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塵
江湖上,能讓人抖上兩抖的門派大抵是—絕路門和鷹教。
絕路門的門主白頭是鷹教出來的,當年刺殺戶部侍郎李北安一家,有具孩童的屍體無法确認,李北安之子——李昀。
作為頂尖的殺手,犯這種錯簡直讓人匪夷所思,後來他不知如何離開了鷹教,自創絕路門。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有一人皇法難容,卻逃脫在外,皇帝是以懸賞黃金萬兩,召集江湖衆多英傑将罪犯緝拿歸案。
這罪人便是前鎮北大将軍顧海林。
一個月前,敵國西雲來犯,顧海林奉命出征,在邊境迂回厮殺數月,兩軍僵持不下。
就在這時,他突率十萬大軍,從戰場退回到後方三百裏外黎縣,邊境失守,舉國倉惶。
面維持了僅僅三日,絕路門刺客活捉顧海林,結束僵局。有人說顧海林退回黎縣,是為了守住黎縣,它是西北糧倉。有人說他勾結外賊,自知大罪将至,落葉歸根,最後想回老家黎縣看一眼。
朔安元年夏,小暑,新皇朱弘給了天下人一個交代。
顧海林速速押回祥安城刑部大牢,審後即刻問斬,此前,将軍府六十餘家眷仆從已經先一步顧海林人頭落地,去陰曹地府報到。
顧家活下來的,只有一人,顧海林的妹妹顧海心,也是當朝太尉夫人。
顧海林的爹死得早,娘在黎縣當了一輩子農民。兒子是叱咤邊境的大将軍,女兒顧海心嫁給當朝太尉,那時候顧家誰人不羨慕。
可惜好景不常在。
顧海林從黎縣押送回祥安城的那日,她一頭撞死在門上,含恨而終。
顧海林的囚車行至祥安城樓時,彌漫着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味,地上暗沉的血跡看不到盡頭,引得蒼蠅亂飛。
四面八方扔來的東西不知夾了什麽髒東西,惡臭沖天。
他看向道路兩邊,一張張臉晃過,全是謾罵譏笑,他想起去年征戰圖裏沙部落,俘虜三萬餘人,班師回朝時他們臉上的笑容還歷歷在目。
那時候,人們在旁邊津津樂道誰能成為大将軍府的東床快婿。
有誰來着……
好像太過久遠,一時記不大清了。
顧海林閉眼想了想,兵部侍郎之子趙懷安、太尉之侄金學書,還有當朝太子朱弘。朱弘在将軍府的庭院裏見過巧巧一面,那時還誇她“秋水明眸,見之忘俗”。
回憶随着身體一頓戛然而止,囚車突然停了。
押送的官差踹了一腳囚車,斜睨着顧海林,厭惡道:“大人吶,你擡頭看看,眼不眼熟?”
顧海林微微用力穩住脖子不動,直覺上方是不好的東西。
見狀,官差伸腿又是重重一腳,掃了對面守囚車的官差一眼,眯眼催促顧海林:快點兒!沒種看啊!”
另一邊的官差手伸進囚車,擰着他脖子往上看,脖子上挂的鐵鏈随官差粗魯的動作嘩啦作響,連帶脖頸處的傷痂翻裂出新血。
可這些都不足以讓他忽略城牆上頭數不清的人頭,腐爛的面容全非。
周遭一切嘈雜聲都靜了下來,烈日灼心,顧海林仿佛置身寒冷,身體戰栗不止。
他的脖子像失去胫骨一般,沉沉垂下,混濁的眼珠微動了一下,眼底原本的平靜被鋪天蓋地的悲怆席卷一空。
最終,都化為沉默。
是朱璋下秘诏讓他退兵黎縣,朱璋驟然駕崩,他卻成為千古罪人。
囚車停在原地沒走,仿佛對顧海林的心淩遲得還不夠。
為首官差從袖中掏出折扇悠閑地扇風,旁邊屬下遞來一碗冰鎮涼茶。待飲盡後,他翻手一轉,扇柄對着頭頂的人頭點了點,笑說:“顧大人,皇恩浩蕩,黃泉路上有妻兒相陪,想來你也不孤單”。
聽罷,顧海林怔了一瞬,随即淌下淚來。他以為,還能再見慧雲一面,還有……他的女兒。
他舉起沉重的雙手揉了揉眼,許久才辨出妻子陳慧雲的頭顱。
安慶三年,她十三歲,黎縣鄉紳之女,樣貌出挑,聰明能幹,違背父母跟他從黎縣出來闖蕩。舊府邸在祥安城南邊,是從前勇安王的舊宅,後來皇恩浩蕩,城中新建将軍府,新宅不滿兩年,如今已滿是游魂。
他癡癡望着陳慧雲,聲音親昵溫柔:“慧雲,別怕”。
陳慧雲旁邊隔着兩個孩子的腦袋,圓溜溜的,顧海林瞧了兩眼,一潭死水的心,猶如微風拂過蕩起漣漪,有激動,有不舍,也有希望。
無雀鎮烈陽連烤半月,街上人影零星,就連乞丐都躲在街邊樹下打瞌睡。
兩兄弟一前一後,弟弟在後面走得拖拉。哥哥回頭看他一眼,翻出個燒餅遞給他:“餓了吧,吃點”。
弟弟搖頭,面上滿是熱汗,略有不耐道:“我吃不下”。
大哥把沉重的包裹往肩上提了提,嘆氣道:“咱就不該來,到時候官兒沒當成,還耽誤了地裏的收成”。
兄弟二人千裏迢迢從觀雲山來,此時山上正清涼着呢。
都怪郡守大人,他在家好好種田,伺候病床上的老爹,突然被推薦到祥安城找李太尉。
太尉職掌選拔人才,主管賞罰爵祿,是個大官兒,哥哥不知道,弟弟心裏卻清楚的:“來都來了,科舉這條路咱們指不上,找太尉興許是個機會。”
得不到弟弟的認同,哥哥眼眸微垂,有些許喪氣,垂頭看手裏的餅子,頓時也沒了食欲,随手扔向路邊:“等餓了,咱們再吃吧”。
弟弟的視線随着餅子落到路邊乞丐身上,餅子滑出紙袋,沾了灰,乞丐伸手撿回來,腰身挺直地朝他們望了一眼,然後才緩緩鞠躬道謝:“謝謝”。
哥哥回頭看站在原地的弟弟,一個乞丐有什麽好看的,他大聲催促道:“走啊,阿恒”。
弟弟愣了一下,匆匆趕上他,邊走邊回頭。
哥哥不禁也去看乞丐,問他:“那乞丐怎麽了?”
