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人生老病死常事叫人最傷心
當今皇後出身洪家,乃是洪氏女,小字灼華,乳名阿桃。
不過現在世人知道的,也只有她的姓氏了,她一生榮辱都在她嫁給莊帝時,與這個男人綁在了一起。
曾經的她是個不受寵的皇子娶來的正妃,她是洪氏嫡女,嫁給當時的莊帝屬實是下嫁,但是她就是願意。
她的父親洪津曾與她說過卦象,她不信命,故而更想嫁給當時最沒有希望奪得帝位的莊帝。
只是她沒想到,兜兜轉轉到頭來,她還是沒能逃脫所謂的命運,她千挑萬選的男人,溫和不過是假象,而她苦心養大的兒子,最後死在了她的丈夫手中。
皇後想到太子病逝的消息,眼前一陣陣發黑,她面色蒼白,雙頰凹陷,年過四十風韻猶存,本是個病美人的模樣,一雙眼睛卻又狠又厲,看人時多出幾分刻薄之色。
張文元站在太醫的隊伍最末,悄悄打量當今莊朝最尊貴的女人,默默搖了搖頭。
氣血耗盡,一看就是命不久矣,這屋中有不少病人,躺床上那個病得最輕,反倒是站着統領大局的人,病的快死了。
皇後察覺到太醫隊伍裏有人在看她,淩厲的眼神飛了過去,只看到一個瘦弱的女醫背影。
她沒有多想,急切的問為首的太醫,“張太醫,陛下身體如何了?”
“皇後莫要着急,陛下不過是偶感風寒,喝兩碗藥,夜裏便能退燒了。”張太醫摸了摸胡子,氣定神閑的同皇後說,他的态度影響了無數人的心态,所有人懸着的心都放了下來。
只要皇帝沒事,那就是最好的消息。
皇後扯了扯嘴唇,并不歡喜,她恨不得莊帝現在就被病死呢,張太醫的話真是讓她無比失望。
“本宮知道了,陛下身子壯,怎會突然得了風寒?”
“許是酒後身子熱,脫衣後貪涼導致,正是因為陛下平日裏身子強壯,病的才格外嚴重些,不打緊的。”張太醫其實心中發笑,一國之君,四十來歲的人了,竟然還會因為貪涼導致病倒。“不過病去如抽絲,即便退了燒,一時片刻也好不了,老臣之後會開一些滋補強身的藥給陛下。”
“有勞張太醫。”皇後對張太醫的态度非常友好,張太醫是老太醫了,手上救人無數,在宮中三十餘年,德高望重,官職是太醫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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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何須多禮,老臣分內之事。”張太醫趕忙行禮,不敢擔這句話,“皇後也需保重自己,莫要過度操勞。”
皇後眸光一動,那一瞬間她心中的問題幾乎要問出口,随後又被她眼咽下,化作一聲微不可查的輕嘆,“多謝。”
張太醫沖皇後微微颔首,希望皇後能遵從醫囑,随後他寫了藥方,遞給身後的太醫,“文元,你去為陛下煎藥。”
張文元前走半步,接了方子,行禮便要退下。
沒想到她這一出面,讓皇後注意到了,皇後看了看她胸前的起伏,問道:“你,是個女醫?”
