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姜家岩(1)
山鵲嶺的一戶農家裏。
卧房床邊坐了一個白衣姑娘,淡顏娴雅,氣質脫俗,身上帶有一股若有若無的藥香味。
她緩緩收回搭在顧巧巧脈上的手,随後起身往門外走。
顧訣原本縮在床尾,見她要走,連忙喚住她:“大夫,我妹妹……”。
白衣姑娘朝顧訣時微微擡手,走向院中樹下站着的白頭:“稍等”。
等白衣姑娘走近,白頭低聲道:“無憂,情況如何?”
無憂眉間微蹙,在心裏把剛才的診斷捋了一遍,才言簡意赅道:“門主,迷幻丸毒性生猛,多損腦絡,就算解毒也會導致癡傻失憶,我只有……七成把握保她一命”。
白頭沉默思考半晌,道:“你去施藥吧,把那小子叫來”。
“是”,無憂撫身告退。
片刻後,顧訣憂心忡忡地走過來,一張口就問:“她到底能不能給我妹妹解毒?”
“當然可以”。
聽罷,顧訣眼裏閃過一絲光,正欲再開口,白頭又道:“先聽我說完再高興不遲”。
顧訣眉頭緊皺:“怎麽?”
白頭悉數告知他無憂的診斷結果,并補充說:“不管她醒來結果如何,我會讓她忘記你,開始新的生活,像普通人一樣,這是我的第二個條件”。
了無牽挂是成為刺客的第一步,他們不該有真正的軟肋,而且顧巧巧不是他的親妹妹,按照一路上他的觀察,在這種相依為命,亡命天涯的情況下,兩人相處的越久,關系就會變得很微妙,甚至出現別的偏差。
顧訣有些恍惚,其實在将軍府他和顧巧巧倒沒現在走的近,多是她黏糊糊地跟着自己。
但現在要把自己在顧巧巧的記憶中全部抹殺,一時還是難以接受。
“如果不願意,就帶着她離開,我給你們三天的時間”。
“……你到底什麽意思?”
“就是讓你們先跑的意思”。
“先跑?”
“跑完我再抓,畢竟你們可值兩萬黃金”。
“………”。
這是□□裸的威脅。
顧訣站住腳,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這時,若花從門外進來,提着一籃子雜物,朝顧訣嫣然一笑:“你們真是香饽饽,現在全吳國的刺客都在找你們呢”。
顧訣其實知道現在他們別無選擇,但也固執地想多拖延一會兒,興許能有別的轉機。
“公子,好好活着比什麽都重要”,若花靠近顧訣,語氣蠱惑道:“在絕路門,只要願意吃苦,不愁沒錢花,這就是最好的保障,将來你妹妹若能許個還人家最好,若不能,你也足以讓她的後半生豐衣足食”。
顧訣沉默了。
白頭估算着時間,默默讓顧訣考慮了一會兒,接過話道:“顧少俠有自己的陽關道要走,後會有期”。
說要走,二人站在原地腳都沒挪動一下,像等着顧訣反悔一樣。
半晌,顧訣道:“你們要如何安置我妹妹”。
白頭雲淡風輕一笑:“自有她的好歸處”。
……
幾日後,在一個叫姜家岩的村子裏,半山坡上。
茂盛的望天樹蔭蔽了一大片陰涼地,底下候着一輛馬車,車旁站着兩人,黑色連帽披風和半臉面罩将他們遮得十分嚴實。
其中一個取下帽子,露出花白的頭發,望着半山坡正吃力向他們走來的兩人。一男一女,年紀稍大,相互攙扶着。
半晌,他對身邊人道:“宗英,你妹妹從此忘卻前塵,別叫成了個人間的孤魂野鬼,也給她取個新名吧”。
顧訣盯看兩口子許久,看他們面相,應當是良善之人,不會苛待顧巧巧。
半晌,他道:“還是叫巧巧,改個姓”。
白頭有些差異,以為顧訣會換個全新的名字,他低聲念了遍名字:“行吧”。
說完,他鑽到馬車裏搗鼓一陣,然後出來拍顧訣肩膀:“走了”。
宗英點點頭,轉身時揭開窗簾往裏看了一眼,顧巧巧睡得很熟。
他放下車簾子,同白頭往山頂上走:“師父,為何那日突然殺我們的人改變主意了?”
“我也很奇怪,只是按買主命令行事,他的心思我也猜不透”。
“後來……還是他下的追殺令麽?”
白頭并不瞞他:“按照我收到的信來看,是同一個人”。
宗英“嗯”一聲,埋頭走路不再說話。
白頭又打開話匣子:“你為何會下山,和顧家糾纏到一起?”
為何會下山?他從小被觀雲山大若寺的主持方丈收養,後來有個江湖術士騙他下山去找親生爹娘。術士一路帶着他招搖撞騙,直到遇到顧海林,才算擺脫颠沛的生活。
“說來話長”。
宗英對白頭的戒備仍未消除,即使他現在是自己的師父。
白頭對自己手心的疤,還有觀雲山和元玉師父都知道,很可能還知道自己的身世。
白頭現在不會告訴自己,但尋找自己的來處是每個人的本能。
他現在更重要的是先向前看,活下去,再去搞明白過去的自己。
二人走後約有半柱香,山腰的兩人才爬上來。
婦人氣喘籲籲對着空無一人的山坡說:“老姜,剛剛明明這裏還站着兩個人的,怎麽一上來就不見了”。
“你管這些做什麽”,姜益率先走到馬車邊,掀開車簾子往看了一眼,道:“曉蘭你快來,咱女兒在這兒”。
楊曉蘭做夢都想生個閨女,可惜未能如願,聽到“咱女兒”這幾個字,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還入戲挺快”,她橫姜益一眼,但也只抱怨這一句,便笑嘻嘻的跟過去瞧女兒。
蹬上馬車,只見裏面躺了個姑娘,穿着雲绡翠紋裙,光是這樣看着就能想象她一睜開眼,生動起來,模樣何等俊俏。
“真是個美人坯子,誰看了也不相信是咱倆兒的閨女”,楊曉蘭笑了兩聲,一邊把枕頭旁邊的白色錦袋提起來打開。
“乖乖,好多銀子” ,她驚呼出聲,把滿袋子銀兩抖給姜益看。
姜益掂掂銀袋子,抽出旁邊的信封,旁邊還有一塊玉佩和小鐵盒。
姜益先打開信封,紙上只有寥寥幾字。
“寫的啥?”楊曉蘭不識字,還是先看了兩眼紙,再擡頭問他。
姜益盯着昏迷中的顧巧巧:“她的名字”。
“啥?”
“巧巧,姜巧巧”。
楊曉蘭把顧巧巧的名字念了一遍,笑說:“心靈手巧,好名字”。
說罷,她又揭開小鐵盒,裏面放着一粒黑乎乎的藥丸。
“這個應該是巧巧本月要服用的藥。”姜益把鐵盒接過去蓋好,仔細放回去,叮囑道:“這個要收好”。
“曉得的”,楊曉蘭一屁股坐到旁邊,抱着袋子想仔細把銀子點一遍,邊數邊喜滋滋道:“有了錢,咱們學君和學成能上最好的私塾”。
姜益阻止婦人繼續數錢道:“咱們先把車駕回去”。
聽罷,婦人埋頭把袋子重新系緊抱在懷中,和丈夫駕車搖搖晃晃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