弟弟搖頭:“沒事”。
這個乞丐一臉髒污,遮不住年輕的面龐,眼眸十分清澈,舉手投足間也沒有別的乞丐那種搖尾乞憐的感覺。
等兩兄弟走遠,乞丐撿起餅子,默默繞到巷子裏,撕掉沾灰的外皮,大口吞咽起來。
……
顧巧巧步伐輕快,左手一碗酸梅湯,右手一串糖葫蘆,小巷的石板路被她踏得滴答作響。
今天是她穿到《刺客來了》的第三天,絕望的情緒終于淡了點。
本來現在應該在聖托裏尼島度假,海灘邊看全世界最美的日落,吃烤肉卷。一切都随着安順7L4579航班的起飛化為泡影。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她這個作者有上帝視角,比如買酸梅湯和糖葫蘆的錢就是她從暫時落腳的院子裏刨出來的。
“阿弟,即使是乞丐,也不同命,你看”,弟弟指了指顧巧巧,“她這吃派哪裏像個乞丐,像個小富之家的幺兒”。
弟弟順着也看去,現在的乞丐都長這麽好看麽,剛剛那個看着輪廓是頂好的相貌,這個是怎麽都遮不住的清秀。
顧巧巧卻以為兄弟倆觊觎自己手上的吃食,連忙捂住緊走開。
穿過石階,轉了個彎,她一頓。
顧訣正在狼吞虎咽,對于突然冒出來的顧巧巧,他的胸口明顯起伏了一下,畢竟是在吃獨食,不太好。
顧巧巧看了眼地上的餅皮子,無語道:“顧訣,咱們還有錢,不至于這樣”。
見顧巧巧落腳點在別處,顧訣松了口氣,這位鬧起來能一個月讓你不好受。
他一口咽下餅子,目光瞟向她手上:“哪來的…”。
顧巧巧剛還在暗自得意自己的上帝視角,被顧訣一質疑,頓時有些慌亂,匆匆丢下一句:“好心人給的”。
顧訣扼住自己的脖子,剛才咽得太急,一大口面餅夾在喉嚨處不上不下。
突然的沉默讓顧巧巧有點心虛,她轉身道:“太熱了,我找個陰涼休息會兒”。
顧訣向前傾了一下:“回……來”。
每個字像從喉嚨處擠出來的,非常短促微弱。
不是吧,生平第一次摸錢,還只拿了七個銅板。
她回過身,有些生氣地看向顧訣,見他一張臉慘白如紙,驚吓道:“你怎麽了?!”
顧訣指着自己胸口,說不出話。
“噎着了?”
顧訣下巴點了下。
聽罷,顧巧巧神情變得嚴肅,四處張望,看到地上的酸梅湯後,飛快端回來要往顧訣嘴邊灌。
顧訣扭頭躲開碗,湯水順着流下來打濕了前襟一大片。
顧巧巧着急道:“喝了就能咽下去!”
顧訣搖頭,他現在什麽都咽不下去,再多一粒米感覺自己就要噎死了。
水也喝不下,那怎麽辦?
顧巧巧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漸漸的,顧訣嘴巴微微張開,目光渙散,仿佛在看很遠的地方,感覺下一秒就要歸西了。
讨厭歸讨厭,還沒到袖手旁觀看他死的地步。她飛速回想電視和書本看過的急救方法,靈光一現,繞到顧訣身後環住他,左手握拳,定在他肚臍上方三指,另一只手固定住左手,然後接連按壓。
一陣搗鼓過後,她垂頭看去,顧訣脖子漲紅,一雙眼直直地瞪着她。
古代不能碰瓷吧?他要是死在這裏,自己會不會被抓起來?
顧巧巧心中雖然慌亂,手上動作卻沒停,海姆立克急救法得動作持續。
忽地,顧訣腦袋一歪。
顧巧巧看他側頭嘔出餅子,餅子已經有些發糊了。
吐完後,顧訣捂住胸口,胸腔一陣嗆痛感。
顧巧巧松開後,見顧訣閉着眼,身體半天沒動。
莫不是死了?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湊近伸手探他鼻息,一邊試探地喊:“顧訣?”
隔得太近,顧訣都能感受到她吐出的氣掃到自己臉上,又癢又熱。
他扒開顧巧巧的手:“你剛做的那套招式是什麽?”
原來沒傻。
顧巧巧松了口氣,笑着說:“我自己琢磨出來的,”然後一邊指着胃部:“按這兒就行”。
顧訣不确定道:“神闕上三指?”
神闕是個什麽鬼。
顧巧巧放下手,點點頭,岔開話題:“差不多吧,注意保持動作的連貫性”。
顧訣一副受教了的表情:“嗯”。
她把顧訣扶起來:“咱們回吧”。
顧訣身上骨頭酸痛不已,倚着顧巧巧慢慢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