“回皇後話,婢子是女醫。”張文元面上淡定,實則心中暗暗叫苦,其實以她的性子,今天真不必出面,但誰讓她今兒出門沒看黃歷,鬼使神差就跟過來了。
都怪聽雪,成天在她耳旁念叨要為公主分憂,弄得她也想幫幫聽雪的忙。
唉,時也運也,她在定安沒少受聽雪照拂,醫術好又受公主重視,随沈羅珏出行的宮人都很眼紅她,明裏暗裏那麽多人的為難,都被聽雪擋回去了,她今天算是還個債。
“張公竟還收了女弟子,倒是少見,想來你的醫術十分精湛,本宮近些時日乏的厲害,你留下給本宮看看吧。”皇後留下了張文元,她有個問題想問,太醫受皇帝管,她信不過。
倒是女醫,均是官奴婢出身,她可以掌握這些人的生死。
張太醫剛要幫學生推脫此事,然後他就看到平常膽小躲事的張文元忙不疊的應下了。
态度很積極,和平常判若兩人。
張太醫微微皺眉,沒說什麽,如果他的弟子想要憑借醫術出人頭地,他不會攔着。
兵荒馬亂的早上很快過去,皇後想着一會兒确保莊帝無事後,就讓宮外的人進宮探望,此舉主要是為了防止哪個皇子趁亂生事,在她沒有新的孩子前,莊帝還不能死。
一旦莊帝死了,她就會成為一個有名無實的太後,如同現在的鄒太後一般,什麽都做不了。
看着莊帝喝下藥後,身體逐漸好轉,皇後心上一松,她轉頭帶着張文元到僻靜無人的側殿問話,剛出寝殿,就看到貼身女官尚瓊過來禀報,說鏡湖公主來了,與定安公主一同。
聽到“定安公主”四字,張文元耳朵微動。
“她怎麽來了!我不是派人拖住她,不許她出長福宮嗎?”皇後不想在此時看到鏡湖。
尚瓊面露難色,“是定安公主去找的。”
而且鏡湖公主想來,誰能攔住她啊,她們最多也就是把後宮讨巧的小把戲放到鏡湖公主面前,供鏡湖公主一笑,拖延些時間罷了。
皇後也知道鏡湖想來就能來,她只是不想讓女兒看到她現在的模樣。
她希望在女兒心中,她還是那個母儀天下溫柔大方的皇後。
“讓她去東偏殿等我,定安想來看陛下,就讓她進來看一眼吧。”皇後打算叮囑鏡湖兩句,她說完,看了眼一旁的張文元,“你在陛下身旁候着,定安公主若問你病情,如實說便是。”
“是。”張文元行了一禮,這宮裏好像沒人知道,她和定安公主關系極好。
她有些好奇聽雪究竟是怎麽辦到的。
宮裏大部分人,比如她師父張太醫,都以為她在定安公主那裏什麽都沒做,只一味明哲保身。
若是可以,她也想在定安公主那邊明哲保身,不被定安公主注意到,可她還想救人,她不想看人死。
想到定安公主手中利用糧食做出的酒精,張文元情緒穩定了不少,她知道沈羅珏有不少好東西,追随沈羅珏,對她來說很重要。
沈羅珏沒想到皇後會直接放她進來,看來之前的猜測并不對,皇後沒有因為兒子的死而瘋狂到想要弑君。
進入紫極宮後的寝殿,沈羅珏直奔皇帝所在,在床前她看到了負責值守的太醫,沒想到裏面還有張文元。
能到皇帝跟前的太醫大多醫術精湛,張文元不喜出頭,按理說即使太醫令讓她留下,她也不會留才對。
寝殿人多眼雜,沈羅珏只看了張文元一眼,便去問佟賢莊帝的情況,好似根本沒認出張文元是誰。
佟賢不着痕跡的觀察了下張文元和沈羅珏,心中疑惑,他得到的消息是張文元很受沈羅珏重視,沈羅珏專門為張文元設置了女醫坊接收病患,怎麽看樣子兩邊不熟悉。
難道張文元不願為定安公主所用,惹定安公主厭棄,以至于只能天天為平民看病的宮中傳言,才是真的?
“……還好父親身體并無大礙,若不是父親來參加我的洗塵宴,也不至于病這一場,等父親醒了,佟公公遣人知會我一聲,我來同父親請罪。”沈羅珏三言兩語讓佟賢報給她莊帝的實時情況,佟賢沒察覺出問題,笑吟吟的應下了。
“公主說笑了,請罪可不能亂說,陛下知道也會不高興的。”
“倒是希望父親現在能醒來呵斥我,也好叫我安心,阿姊怎麽還沒過來,公公能幫我去看看嗎?”
