小孩兒火旺高,能給她提提膽。擡頭間,她發現阿歸也在回頭望大廳,還有掌櫃。
“怎麽了?”她緊張地問。
阿歸搖搖頭,沒說話。
李家灣這處北來客棧是他們今夜唯一能過夜的地方,這一點,本身就很奇怪。北來客棧前後十裏路只有它一家歇腳的地方。水和清淡飯菜上來”。
小二接過銀子,彎腰道:“好咧,客官,您先上樓,在樓道裏稍等,我幫您拿牌子”。
聞言,櫃臺上的老板從櫃子掏出兩個門牌,遞給走來的小二:“好生招待貴客”。
他們已經踏上樓梯的臺階,可能年久失修,每走一步,木階咯吱咯吱響,讓顧巧巧想起那些靈異片中的鬼樓,底下那幾個吃飯都不講話的NPC像是流連在鬼樓裏久久不願投胎轉世的鬼魂。
她緊緊牽着姜學君,小孩兒火旺高,能給她提提膽。擡頭間,她發現車夫也在回頭望大廳,還有掌櫃。
“怎麽了?”她緊張地問。
阿歸搖搖頭,沒說話。
李家灣這處北來客棧是他們今夜唯一能過夜的地方,這一點,本身就很奇怪。北來客棧前後十裏路只有它一家歇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