佟賢知道皇後叫走鏡湖公主肯定是有事,去叫人肯定不能随便找個人跑腿,還真得他過去一趟。
“行,公主您與女醫看顧下,奴婢去去便來。”
“恩,多謝佟公公。”沈羅珏笑的眯起眼,可愛的很,她還沒及笄,估計這宮裏的人大多真把她當個小孩看。
想想沈羅珏平時的風格,再看看在宮裏戴上面具的她,張文元被吓得縮了縮脖子。
等佟公公離開,沈羅珏借口不要打擾莊帝休息,帶着張文元走到了外殿,外殿也有不少宮人在,她就簡單的同張文元說了兩句。
先是問莊帝身體如何,張文元按照皇後的話,老老實實說了,知道莊帝是真病不是裝的,沈羅珏有點奇怪。
莊帝的身子骨,壯的跟頭牛一樣,因為他本人很怕死,不對,是很養生,而且他昨天喝了酒之後,除了吹了下夜風外,沒有任何貪涼的舉動,就算是正常人,也不可能喝完酒吹吹風就病的高燒不退啊。
張文元看出沈羅珏的疑惑,多說了一句,“畢竟上了年紀,以後當靜養才是,不宜熬夜,也不宜多思傷神。”
沈羅珏不懂醫理,但她能看懂彈幕啊,彈幕上不少人直接開笑了。
簡單概括,莊帝之所以病倒,是因為他想太多,以至于失眠熬心血,身體都弱了,這也就是個皇帝了,如果是其他古代人,很可能找不到醫生,以至于把感冒拖成肺炎,可以直接吃席。
“原來如此,想必太醫已給父親開了滋補養身的藥了,說起來聽聞最近皇後也一直抱病宮中,不知是否也是同樣的病症,想來是大兄之事,讓父親母親難以入眠。”
“回公主的話,皇後身體瞧着也需靜養,否則病來如山倒,神醫來也無濟于事。”
沈羅珏沒想到會從張文元口中聽到這麽嚴重的話,旁人聽着多半覺得張文元是危言聳聽,但她知道,張文元從來不會無的放矢。
她說皇後有可能一病不起,那就是真的。
沈羅珏想着等之後要找機會多問問,此刻正巧皇後一行人過來了,她上前行禮,寒暄兩句。
皇後對沈羅珏态度極為冷淡,沒說兩句話,就示意兩個公主可以離開了。
鏡湖還想進去看一眼莊帝,皇後似是不允,她剛提起話頭,就被皇後以莊帝需要休息為借口,堵了回去。
等回去的路上,鏡湖悶悶不樂,沈羅珏則一路放空自我,莊帝啥事沒有,也沒人搞事,大家都很安分,她就沒什麽好想的了。
“定安,這個月月底,是你的及笄之禮吧?你有想要的東西嗎?”
走在半路,鏡湖突然開口問沈羅珏。
沈羅珏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們只是同行的表面姐妹,及笄之禮由各自宮中拟定也就是了,問什麽啊。
她說想要皇位,鏡湖還能幫她奪來不成。
“沒什麽想要的,阿姊送我什麽,我都喜歡。”最好是送錢,她要讓齊月娥和鄭默婵在安寧建鋪子,錢越多地方越好啊。
鏡湖顯然不知道沈羅珏的想法,她聞言落寞低頭,喃喃道:“是啊,我們已經是公主了,富貴榮華觸手可及,除了重視的人能平安順遂,還有什麽想要的呢?”
但這麽簡單的願望,為什麽實現起來那麽難。
“也不知道太子殿下怎麽樣了,定安,你出去一路,有聽到太子殿下的消息嗎?”
鏡湖很想知道太子的消息,可她不敢問皇後,怕引起皇後的傷心,身邊的人都是皇後安排的,她問他們,跟問皇後沒有區別。
“阿姊,大兄不是太子了,咱們不能再喚他太子殿下。”沈羅珏頓了頓,用悲傷的語氣接着說,“而且……唉,人總是要向前看的,阿姊莫要傷懷。”
傷懷?鏡湖皺眉,沈羅珏的态度讓她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定安,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阿姊你是公主,你還有許多兄弟姊妹。”沈羅珏沒有明說,但她近乎殘忍的戳破了鏡湖所有僥幸。
沈羅珏說這話的時候,想起鏡湖曾經對原主說,你是公主,你怎麽能不會騎馬呢。
鏡湖,你是公主,你怎麽能什麽都不知道,被別人瞞在鼓裏呢?
鏡湖瞳孔一縮,随後眼珠不停震動,連說話的聲音都帶着顫抖,“定安,他、他死了嗎?”
“嶺南苦寒,大兄身子弱,想必是同嫂嫂團聚了。”親自下令送太子一家團聚的沈羅珏,眼中含淚,情真意切,“母親難道沒有告訴你嗎?阿姊,那你也不要同母親說,若母親知道我私下告訴你,必定會不高興的,她好像,好像不太想提起大兄了。”
鏡湖本來想去質問皇後,聽了這話,收回邁開的腳。
她想到皇後阻攔她,連莊帝都不讓她見時冰冷的态度,還有,她身邊的宮人,近一年來,一直以各種理由,不讓她出宮。
母親到底是在想什麽呢?
她真的,不想再提起大兄了嗎?她同胞的哥哥,以後再也見不到了嗎?
鏡湖一直以來對生離死別都不是很理解,但現在,她突然意識到,死亡的可怕。